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一向注重保养,只是原本丰腴的双手,现如今触碰着,却是骨瘦嶙峋。一向厚待老夫人的时光,似乎此刻一下子全部收回了她的特权。
“原来是宁丫头回来了。”老夫人努力睁了睁眼眸,目光才算是有些回神,她的手就顺着楚惜宁的柔荑一路摸到细嫩的脸上。
穆嬷嬷看着老夫人颤颤巍巍的模样,低声地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几分不忍的神色。转过头对着楚惜宁低声道:“老夫人最近忧思成疾,二姑娘的事儿始终搁在心头。大姑娘好容易回来一趟,陪着老夫人多说话,开解她一番吧!”
穆嬷嬷招呼着其他丫鬟都跟着出去,独留下祖孙二人在里屋。
“祖母。”楚惜宁慢慢站起坐到她的身边,依然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着老夫人脸上涌现出来的皱纹,心底有些难受。
“你不用劝我,玉儿的亲事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只是平白便宜了三房,我心里头就窝了一肚子的火。”老夫人轻轻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上带着几分惋惜。
楚婉玉的亲事早就在京都传开了,都定下将近两年了,现如今临进门才反悔,无疑是让两家侯府成为天下的笑柄。婚姻之事,岂可儿戏。
楚惜宁轻轻抿了一下唇,眉头也跟着皱起来,不由得低声劝道:“这都是玉儿她自己选的,即使因着三婶的诡计,玉儿也不必非要定下李家这门亲事。完全可以反悔,岂耐她要逞英雄,偿还三妹脸上那道疤。祖母不是最信佛的么,因果循环轮回报应。一门亲事换一道疤,各人各命,怨不得别人!”
老夫人脸上的怒容稍微收敛了些,即使当时几位姑娘年纪小,但是楚婉玉仗着二房得宠,将楚珍推倒在地划伤了脸,这件事儿依然是她存了坏心。现如今三夫人用计抢了她的亲事给楚珍,倒真有些暗合了因果循环。
况且老夫人诵读了多年的佛经,被楚惜宁这么一说,心里头稍微舒坦了些。却依然觉得要让楚婉玉这样的好姑娘,嫁给一个半残废,老夫人总会感到惋惜。
“还是可惜了玉儿,卫家大姑娘现如今是你大嫂,玉儿若是嫁给卫家的二少爷,平日里也好和你多亲近些。现如今这些便宜都被……。”老夫人说着说着就有些激动,竟是猛烈地咳嗽起来。
楚惜宁连忙伸手替她顺着气,连忙从一旁的小桌上倒了一杯茶,喂她喝了几口才算是平缓下来。
“祖母,我知道您的意思,木已成舟。卫家的亲事还是和我们府里结了,珍儿也是侯府的姑娘。您得快些好起来,若是病重了,珍儿这心里头指不定怎么想。”楚惜宁在心底轻叹了一口气,谨慎地措辞,深怕再次惹起老夫人的不快。
道理谁都清楚,只是心底压抑的火气可没那么快消散。老夫人轻轻地闭了闭眼眸,再次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低声道:“她不敢,她是个聪明的,比她娘和她妹妹都识时务。这几日一直不敢来瞧我,估计是怕我瞧见了她更生气,遂只让人每日送来补汤燕窝的。给了她也就罢了,只是玉儿那丫头……。”
老夫人说来道去,还是舍不得楚婉玉。楚惜宁也明白了几分,恐怕这是一种执念。对于二房的一种执念,老夫人算是把二房宠了大半辈子,即使狠心抛弃了,依然希望这最后一次能够帮上忙。希望二房的命脉,楚婉玉能够嫁得好。
“祖母,玉儿那丫头你还不知晓,最近几年安生了不少,其实骨子里的脾气还没变。李侯府若是好好待她,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不好好待她,她可不会善罢甘休。您的二孙女可不是受人欺负不晓得还手的主儿!”楚惜宁微微俯下身,将脸颊轻轻贴在老夫人的胸口,轻声细语地劝道。
老夫人点了点头,脸上却带着几分不以为然的神色,道:“那日她对着三房说一门亲事换道疤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是个厉害的。可是厉害又怎样,现如今那位李侯夫人可比她多吃了十几年的饭,再加上有个拖累的夫君,若是闹起来,我怕玉儿会吃亏!”
老夫人越说,脸色越难看,似乎她已经看见楚婉玉那暗无天日的未来。
楚惜宁的脸上露出几分无奈的神色,当真是关心则乱,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老夫人的眼眸道:“所以祖母更应该早日康复,玉儿嫁进李侯府,若真受了欺负,有谁替她撑腰?父亲是男人,自是不能管内宅的事儿,母亲不是玉儿的正经娘亲,难不成您指望二婶替玉儿讨回公道?”
