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的那个22军,真的要动手了。
1949年8月12日,在宁波的天主教堂里,22军正在召开由师以上干部参加的军事作战会议,研究、确定、部署首战大榭岛的作战方案。
根据舟山群岛的地域分布,国民党军队防御兵力的部署,中国人民解放军渡海作战的现有兵力、装备情况,解放军第七兵团报请华东野战军、中央军委同意的作战方案是:集中优势兵力,逐次攻占外围岛屿,尔后攻占舟山本岛。
经过几个月的海上练兵,训练水手,旱鸭子已经变成水上蛟龙。各地支援东海前线的船只和大批支前船工,也陆续到达,首战的条件已经成熟。
8月11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七兵团批准22军把攻占大榭岛作为解放舟山群岛的第一仗。
大榭岛位于舟山本岛西南,穿山半岛北侧,距离大陆最近点仅600米,距离舟山本岛7000米,北与金塘岛、定海相望,是大陆通向舟山本岛的门户,也是解放舟山群岛作战部队结集地、穿山港的天然屏障。夺取大榭岛对控制穿山港东西出入口,下一步攻占金塘岛、舟山本岛都具有重要的军事价值。
国民党驻守大榭岛的部队是第75军16师48团及46团一部共1400余人。岛上,前沿阵地和纵深地堡林立,并用战壕连通,结成一线式防御阵地。在滩头,国民党守军设置了鹿砦、竹签等障碍,以阻挡解放军登陆部队的行动。国民党浙江省省长兼舟山防卫司令部副司令周岩,16师师长曹永湘多次到大榭岛视察防务。他们每到大榭岛一次,大榭岛的防御工事就加一重。
为了确保大榭岛不失,国民党舟山防卫司令部还经常派出所谓“党国的海魂”,海军舰艇在海上巡逻,炮击对峙的大陆沿岸。国民党的空军飞机,更是常常肆无忌惮地轰炸宁波和大陆沿海的村镇。
蒋介石和蒋经国曾多次到舟山观察地形,部署防务,深知大榭岛对整个舟山群岛之战略重要。这对父子与国民党守军将领的口号是:“拒敌于大榭之外!”国民党军舟山防卫司令石觉,要在舟山建一条“马其诺防线”,大榭岛的防御工事体系,在他们的心目中,就是一条“马其诺防线”。战舟山,必先战大榭!这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浙东前线指挥部的共识。作战会议决定:以三个步兵团和一个炮兵团的优势兵力,攻占大榭岛。同时,将大榭岛附近的穿鼻山、外神马等小岛,顺势一并拿下。
担任攻击大榭岛的部队,以64师190团及196团1个营、共4个营为登陆突击大榭岛的第一梯队;196团2个营为第二梯队;军属山炮团担任火力支援。另外,以191团监视像山港外梅山岛之守敌的动态,并抓住时机,以主力夺取神马山,穿鼻山两个小岛。
22军参谋长来光祖下达完各项作战指令后,说:“这一仗,我们是有把握的!”“这是攻打舟山的第一仗,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军政委丁秋生以往对任何战事,从来不说成功或失败的话,这一次,他强调必须成功,可见他对渡海首战的关切。军长孙继先显得异常轻松,笑着说:“小试牛刀,赫赫,小试牛刀!”说罢,他转身来对坐在一旁的刘林森说:“小刘营长,牛刀你可要试好喔!”刘林森站起来,一个立正,说:“报告首长,刀已经磨好了。”孙继先说:“刀要磨得锋利一些,对这些鬼东西要一刀见血。”“是,一刀见血!”刘林森答道。“好!”孙继先高兴的点了点头,回过头去对张修良说:“钢铁英雄,你呢?”张修良连忙站起来回答:“请首长放心,保证完成突击任务!”孙继先笑着说:“好,好,放心是放心,就是你这‘鬼娃子’可不要再负伤哦!”张修良一时不知怎么作答才对,习惯性地说:“我保证……”卡壳了。一旁的丁秋生政委笑了,问张修良:“保证什么?保证负伤还是不负伤?”张修良呆了一下,果断地说:“报告首长,负伤也保证拿下大榭岛!”这次军事作战会议,是师以上高级军事会议。会议上出现了190团1营营长刘林森、2营营长张修良两个营长的面孔,因为这两个营担负了首战大榭岛最艰巨的突击任务。1营的突击任务是:抡滩登陆后必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插中路,突入敌人防御纵深,实施中心突破,回首歼敌。2营的突击任务是:完成滩头阵地突击任务后,勇猛插入直至大榭岛东北角的关外村渡口,切断敌军的退路后,主力回师歼敌。
