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衡被他喊回了神,才察觉到自己的身上早已惊出了冷汗,握着弓的手心里也是汗涔涔的。
“是陆某鲁莽了,请各位姑娘海涵!”陆衡连忙丢了弓,快步跑了几步,站在亭子外面躬身作揖,面上带着几分愧疚。
“受伤了吗?”卢芳雪似乎才想起自己是主人,连忙跳了过来四处打量着楚惜宁和萧芸,见她俩都没事才松了一口气。
“敏儿,快扶着萧姑娘去边上坐下!”陆衡急切地吩咐道,他冲着陆敏使了个眼色,转而又担忧地看着萧芸。
楚希琪见陆衡只知道关心萧芸,却只字不提楚惜宁,眉头不由得皱起,张口似乎要说些什么,却感到手臂一紧。
“扶我去那边坐吧!”楚惜宁眼瞧着他脸上露出不甘的神色,压低了声音在他的耳边叮嘱了一句,也适时堵住了他的嘴。
待楚惜宁姐弟坐回了位置上,楚家其他三位姑娘自是围着楚惜宁转,也不要周边的丫鬟侍候,十分熟稔地端茶擦汗。沈修铭的目光一路尾随着她,偶尔掩饰性地撇开,片刻之后又回到她的身上。
楚惜宁也不敢回头,只满脸平静地接受三位堂妹的服侍。待到一众姑娘都整理了一番,卢芳雪便带着人行礼离开了。园子里的比武也都没了兴致散了场,卢大少爷随手指了两个婆子去收拾柱子上钉住的水鸟。
回了后院,唱大戏的已经进入了最后几段,姑娘们依次落座,脸上的表情都透着些许的阴郁。
卢芳雪最终还是没忍住,轻轻抵了抵楚惜宁的胳膊,靠在她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方才的事儿我向你道个歉,怪我没拦住!”
楚惜宁的嘴角微微扯起一抹淡笑,带着些许的敷衍,头都没转,眼珠子只定定地盯着戏台。
卢芳雪的眉头轻轻皱起,瞧见她这副样子,以为她还在生气,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轻声劝道:“方才陆二少爷做得的确有些不妥,他那个呆子就是那样儿,见了萧芸眼里就容不下其他人了。况且萧芸的身份又……总之你别往心里去!”
楚惜宁点了点头,脸上还是挂着淡淡的笑意,冲着她摆了摆手:“无碍的。”
卢芳雪对于她这种目不转睛只盯着戏台子看的态度十分不满,不由得抬手掐了一下她的胳膊,立刻引来楚惜宁的侧目和瞪视。卢芳雪瞧见她转过头来,先前脸上的不满立刻散开,讨好地笑了一下,又挪了挪屁股凑得她更近。
“说句实在话,在我眼里你比萧芸好多了。身份这东西不过是个陪衬,你认真就输了!萧家门槛高,萧芸又是嫡长女性子稳重,陆家把主意打在她身上也不奇怪!”卢芳雪脸上的神情十分严肃,讲起这些头头是道,而且一点都不觉得不妥。
楚惜宁眉头轻轻挑起,下意识地看向萧芸,恰好萧芸也看了过来,四目相对,两人都淡淡地笑了笑便撇开了视线。
“陆家并不是稳操胜券。”楚惜宁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轻轻地说了一句。
卢芳雪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摇晃着她的衣袖,嗓音带着些许的撒娇意味:“好妹妹,说给我听听。我娘也这么说,但她就不告诉我为什么!”
楚惜宁被她晃得难受,清了清嗓子道:“八大家族里,当属萧、陆两家最为尊贵,两家也是门当户对,但是陆衡配萧芸却是有些不够格。”
卢芳雪暗自思索了片刻,转而白了她一眼,以为楚惜宁还在为方才的事儿耿耿于怀,不由得鄙夷地看着她轻嗤道:“你不能因为陆二少爷忽略了你,就不待见别人吧?甚至是诋毁他!他也算是公子哥儿里的上等了,方才那箭可是射到水鸟的,这样一比他还赢了呢!品貌才学哪一点差了?”
楚惜宁边听她说,边捂着嘴“咝咝”地吸气,脸上露出一副痛苦的神情道:“你这都用的什么词儿?上等都出来了,还品貌才学你当是选秀女啊?小心被人听去了又往自个儿身上惹祸!”
卢芳雪被她的话一噎,似乎才想起方才有些激动,不由得悄悄看了看四周,见无人注意这边,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楚惜宁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几乎贴着她的耳边说道:“就依你的话,陆衡的品貌才学都不差,可他偏偏是嫡次子!”
卢芳雪微微怔了怔,她皱了皱眉头,似乎陷入了苦思冥想之中。楚惜宁也不去打扰她,暗暗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看着戏台走神了。
“对,太对了!”忽然卢芳雪好似拨开云雾见到青天那般开心,猛地一摇身旁的楚惜宁,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萧芸是什么人,除了公主,在京都的贵女之中,和陆敏就是头一份。陆衡是嫡次子,日后若无意外根本无法继承异姓王爷之位,萧府如果把嫡长女嫁他,可不就白瞎一闺女么!
