“那个,你不介意我喝一口吧?”胖子指着豆浆问。姜舟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那好,同意了是吧!”胖子不由分说地抓起杯子,仰起头“咕咚咕咚”把大半杯豆浆喝下去。
“啊!爽死了!”胖子抹一把嘴说:“太谢谢了,我叫于兴旺,幸会,幸会,你贵姓啊?”他伸着刚抹完嘴的手问。
这真的很让人不舒服,姜舟皱着眉头看着他。胖子有些尴尬,讪讪地缩回手,起身说:“我先走了,对了,这是我的名片,以后常联系。”他把名片放下,转身离开。姜舟拿过来看:挤吧房屋中介公司,于兴旺经理……胖子刚走到门口,姜舟站起来喊一声:“于兴旺,等一下!”胖子停下,他跑过去问:“你是租房的对吧?”胖子点点头:“可以这么说!”姜舟说:“我想在市里租房子,有没有合适的?”胖子马上咧开大嘴说:“哥们早说啊,我就说咱俩有缘分吧。来,我们坐下慢慢聊!”他们聊了很长时间,这期间姜舟还请胖子吃了饭。胖子还是起了作用,在他的帮助下,姜舟很快租到了合适的房子。这之后,他们经常来往,慢慢熟悉起来。于胖子本名叫于文书,后来改成于兴旺,他比姜舟大几岁。此人小时候家住在农村,很穷。但十多岁的时候,他爸爸在山上挖出了煤,然后建了个小煤窑。就是这个规模不大的小煤窑,让胖子家里几年间迅速成为整个地区的首富。
家里有了钱以后,胖子全家都搬到了城里。他也开始在城里的学校上课,此后,他的成绩开始如坠楼般下滑,几乎年年留级。他爹为了他升学没少砸钱,一路砸到高中后,忽然明白,原来问题出在名字不行。叫于文书的时候家里没有钱,有了钱以后再叫这个名字就没有文化了。问题肯定出在名字,下决心改名字。
他爹绞尽脑汁,用尽毕生所学(虽然只上到小学二年级)加上翻烂一本字典后,取了一个自以为很有才的名:于兴旺。胖子刚听到这名字后,感到十分难听,本来不从,但奈何他爹五大三粗,打起人来从不吝啬,无奈顺从。
高中毕业后,于胖子上了两年财校。他娘在煤矿的山下,办了一个饭馆,专门给山上的矿工做饭和招待上面的领导。于胖子毕业后,就来了这里,给家里管账。干了没有多久,他很是厌烦。但他娘一直不放心把账目交给别人管,无论于胖子怎么恳求,就是不放他走。就这么过了快一年的时候,事情有了转机。于胖子的爹晚节不保,和饭馆的一个小服务员勾搭上。他娘知道后,怒火中烧,要不是胖子及时拦住,非要出人命不可。胖子的爹死不回头,卖了煤矿,给了他娘一部分钱后,和小服务员远走他乡。胖子的娘心灰意冷,大病一场后,回了娘家住。于胖子得以解放,来了这城市。几年的时间,他先后从事了十几种工作,整天研究着发财的项目。但效果都不怎么好,几乎干哪种买卖都会赔。
后来姜舟才知道,于胖子搞的房屋中介公司很快又垮掉了。他带着剩下的一点钱,没有通知合伙的生意伙伴,一声不响地跑掉了。但很快于胖子被人家找到,追着要债,于是就发生了那天的一幕。后来于胖子提及此事,还有些小得意地说:“你看看,这就叫战术,无奸不商嘛!”说完,还要“哈哈”仰天大笑几声,以示豪迈。总算稳定下后,姜舟开始每天勤奋地写作。空闲的时间,他要么就和于胖子混在一起,要么就到处溜达,看街上的众生相,寻找灵感。
这晚,他和于胖子在酒吧里喝酒。当时酒吧的电视上正在播球赛,胖子虽不是球迷,但表现的比所有人都球迷。主队进球他也欢呼,客队进球更加欢呼,而且嘴里不闲着骂脏话,脏的姜舟都听不下去。
于是他起身到吧台要了瓶酒,一边喝着一边眼神到处乱瞟。就在这时,一个年轻女子推门而进。顿时,他的目光就停留在了她的两条大长腿上。她穿短裤、T恤,个子不是太高,但是比例很好。这腿长得很直,粗细适中,白的有些耀眼。从这一刻,他就被这双腿搞得心神不宁。
女子似乎是在找人,姜舟冒出一个念头,马上起身走过去说:“你好,是在找我吗?”她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很快恢复了平静说:“不是,我在找我男朋友。”这话说得比较刺耳,幸好灯光昏暗,看不到他的窘态。
