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笙跑出去洗脸,良久未回。吴正瑜坐在床上发呆,因刚刚使劲发泄过,故而心情极好。只是久等齐笙未归,渐渐喜悦平复下来,往门外望了数回,不由怀疑她是不是找到路偷偷跑了?一想到此,不由得坐不住,他几次三番扮笑脸赔小心,若是一片苦心全付诸于东流,他这辈子再没脸跟女子谈情了!
正在他从袖中翻出一只哨子欲吹响时,忽听得外头传来一阵嗒嗒的脚步声,只见齐笙满头大汗地跑进来,歪着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吴正瑜动作轻微几不可察地收回哨子:“跑出去这么久,干什么去了?”
“给你弄好东西去了。快猜一猜是什么?”齐笙心情极好地对他眨眨眼,“保准你待见!”
吴正瑜不由挑了挑眉,顺着她的话问道:“哦?是什么?”
“你猜一猜呀!”齐笙不满跺脚,嘟起小嘴,很有些热脸贴了冷屁股的感觉。
吴正瑜哪里猜得出来,也没有心思猜:“你向来机灵古怪,想什么做什么总出人意料,我猜不到。”
齐笙见他摇摇头不肯猜,只道败兴。又听到他对自己恭维,虽然不甚中听,倒不再皱着鼻子,轻哼一声:“也是,早知道你不肯猜的,你那么好面子,怎么肯白白丢脸叫我嘲笑?”
不过仍是兴冲冲地跑出去,然后抱着一副拐进来了,献宝地道:“我让他们给做了这个!有了它,你就能四下走动了,高不高兴?”
“你竟有这个心?”吴正瑜神情淡淡地道,实在说不上开心,倒并非东西不好,实在是男人的自尊心作祟。
齐笙不懂,只以为他看不起,不由丧气地往地上一丢:“算我多事,待会砍了当柴烧罢!”
吴正瑜看着她满头满身的树叶子,只问道:“出去那么久,就为了做这个?”
“哼,人家还不是不稀罕?”齐笙不忿地嘀咕道,“算我多事,皇帝陛下这般高高在上,又岂会屈尊纡贵用这种东西?”
说着弯腰抄起拐,就往外拖。
原以为经过方才的争执,她又对他拳打脚踢,两人已是朋友了。没想到是她高攀,人家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再没有比这更尴尬的了,亏她对他感到亲近,简直厚脸皮得可以了。
齐笙抱着拐往外走,心下打定主意,以后他爱怎的便怎的,她再不多事。
“回来!”吴正瑜好笑地冲她招招手,“我没有不喜欢,只是没想到你有这份心意,心里很是感动。一时有些失态,竟叫你误会了,是我的不是。”见齐笙停下来,扭头斜眼看着他,便对她挤挤眼:“你若还生气,不如再打我几下?”
齐笙扑哧笑出来,佯装呸了一声,心中的芥蒂微散:“你竟是这种人,以前却没想到。”
“我是哪种人?”吴正瑜笑问。
“无赖!”齐笙做了个鬼脸,实在没想到他看起来冷冷清清,一副熟人勿近生人死远的薄淡模样,竟也会有这样一面,似个寻常男子,不那么高不可攀。
吴正瑜发冠散乱,脸上沾了脏污,眼里布满血丝,此时狼狈地半躺在石床上,齐笙不由想起方才在他怀里又抓又挠,更在他胸前咬了一口,渐渐有些脸热。那会她情绪激动,没反应过来,此时回想起来,心头顿时有些别样的滋味儿。
“要我扶你起来吗?”
吴正瑜点点头:“好。”
于是就着她的力道,缓缓下了床,接过她递来的拐,夹在腋下试着走了几步:“不错,很顺手。”
心血得到别人肯定,齐笙很是开心,想起方才的凶悍不由赧然:“我刚刚不是故意对你凶。”
吴正瑜偏头看她:“哦?”