楚惜宁被她吓了一跳,深吸了一口气缓和加速的心跳。
“快趁着戏还没结束,帮我合计合计萧芸会花落谁家?”卢芳雪并没有停止关于萧芸的话题,相反热情变得更加高涨,两眼冒光似乎遇到让她狂喜的东西。
楚惜宁的手心里沁出了细密的汗水,她俩刚才的话题已经够讨人嫌了,卢芳雪还要锲而不舍地增加难度。
“我们来想想,一定要是有实力的世家嫡长子,并且尚未娶妻的。陆家、卫家和我们家的嫡长都已娶妻不能算,沈家就更不能算了。你们家的琪哥儿太小。李家的病秧子倒是算一个,但他有残疾还是有了后娘的嫡长子,萧家肯定瞧不上……。”卢芳雪相当严肃地掰起了手指开始算,认真的模样都把楚惜宁给吓到了。
她独自叽咕了半天,总算是弄清楚了。最后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瞧着楚惜宁,轻声道:“我告诉你,你别激动。萧芸有可能成为你表嫂,算来算去,薛然的可能性最大!”
楚惜宁被她一噎,很难想象卢芳雪这般大的姑娘,竟会如此在乎萧芸未来的夫君。她轻轻点了点头,转而偏过头看着卢芳雪,低声说道:“还有一个人,你漏算了。”
“谁?不可能!”卢芳雪下意识地问出口,转而立马反驳,她前后想了许多遍,统共那么些人不可能漏了。
楚惜宁轻轻摇了摇头,抓过她的手,用指尖在她的掌心写下一个字。
“沈?沈家世子惨遭意外,全京都的人都知道,怎么可能……。”卢芳雪刚想嘲笑她,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整个人都顿住了。
“现如今的沈国公府,沈修铭就相当于国公爷的嫡长子!嫡长孙那么小,继承世子之位几乎不可能。”卢芳雪的嘴唇一开一合,喃喃地说出口。
楚惜宁瞧着她呆愣的模样暗暗发笑,手下意识地摸上了脖颈,后颈处露出的红绳已经被皮肤磨得很光滑了,轻轻捻动它,似乎可以感到胸口上方那块玉的拨动。她忽然发现,她的心情很复杂,比方才还郁闷了几分。
“啊,再也不想这些破事儿了,结亲真可怕,一不小心就成仇了!”卢芳雪想得头都大了,脑袋甩了甩,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纠结,她和楚惜宁显然考虑得不是很周到也不是绝对,如果是萧王爷和王妃,恐怕想得更多,人选更加难以定夺吧。
两个人都沉默地看着戏台子,直到最后结束。
大戏结束了,宴会也到了尾声。后院里卢家的女眷全部出动,挥手送别各府的夫人和姑娘们。楚惜宁单独坐了辆马车,就连要跟上来的楚婉玉都被她委婉地撵了出去。她的思绪有点乱,得好好静一静。
下了马车,四位姑娘先赶去荣寿居向老夫人请安,顺带着汇报情况。自然陆敏提起的那位楚侯府会作诗的姑娘,被定为最主要的情况,由楚婉玉牵头、珍珠姐妹左右开弓,共同完成了详细的阐述。
老夫人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似乎要箍出一个“川”字。她想了片刻才阴沉着面色开口道:“家庙里的事儿,祖母一直都瞒着你们。那位红花背着人都做了什么好事儿,待会子祖母都派人去你们各自的院子里说清楚。下面祖母所说的话,都认真听好了。”
四位姑娘显然被老夫人十分严肃的态度和表情给惊了一下,转而都郑重地点了点头。
“祖母就恨当初没让她和杨氏一起去了,现如今已经动不得她了,杨崇文那个老匹夫忽然十分待见这个外孙女!我就决定这几日接她回来,锦绣园里的风逸阁就是她的院子,你们心中有数就好!”老夫人紧皱着眉头,似乎只要提起杨红花的名字,她都会觉得难受。
几位姑娘都觉得心中疑问万千,不由得惊呼出声:“祖母,怎会这样?”