说完这话,她继续在酒吧里寻找着,姜舟目光一直没离开她的身上。很快,她接个电话出了酒吧,姜舟马上跟上去。接完电话,她似乎很气愤。转过身,姜舟刚好站在后面。她几步走过来瞪着眼睛嚷道:“你有病啊,老跟着我干吗?”姜舟挠了挠头说:“不知道,我就想认识你。”她又瞪了他几眼,转身离开。
当晚,他一路尾随,记下了她的住址。多方打听,知道了她的名字,宋琳。
从第二天开始,他每天手里拿一枝玫瑰,坐在这附近的路边,看着来往的人群。而她每天上下班几乎都能遇到他,但两人从来没有说过话,姜舟也从没主动说过话。
终于有一天,下班回来,姜舟还坐在小区外面的路边,手里拿着玫瑰。宋琳忍不住了,她走过去问:“你每天坐在这干吗?”姜舟表情凝重地说:“我在看芸芸众生,人间百态。”宋琳无奈地叹口气,转身就走。姜舟马上站起来,几步跟上说:“我想请你吃饭。”宋琳停了一下,没有说话,继续朝前走。
姜舟是属于那种想要高雅却高雅不起来,想俗到底却又坚持不住,就这么不上不下飘在中间的一类人。但这次他感觉自己真是俗到底了,就在他要把玫瑰花扔进垃圾桶的时候,宋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等一下!”他转过身。宋琳走过来说:“明天下午一起喝咖啡吧。”姜舟赶紧点了点头。她的目光落在玫瑰上,他马上双手递了过去。
当天夜里他很是兴奋,几乎失眠。这种感觉,只在小时候知道第二天要出去春游不用上课的时候才有。
姜舟不喜欢喝咖啡,喝茶倒是可以,但无奈似乎所有姑娘都喜欢喝这个。他们面对面坐着,宋琳一口口地把原味的咖啡抿掉。他本来想多加点糖,但想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整个下午,两人平淡地聊着天。在他看来,在她的眼里,面前的咖啡要比他有吸引力得多。
他无聊地乱瞟着咖啡厅里的其他几个人,旁桌的一个男人穿着衬衫,而且打着领带。他不明白在这种休闲的场合,为何要这么装扮,搞得和去参加晚宴一样。这些人脸上总是带着职业化的微笑和自以为是的表情,他每见到这种人,就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这次的约会是失败的,并没有表现出自己的特点,好让她印象深刻,引起注意和兴趣。他在心里懊恼地想。
要分别的时候,他试探着问了问,愿不愿意一起吃晚饭。没想到,她居然答应了。
过了一段时间,两人渐渐熟悉起来。某个晚上,他俩和胖子一帮人喝过了酒,去唱歌。姜舟使出浑身解数,唱了一堆的伤感情歌。每当他拿着话筒唱的时候,总感觉有道目光在注视着自己。他偷瞄一眼,宋琳眼神正落在他身上。姜舟不禁心里一阵窃喜,唱得更加缠绵。
唱完歌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和所有烂俗的电影情节一样。分别的时候,宋琳和他回了家。两人发生了男女之间能发生的一切,第二天宋琳就成了他的女朋友,两人很快住到了一起。后来姜舟才知道,他们认识的时候,宋琳刚和她大学的男友分手。
宋琳住进来后,生活似乎变得愈发美好起来。她喜欢穿着他的T恤或者衬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做饭、收拾东西,靠在他的身上看电视。
这个房间充满了她的气味,姜舟看着她扎着头发,嘴里哼着歌,在厨房里忙碌着。夕阳落幕,随意地把几束余晖透过窗户打进来,均匀地散落在她身上。瞬间,姜舟觉得幸福极了,这才是家的感觉。时间就这么不经意地一天天消逝,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终于要写完了。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他从网上找到一家大出版社的投稿邮箱,按照要求整理好,投稿过去,满心欢喜地等待结果。
从这开始,他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邮箱看看有没有邮件。只要开着电脑,就一直开着邮箱,生怕会漏掉任何邮件。