这两个营担负的渡海作战突击任务,体现了孙继先军长“出其不备,速战速决”的渡海作战指导思想。作战会议上表面平静的孙继先,心里一直很明白,一支用原始的渡海工具执行渡海登陆作战的军队,与一支用飞机、大炮、军舰现代武器武装起来的守备部队作战,不是等同条件下的交战。一方受气候,天象,潮汐等诸多不可预见的条件左右,登陆之后稍有不测风云,便难有后续支援,反之,另一方却可得用现代化舰船,源源不断补充军力,其结果是毋庸置疑的。因此,登岛后必须速战速决。
刘林森,张修良受领任务后,急急忙忙赶回部队备战。
孙继先,丁秋生,来光祖也随即赶到前线。他们要检查每一条船,每一个战位的备战状况,要对大榭岛登陆地点的地形,特别是敌人的防御工事,反复观测变化情况,还要和一些有经验的老水手,观察分析分分秒秒的风向、海况变化。
“刘林森,你怎么啦?”孙继先一到190团1营,迎面看到刘林森满脸通红,像一个醉汉。战火中,刘林森营长在观察敌人阵地“报告首长,我……”刘林森话还没有说完,人就倒下了。其实,刘林森染上了疟疾,隔一天发冷发烧一次,已经一个多星期了。孙继先到来之前,正赶上发烧,体温将近40度。卫生员将他关在屋子里休息。门锁住了,他从窗子里爬出来,跌跌憧憧走到海边——在这渡海作战的紧要关头,他能在病床上躺得住吗?
“首长,我们营长病了。”二唤子一边去扶倒下的刘林森,一边对孙继先说。
孙继先用手摸了一下刘林森的额头,滚烫!说:“发烧那么高还到阵地来,你不要命了!”然后命令二唤子和身边的警卫员:“赶快把他抬到卫生队去。”
刘林森挣扎着说:“军长,我没事,一会烧退了就好。”“没事也不行,到卫生队去治病,这是命令,你这‘鬼娃子’敢不听命令,我……”孙继先本想说你敢不听命令,我打你“板子”,话到嘴边,他咽了回去。多好的兵啊!有这样的兵,什么样的仗打不赢?
22军是来自北方的部队,绝大多数是北方人,南方潮湿的气候,肆虐的蚊子,在难以适应的环境中,不少指战员都病倒了。一是泻肚子,二是打摆子。打摆子就是疟疾。先发冷,后发烧,有的一天一次,有的隔天一次,也有的三天两头。发病时冷颤热烧,退热后浑身乏力。刘林森发病一个多星期了,始终坚持在第一线组织渡海作战前的各项准备。他,要把杀牛的刀,磨得尖尖的,要一刀见血!
当着军长孙继先的面,刘林森被几个战士用担架抬到卫生队去了,孙继先一走,他又在海边船上了。
孙继先离开190团1营,又在张修良的2营察看了一番,和当地几位老渔民一起,查讯近几天的潮汛状况,分析未来几天的天象和潮汐变化,而后,直奔炮兵团指挥所。
渡海作战,突击部队的战船从起渡到登陆,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炮口下,也是敌人军舰置我于死地的最佳时机。战船接近敌人滩头阵地后,战士们抡滩时,在敌人火力网下,毫无隐蔽可言。因此,渡海作战发起前,必须要用强有力的炮火,摧毁和压制敌人岸上和海上的火力点。
“齿蟒山的炮兵阵地情况怎么样啦?”孙继先一走进炮兵团指挥所就问。
炮兵团长与参谋们正在校核大榭岛上敌人重要火力点的方位,一看军长来了,赶忙回话:“报告1号首长,一切顺利。”
1号就是孙继先,战场上有线、无线电联络,下达指令,不直接称呼职务和姓名,以代号取之。
齿蟒山位于大陆面向大榭岛、金塘岛的海面上,西北有荷叶山岛,侧浮在水面,正西有蛟门中柱岛,像一只雄狮蹲伏在背后。大陆上的老鼠山延伸的山脊,似一根锥子由西向南插来。各岛周围岩石嶙峋,锋如刀石,犹如万笏朝天。海潮从西、南、北三个山口涌来,向东直泻而下,三水合一,无风也狂涛巨浪,险象丛生。
然而,从战术位子看,齿蟒岛是22军从象山半岛起渡攻击大榭岛和金塘岛时,炮兵最好的前出阵地。它像一艘战舰停泊在敌人的鼻子底下,把大炮架在敌人鼻子底下,既可准确无误的摧毁岛上敌人前沿阵地的火力点,又可以打击国民党海军舰艇从海上对解放军渡海战船的侧击。
孙继先确认在齿蟒山建立炮兵阵地的重要,但是炮兵要登上齿蟒山岛却是困难重重。它四周礁石林立,水急浪高,不用说要将一二千斤重的大炮拉上岛去,就是连人员登岛也十分困难。一是水流湍急,好天气船只也难以靠岸;二是略有风雨,任何船只都无法靠近。当地渔民说,这个岛上曾经有人住过,有一年遇到连续不断的坏天气,一个多月,岛上的人无法到大陆购买粮食,大陆的人也无法将食品送上岛去,结果岛上的人都活活饿死,从此再也没有人敢上岛,这个齿蟒山,就成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
中国人民解放军能创造奇迹吗?