楚惜宁挑了挑眉头,杨红花真是长本事了。
老夫人却不肯多说了,只让她们回去。回到宁乐斋,楚惜宁刚脱了大衣裳,梅香就走了进来,瞧见她先行了一礼。
“老夫人派奴婢给大姑娘说说红花姑娘的事儿,家庙本是清寒之地,不想红花姑娘手段了得,用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买通了丫鬟去杨府给杨氏的姨娘报信儿,才有了后来的种种。”梅香刚讲了个开头,楚惜宁的眉头就跟着皱了起来,杨红花的翻身史她实在是没兴趣听,从刚开始她就觉着异常反胃。
“大姑娘,您身子不舒服?”梅香察觉到她脸上闪过的不快,不禁轻声问道。
楚惜宁摇了摇头,平复了思绪,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摆了摆手:“不碍的,你继续。”
“等穆嬷嬷察觉到家庙的不妥之时,红花姑娘显然已经和杨府搭上线了。家庙里的奴才换了几拨却都无可奈何,今儿老夫人原本想趁着几位姑娘和大少爷都出去,给红花姑娘……。”梅香顿了一下,瞧了一眼面色平静的楚惜宁,才大着胆子说道:“下药,杨府的夫人就过来了,老夫人亲自接待了,最后决定接回红花姑娘。”
楚惜宁的手指捏着杯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神微微放空,似乎在思索什么事情。杨红花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那就是通过杨氏的姨娘搭上了杨府,从而成功脱离家庙。不得不说有胆有谋,也让楚侯府所有的人恨得咬牙切齿。
“杨府这两年一定是变了许多吧?钱多了还是利国利民的奏折多了?”楚惜宁勾着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梅香微微一惊,下意识地打量起对面的大姑娘,又连忙低下头去轻声道:“难怪老夫人常夸大姑娘聪慧有加,朝堂上的事儿奴婢不懂,但是一年前京都里开得成衣铺子非常红火,这几月老夫人让查红花姑娘,才知道那成衣铺子和杨家有关,应该是杨夫人在打理。”
楚惜宁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神色。难怪杨夫人亲自出马来侯府施压,原来是有人出主意送银子花了。祖母如此避让杨家也在情理之中,若是害死杨红花逼急了杨崇文,告了御状抖出这些事儿来,不仅二房要遭殃,楚侯府的整个颜面都没了。
“她回来了,园子里不过多个人而已。日后她出嫁,我也不过是多添件妆,侯府里多陪一份嫁妆罢了。替我带句话给祖母,红花一事让祖母操心,宁儿却未能及早察觉分忧,是宁儿疏忽了。”楚惜宁猛地将茶盖合在了茶盏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脸上的神色透着几分严肃。
梅香被她吓了一跳,连忙冲着她行了一礼:“奴婢一定带到,大姑娘若无事,奴婢先行告退了。”
楚惜宁瞧着她走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有些疲惫地歪倒在榻上,轻闭着眼睛假寐。杨红花要回来了,锦绣园这悠哉的小日子也到头了。
她正长吁短叹的时候,绿竹撩着帘子走了进来,瞧了瞧她眼圈的阴影,有些心疼地叹了一口气。
“什么事儿,说吧!”楚惜宁翻了个身,眼皮都没抬一下。
“今儿在卢府后来听戏的时候,有个丫头塞了个荷包给奴婢,等想追她的时候就已经不见了。奴婢悄悄打开看了一下,是给姑娘的,一直等到现在才有机会传给您。”绿竹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做工精细的荷包,脸上带着几分忐忑的神色。
楚惜宁的面色阴沉了几分,接过绿竹手中的荷包,倒出里头的东西。竟然是一张纸条,她慢慢展开,苍劲有力的字体跃然眼前。
纸条上只有五个字和一个署名:楚惜宁,望安。沈修铭。
她的手在发抖,面色更加难看,猛地抬起头盯着绿竹。绿竹似乎被她这种阴沉的目光所吓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姑娘……。”绿竹轻声唤了一句,便说不出话来了。这张纸条若是被人发现,很有可能让楚惜宁万劫不复。而且她自己也搭进去了,她看了纸条的内容,才知道是给楚惜宁的。
“以后再发生这种事儿,立马通知我。这次是真的,若是来一次假的,你可就害死我了,明不明白?”楚惜宁疾声问道,语调里依然带着几分激动和颤抖。
她四肢的血液似乎凝结了,慢慢变冷,心脏却跳动得异常的快。沈修铭这家伙也太任性妄为了,竟然就为了射箭一事儿,专门传个纸条给她。
楚惜宁越想似乎心中聚集的烦躁越大,她抬起手再次仔细地打量着纸条。那几个字相比较几年前沈修铭写信诉苦的时候,要大气而有力的多,但是风格依然不变,飘逸不羁。
“出去吧,下回别再这样了。”楚惜宁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说道。
她轻轻闭上眼,察觉到除了怒火之外,心底还有一丝别的东西要破土而出,让她惶恐不安,甚至想要躲避。
“慢着!”她高声唤了一句,走到门口的绿竹又停了下来,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楚惜宁的眉头轻轻挑起,脸上不耐的神色越发明显,最后手一挥似乎要扫走什么一般,低声吩咐道:“找人打探沈家和萧家的关系,越仔细越好,但是要谨慎!”
绿竹低声应了“是”,便退了出去。徒留楚惜宁一人待在屋子里,寂静得连“噗通——噗通——”的心跳声都能听见。
“沈修铭,是你先招惹我的!现在我很烦躁,也不准备让你独自逍遥!”她看着手中的纸条,仿佛要盯出个洞一般,咬牙切齿地说道。
纤纤玉手揭开灯罩,将那张纸条烧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