齐笙扶着他往外走,几步便出了石室。
快到晌午,日头清爽明媚,两人慢慢来到一棵大树旁边,吴正瑜倚上去,盯着齐笙不放。齐笙只觉他目光中有些灼人的东西,心头微跳,缓缓别开脸:“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你就觉生气,心里头总不服,也不知道不服什么。”
“还在怪我之前对你太狠?”吴正瑜轻轻地问。
齐笙想了想,点点头:“你们之前那样对我,不论放在谁身上,都难以释怀的。”
吴正瑜轻笑一声,抬手揉她的脑门,叹了一声:“傻孩子。那些事倘使放在别人身上,哪会像你一样无声忍了,又心性健全地长到现在?”
齐笙听不明白,抬起头看他。
吴正瑜便又道:“你生性擅忍,本来比那冲动暴躁的好太多,只是心性有些薄弱,于‘情’字上很放不开,这也是齐五那般对你的缘故之一。”
齐笙极是惊讶:“就只是为了磨练我?”
吴正瑜点点头:“正是如此。所以我才说齐五对你是真心疼爱,为了磨练你的性子,着实下了苦功。”
齐笙红了眼眶,想了想,张口驳道:“旁人家疼爱女儿,就是百般怜惜爱护,为何他疼爱女儿,就要百般磋磨?好没道理!”
虽然齐五爷对她也有好的时候,比如带在身边磨砺考校,请来商场上的厉害人物教导,曾有一段时候,她对他仰慕得紧。后来知道他就是她的亲爹,始终放不下那些难堪与辱没。
吴正瑜不知道齐五爷调教她的细节,只是依他所见,也了解大概:“若他一开始就认了你,把你当做普通的女孩儿养起来,日日待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素日里只学些女红管家一类,你是不是就满足了?”
齐笙一怔,不,她不愿。就如同齐箫那般,她曾是倨傲不屑的,这也是后来齐箫讨厌她的原因之一。因从未想过这些,一时竟痴痴思索起来。
吴正瑜也不打扰她,任由她低头思索。良久,齐笙回过神来,有些复杂地望着他,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又低下头去。
“爱是信任,信任你不论何时何地,何等境况,都会过得好。养在温室中的花朵易凋残,捧在风雨下的雏鹰才会飞得高。你这么聪明,怎么不明白这个道理?”
齐笙心头一震,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齐箫是为了保护齐夫人而死,那么她呢?倘若当日的情形换成她,她也会那样做吗?
答案是否。几乎没用多久,齐笙便得出。她会迟疑,会考虑值不值得,迟疑的结果便是选择隐忍复仇。
“没错,你这样选择或许冷血,却并不可耻。齐五对你的栽培,便是为了危急之时,你能率先保住自己的性命。他不愿与你走得亲近,也是此意。”
“便如昨日我们身后有追兵,你该视而不见才是,既是信任我们,也是保全自己。”
齐笙抱着头,拼命摇道:“我不信!难道爱不是包容与守护吗?”