这种每天的等待是煎熬的,尤其是当邮箱响起来的时候,他总会有些紧张,先深吸一口气,然后稳定住情绪,打开看。里面静静躺着一封广告邮件,有这么好几次,他气得差点把鼠标摔坏。
即便是这样,满心的期待,却没有一个结果。遗憾的是,一个月过去了,杳无音信,连封退稿信都没有。
他鼓励自己,不要泄气。接着再投另外一家出版社,漫长的等待后,还是如此。到第三家出版社的时候,已经快三个月了。
这段时间里,他变得有些神经质。每天干什么都无精打采,脑子里全是一个念头。宋琳对他颇有微词,两人甚至吵过几次。
有时候,他会莫名地感到焦躁,不想理会任何人。最严重的一次,两人大吵一架,宋琳躲到厕所哭了起来。他很是后悔,但并没有去道歉。当晚,宋琳执意睡在了沙发上。夜里,他睡不着,起身到客厅里。桌上的台灯没有关,宋琳蜷缩在沙发上,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白兔。她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楚楚可怜。
姜舟快要后悔死了,他回了房间,带上耳机,把音量调到最大。听着狂暴的摇滚乐,想要逃避现实的一切。
第二天,宋琳去单位后,打回电话说,要去邻市出差两个月。说完便挂断了电话,姜舟再打过去的时候,已经关机了。他心里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宋琳并没有回来收拾东西,姜舟隐隐地有些担心,可也无能为力。他打开邮箱,还是空空如也。
第四次没有回音后,他失落极了,浑身说不出的难受。
这天,他无聊地上网搜索着,看到一则征稿信息:一家叫终点出版社的征稿子。根据介绍,这家出版社发行过很多本畅销书,并且列举了几本很牛的书名。关键是审稿期短,只要一周的时间。姜舟顿时觉得豁然开朗,就这个了。他马上把稿子整理了一下发过去。
没想到,仅仅几天后,果然有了消息。
那像一幅画,满目的金黄,一望无垠。微风拂面,他站在耀眼的麦浪中间,望着笑颜如花的姑娘。
一只五彩蝴蝶翩翩飞舞着落在了鼻尖上,他忍不住打了个很响的喷嚏,于是一切又重新回到真实的场景。
空气闷热,让人窒息。
立交桥下,一个西装革履的短发男人拿着一瓶啤酒,颓废地靠墙坐在地上,身旁还散落着几个空的啤酒瓶。
他松了松脖子上有些紧的领带,这才感觉舒服了些。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流。白色的衬衫,已被汗水浸透,紧紧地贴在后背上。他眼神空洞地看着阳光炙烤下柏油马路上腾起的雾气,感觉自己就要被融化掉。
两个打扮时髦的姑娘,踩着黑色的高跟鞋走过。鞋跟敲打着地面,发出有节奏的“咯噔,咯噔”的声音,他的心也随着“扑通,扑通”地跳。姑娘们很厌恶地瞟了他一眼,高昂着头走开。他的眼神落在她们裸露着的又白又长的大腿上,跟着飘出了很远,直到看不见。
这里不是家,你却是生长根茎的影子,习惯把自己养在金黄的梦里
我在你的世界练习降落,不谈金钱、权利和性
只开着一扇干净的窗户,折射低飞的阳光
你要是在麦田里遇到了我,我要是在麦田里遇到了你
我们要是看到很多孩子,在麦田里做游戏
请微笑,请对视
态度都浮在生活的措辞里,我们都活在彼此的文字里
他大声朗诵着《你要是在麦田里遇到了我》里的句子,似乎是说给旁边的人听,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旁边坐着一个满脸胡茬泥污,穿着破烂的男人。他满头油腻的长发用一根塑料绳扎在一起,瞪大眼睛呆滞地看着对面的墙,一言不发。拿啤酒的男人喝了一口酒,伸过一只手说:“你好,我叫姜舟,你呢?”长发男人没有回应,只是转过头,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手里的啤酒。
姜舟明白过来,把酒递过去,看来他是个乞丐。长发男人毫不客气地接过,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几口喝干。“啊!”他长舒一口气,接着把瓶子用力摔到对面的墙上,“砰”的一声过后,瓶子粉身碎骨,散落在各处。