22军炮兵团2连连长张立彪在一个海风平静的夜晚,带领3名观测兵和4名战士,乘一艘大船,装满木料,驶往齿蟒山岛。他们要到齿蟒山上去建立一个炮兵阵地。
船刚起锚,东南方冲过来一股急流,木船立即失去了控制,一下子冲出了3000多米,随波逐流一直向敌占的金塘岛漂去。好在是夜晚,金塘岛上的国民党军队没有发现他们。经过一个整夜的搏斗,黎明时,他们终于登上了齿蟒山岛。
“好!好!好!”登上齿蟒山岛,张立彪站在山头上环顾四周一看,连连说了三个好字。
炮兵指挥员隔海观察敌人修在海岸上的工事,准备用炮弹给它摧毁(吕杰摄)“这个阵地位子太理想了。”说着,他让观测兵抓紧测定方位,自己带着其他战士搬运木头,他要和战士们在敌人鼻子底下的齿蟒山上,修筑一个敌人万万想不到的炮兵阵地。
问题来了!一连几天都刮大风,其实按海上风力的级别,才4—5级,风不算大。只是在齿蟒山岛的特定海域里,无风三尺浪,有风浪三丈,4—5级的风,环岛已经白浪滔天,船只根本无法航行。在岛上构筑炮兵阵地的张立彪和战士们已经断粮两天了。
齿蟒山上的炮兵,因为是在敌人的观察镜下隐蔽作业,绝对不能让敌人发现,当然不能在岛上升火做饭,战士们每天都要靠大陆用船送饭。一连几天的大风,大陆的船过不来,预先准备的干粮也吃完了。
在齿蟒这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8个解放军,白天隐蔽,天一黑就动手挖山、开壕、修路,干着繁重的体力活。然而,岛上的淡水也很少,有的地方面向大榭岛和金塘岛,怕暴露目标,白天不敢去找,晚上不好找。能找的地方,已经找不到一滴淡水,也找不到一样可以果腹的食物。两天来,有的战士嘴唇裂出一条条口子,喉咙也肿了;有的饿得双眼直冒金星。
“连长,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一个筋疲力尽的小战士突然问张立彪。
“你嘛?想吃肉包子。”张立彪答道。
“错!”战士说。
“想喝水!”“错!”“想媳妇?”另一个战士抢着答道。
“俺还没娶呐。”张立彪一把扯小战士的耳朵说:“想什么歪道道,从实道来!”“喔哟哟,连长,我想吃梅子。”“你小兔仔子,真能想?”
“连长,那梅子,真酸啊!”小战士说得大家口涎直往肚子里咽。
说话间,有人发现涨上来的潮水,满到卸在山脚边的90多根修工事用的大木头和70多块门板了,如不赶紧搬上山来,有被潮水冲走的危险。
“同志们,走,赶快把木头搬上山来!”张立彪一声招呼,战士们尽管已经非常疲惫,没有一个人说“不”!站起来就往山下跑。
啪!连长张立彪摔倒了,重重地摔在山崖上,晕过去了。他是饿的,战士们两天两夜滴水未进,他已经是不知多少天没有吃饱过了。在岛上,为了以防不测风云,大陆无法运送食物上岛,每天他总把自己的一份干粮留下一部分,以备万一。断粮之后,他将其自己省下的那些干粮,都给战士们充饥了,他自己却空着肚子。
战士们一看连长跌倒了,赶紧去拉。张立彪睁开眼一看急了,忙说:“管我干什么,快去捞木头。”此时,有的木头已经漂在海水中了,不赶快去捞,就要被海涛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