“不,爱是信任。”吴正瑜坚定地道。
齐笙摇头,只觉一直以来的信念被打破,很难接受。忽然尖叫一声,抱头跑远。
吴正瑜望着她的背影,目光微怜。待她跑得不见了踪影,便拄起拐慢慢往石室走回去。
中午齐笙没有回来,吴正瑜感到腹中饥饿,便吹响了哨子。
至下午时,明媚的天气却开始阴沉下来。齐笙还没有回来,吴正瑜抱着两只包裹,唇角微微勾起。这是侍卫刚刚送来的的衣裳鞋子,他打开瞧了,其中一只装着大号男衫,另外一只装着小号男装,颜色款式均相同。
不多时,天空中乌云密布,光线暗淡犹如黄昏。吴正瑜心中担忧,不知齐笙跑到哪里,暴雨下得大了,她回不回得来?心下犹豫,正待吹响哨子,蓦地一声响雷,紧接着噼里啪啦豆大的雨点落下来,且急且密。
吴正瑜捏着哨子叹了口气,将哨子贴身收回,打消了寻她的主意。闭目靠在墙上,静闻雨落之声,一时心沉得不见底。
这场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雨势骤消,淅淅沥沥的尾势不消片刻便散了,吴正瑜睁开眼,望着站在石室门口,浑身湿哒哒好似落汤鸡的齐笙。
“快进来,换身衣裳,别冻着了。”
齐笙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拧拧衣角,哗啦啦水滴落在地上。甩甩鞋子里的水和泥巴,想走进去,望着石室里一尘不染的地面,又顿住了。
“怎不进来?”吴正瑜擅透人心,只一眼便明白齐笙在想什么,不由好笑:“地脏了再清理就是,你若病了,在这里可没法子快点好起来。”
齐笙吐吐舌头:“知道了。”
索性把鞋子往外一甩,只穿着袜子吧嗒吧嗒地走进来。见吴正瑜挑眉,便道:“你说得轻巧,到时却要我来清理。”
吴正瑜只好道:“依你就是。快来瞧瞧,把湿衣服换下来。”
“咦?衣裳买回来了?”齐笙接过包裹,挑挑眉解开,见里头一色儿的白,皱起眉头道:“怎全是白色的?”
“你不喜欢白色?”
齐笙抿抿唇:“以前的衣裳全是白色,有些厌了。”探头去看吴正瑜的包裹,有些埋怨:“嗳,你自己喜欢白色就罢了,做什么非要我跟你穿一样的?”却是想起从前见他也是喜穿白衣,累得齐五爷每次给她做衣服也做同样的。她刻意忽略其中的暗意,挑起一件衣裳,往身上比划。
吴正瑜便笑:“怎么,竟是一样的吗?”故意抖开一件衣裳,又看看她手里拿的那件,眉头挑了挑,学着她的语气道:“果然是一样的嗳。”
齐笙不由憋气,跺了跺脚,才发现此时没穿鞋子,脚底板踩在石板上艮得生疼,闷闷地道:“白色就白色。”
她拎着衣裳,看看吴正瑜,又看看并不宽敞没有挡头的石室,作难起来。吴正瑜倒不似她那般不知趣,此时并不作弄她,缓缓下得床,撑起拐往石室门口走去:“我给你望风,快换上吧。”
日子过得飞快。
一眨眼,石墙上已经用木炭划了六个“正”字。齐笙划完最后一笔,走到吴正瑜床边,拿起梳子发冠为他束发。
吴正瑜背对她坐着,眼里满是笑意:“手艺大有进步,不错不错。”
齐笙轻哼一声,将簪子插入发冠,很没礼貌地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好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煮粥。”
吴正瑜看着她跳跃的背影,很是满意地笑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两人镇日相处,从早到晚面对面,虽时常磕磕碰碰,大体来讲还是很合吴正瑜的心意。他一早就知道,以他的手段,驯服这只小野猫还不是手到擒来?
齐笙就是一只顺毛驴,只要不戗毛惹她不痛快,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此时没了对立的立场,再有他曲意奉承,两人相处得很融洽。吴正瑜觉得,是时候做些什么了。
他拄起拐,慢慢往外走,来到齐笙烧火的地方不远处,倚在树上深呼吸养气。
脑子里想起昨日得到的消息,吴正廉被杀,余下部众皆已降服,朝中不安势力均沉溺下去,众臣奏请皇上回朝。
如今他的腿伤日渐好转,并非不能长途奔波,如此只怕过不多久便有人来迎。到时不论他愿不愿意,却不得不跟他们回去。待回京之后,为了稳住多方势力,少不得迎娶许多贵族女子入宫。他可以守孝为借口不宠幸她们,却拒绝不了迎她们进宫。
这且罢了,他另有安排。
只是烦愁一事,他早先答应过祖父,留一丝血脉供养母亲的牌位。可是想到与那些并不喜爱的女子生孩子,他心里便涌起一股烦躁。
收回目光,落到蹲在不远处煮饭的做男装打扮的少女身上,渐渐定下心。
未几,齐笙宣布饭已熟,盛到碗里端着给他送来。吴正瑜一手接过,却没有道谢,神情严肃地对她轻喝道:“别动!”