他转头看着姜舟笑,似乎是在说感谢。姜舟被他刚才的行为惊了一下,有些呆住。乞丐从身边的一堆破烂中,抽出一把很旧的琴。这把琴很多地方都已经掉漆,甚至弦都有些松动,他很怀疑能不能发出声音。
乞丐先用力扫了几下琴弦,然后慢慢地拨动,开始大声地唱:“醒来,困乏的人。忘却你所有的痛,我将要唱起悲伤的歌。我会离开,绝不会停留,直到变得疲惫。我们在这个世界长大,有一天你会看见我。当你听我说,我记得我的故乡,那是条长路通向幸福,通向幸福。”
简直是天籁,这么破的琴能弹出这样的音色。琴声和歌声忽然戛然而止,姜舟从回忆中清醒过来。乞丐长长叹了一口气,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把琴重新放回那堆破烂中,用绳子捆好,背在身上。接着头也不回地走远,很快消失不见。
姜舟看着他渐渐离去的身影,目瞪口呆。
就在昨晚,他接到一个电话,通知第二天去出版社一趟,主编要见他。这个消息让他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开心地在房间里手舞足蹈。现在通知见面,会不会就要出版了呢?
他抑制住内心的激动,本来想打电话告诉宋琳。但转念一想,还是等她回来再说,给她个惊喜比较好。
姜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很激动,这种情绪,不亚于第一次做爱时的感觉。想到这里,他眼前浮现出临走时,小县城里那帮狐朋狗友的嘴脸,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因为在他们的心中,理想是种很可笑很矫情的东西,没有任何的意义。
他思来想去,折腾大半夜才有了睡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中一束光照在姜舟的脸上。他被光线刺醒,等慢慢适应了,发现床头坐着一个胖胖的光头男人。再仔细看,这胖子面容慈祥,穿着打扮应该是个和尚,而且背后居然闪着金光。
“你……你从哪里冒出来的?”他惊讶地说。“施主莫惊,我从天而降,随风而来。”胖和尚双手合十说。姜舟定睛一看:“哎?我在电视里见过你,你……你不就是弥勒佛嘛?”胖和尚点点头低吟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姜舟坐直身子说:“那你来找我干吗?”“老衲久闻施主文笔巧妙,不拘一格。对施主这种人世间少有的奇才,感到敬佩。特来凡尘,是为了满足施主的一个愿望。”佛祖正色道。
“哎呀,客气客气,我这点事都传到天上去啦。”姜舟笑道。至于愿望嘛,他心里开始嘀咕。健康是最重要的,可是没钱也不行。但有了一堆钱,不是自己挣的,花起来没劲。还是想想事业,先成个畅销作家,再变个摇滚巨星。
佛祖有些急了,问道:“施主想好了没有?”姜舟说:“想好了,我的愿望就是再满足我十个愿望。”佛祖愣了一下,双手叉腰说:“你TMD以为我是耶稣啊,欲求不满,滚蛋!”“哎,你怎么骂人啊,佛祖都骂人,破了嗔戒了。”姜舟嚷嚷道。佛祖捋起袖子说:“我不但骂你,还要揍你小子呢。”说完扑了上来……
“救命啊,救……”姜舟喊叫着醒过来,哪有什么佛祖,原来是个梦。“呼!”他松了一口气,摸了摸脑袋上密密麻麻的细小汗珠。都说梦和现实是相反的,看来今天有戏了。
姜舟高兴地起了床,约定九点半见面,现在才六点多,但他马上洗刷完毕,穿戴整齐,坐在沙发上,嘴里嚼着口香糖等待。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缓慢移动着。姜舟盯着它,仿佛融入其中。周遭变得安静起来,静得只能听到他心脏跳动和指针走动的声音。他有个奇特的想法,认为只要不停地盯着时钟看,时间就会过去得很快。
终于,时间定格在八点三十,他“腾”地从沙发上坐起,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