齐笙便不动了,诧异地问:“怎么了?”
吴正瑜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往她左胸掸去:“这里有只小虫子。”
齐笙被他一弹,只觉左边胸上一阵酥麻,不由得脸红了:“你干什么?”倒退两步,谨慎地看着他。
反倒是吴正瑜,见她一脸警惕,露出诧异的神情:“怎么了?”
齐笙指着他,脸涨得通红,咬唇半晌,支支吾吾,只说不出话来,忽然掉头就走。
他为何突然对她……齐笙蹲在地上,一边给自己盛粥,一边羞恼不已,不明白轻松愉快相处了月余的人为何突然行为轻薄?是她想多了,还是他早有此意,只是今日才露端倪?咬咬唇,意图安慰自己,脑子里却总想起曾经在瑜王府时,他意图对她做的那件事。
吴正瑜看着她的后背,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与得意。
又一天很快过去。
天色渐晚,秋意浓浓,凉风在山间穿过,卷落层层枯叶。
吃罢晚饭,齐笙洗刷陶罐碗碟,收好放起,在外头凉快够了,便朝那间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小石室走去。
“给我倒碗水。”吴正瑜依靠在墙壁上,温柔地对她说道。
齐笙不疑有它,倒了半碗水给他端过去。谁知吴正瑜就势攥住她的手腕,目光火热地看着她,暧昧地唤了声:“阿笙。”
齐笙浑身一抖,只觉被他攥住的地方烫得要命,而他的拇指竟在她手腕内侧轻轻摩挲起来,脑中轰地一声,猛地收手,也不管水撒了满床:“你干什么?”
吴正瑜不松反拽,扯着她歪倒,就势圈在怀里,低沉的声音缓缓在她耳边响起:“阿笙,今晚的饭菜很美味。”
美味就美味,他扯着她不放做什么?齐笙有些慌了,终于意识到跟她朝夕相处了月余的是个男人,而且是一个曾经对她有所企图甚至险些得逞的男人:“你放开我!你不能这样!”
吴正瑜不仅不放,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圈在她腰间的手不时轻轻捏两下,渐渐触之发烫,齐笙被他搓得浑身发软,顿时又羞又气:“你,你快放开我,你这般对我,太也放肆!”
吴正瑜揉捏她腰间软肉的手缓缓上移,渐渐按在她的胸上,一时捏揉,一时搓磨,百般挑逗,更凑在她耳边低低地道:“你一点也不开心吗?难道你不喜欢我的?”
若说一点也不喜欢,那必然是假话。他身份尊贵,举止雍容,才貌双全,无处不惹人动心思。齐笙自己是个爱人美色的心性,当初便因李明翰的一张俊脸被骗得团团转,若非吴正瑜出身太高,又曾经高高在上,把她只当做小虾米一般,她早早倾了心仰慕。
“我们是不可能的,你放开我罢。”齐笙咬唇说道。
朝夕相处一个月余,吴正瑜对她温柔和气,说是她照顾他,其实更多是他在照顾她,曲意开导她的心结,亦师亦友,从前的高高在上冷容薄淡的模样再也不见,使她心中原有的一点不可逾越的执念也散了,欢喜之情渐渐萌生。
只是不久后他要回京当他的皇帝,她将南下寻许四爷出海,这辈子或许再见不着了。齐笙每每念及此事,心中便矛盾不已,一时想要纵容,一时又惧怕迷了心神。
吴正瑜不笨,岂会看不出她的纠结?只磨磨蹭蹭亲她的耳廓,低声哄道:“可不可能,做了才知。”
“别打破这份难得的情谊!”齐笙不停挣扎,虽然她喜欢他,却并不是非他不可,离可以做这种事更加远得很。想到他们日后终究走不到一路,只忍着身心的煎熬,冷下声音道:“明日我便走,从此后想起这段日子,我希望只有美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