老夫人似乎还想喋喋不休地说些什么,一听到楚惜宁的话,脸上惋惜愤恨的神色全部都消散了。只见她微微愣了一下之后,眼眸里渐渐流露出几分神采,似乎找到了什么宝贝一般。
“是了,我得快些好起来。你二婶就是个蠢得,否则当初这卫家的亲事也不会便宜了别人。”老夫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脸上总算是露出了一个笑容。
楚惜宁在心底松了一口气,祖孙俩说了几句话,老夫人便累了,招来丫鬟伺候她睡下。楚惜宁便悄悄地退了出来,穆嬷嬷就在院子里等着她。
“老夫人要强了大半辈子,大夫说这次的事儿,只是把以前的毛病都引出来了,身子只会每况愈下。老奴没敢跟她说,大姑娘若是有时间,多回来几趟瞧瞧她老人家吧!”穆嬷嬷似乎已经猜到楚惜宁能够把老夫人劝好一般,此刻脸上带着几分怅惘的神情,有些低迷地看向里屋的方向。
楚惜宁的心里“咯噔”了一下,眉头轻轻挑起,不动声色地掩饰住内心的波动,只是有些惊诧地道:“怎么会这样?”
穆嬷嬷只摇头叹息,不再多说什么。
楚惜宁连忙赶去了大房,薛茹正在里屋等她。瞧见她行色匆匆地走进来,不由得站起身来,有些不安地问了一句:“难不成你也没把老夫人劝好?”
楚惜宁摇了摇头,接过绣线递来的茶盏,狠狠地灌了两大口解渴。手一挥便把丫鬟们都遣走了,只剩下母女两个。楚惜宁的神色更加阴郁了几分,坐到了薛茹的身旁,紧紧皱着眉头。
“究竟怎么了?”薛茹见她不说话光皱眉头,心里更是在意了几分,不由得凑到她的面前,轻轻推了推她的肩头,有些催促地问道。
楚惜宁将方才穆嬷嬷的话说了一遍,薛茹认为她是太伤心了,不由得低声劝道:“生来病死,人之常情。你祖母福享了不少,现如今也是越来越舒坦,况且还没到那个时候呢!”
楚惜宁轻轻摇了摇头,认真地看着薛茹,眼眸轻轻眨了眨。最后长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倒不是因为这个,娘,我说了您可别怪我没良心。大夫说祖母的身子是每况愈下,老人家年岁大了,指不准哪一天就忽然……没了。”
她微微顿了顿,薛茹被她认真严肃的目光弄得心里发毛,又听她说得如此严重,不由得也专注地听着。
“祖母若是能有几个年头,当然是皆大欢喜,就怕太仓促地没了。玉儿的亲事已经在筹备了,估摸着月底就能出嫁,珍珠姐妹的亲事也该早日提出来,否则……。”楚惜宁的声音越压越低,她的话没有说完,只是生生地停在了这里。
薛茹却已经明白了她的话外之音,否则老夫人若是突然没了,珍珠姐妹的亲事就要耽搁下来了。守丧不要三年,也要个一年半载。楚侯府能等得,卫国公府和蔡府可不一定等得。即使两府都守着亲事,那卫家二少爷和蔡家大少爷都处于年轻气盛的时候,房里多收几个人,若是弄大了房里人的肚子,这珍珠姐妹刚进门可就得当庶子庶女的娘了。
“我还没想到这么一出,荣寿居上下瞒得死死的。估摸着也就穆嬷嬷想让你多陪陪老夫人,才肯放这话出来。不行,等你爹回来,我得仔细跟他商量一番。姑娘家的亲事最耽误不得,若是那两府的少爷闹出什么来,这亲事黄了,到时候珍珠姐妹都成了老姑娘,还如何嫁得出?”薛茹的眉头蹙起,脸上的神色也变得越发难看。
这老夫人能折腾的手段,薛茹可是一清二楚。原本老夫人瞧着三房就不顺眼,若是真使了手段,压制着珍珠姐妹的亲事,平白让人笑话了去。
“娘也不用急,总不能让我们府里提亲,免得让其他人瞧出些什么。祖母那里,您还得稳住了,不让真的惹急了她,谁都落不了好!”楚惜宁轻声劝慰着她,薛茹才稍微冷静了些。
虽说三房是庶子身份,但是一直住在侯府,珍珠姐妹的亲事又都能讨些好处。无论从哪一点出发,自然都是得保住亲事,并且楚侯府和那两府联系得越紧密越好。
“这事儿您除了跟爹说之外,其实还可以透露给一个人。楚珍那丫头一向主意多,这亲事可是他们三房几乎舍了全部夺来的,她自然不会让亲事轻易黄了。您若是无意间透露给她,她自然会自己想法子,说不准还不用您操心!”楚惜宁轻声出着主意,楚侯府并不是把珍珠姐妹嫁出去就算完了,还得依靠着她们来联系其他两府的关系。
所以这两门亲事绝不允许珍珠姐妹低人一等的情况,至于以后嫁进门她二人的表现,就不在楚侯府的管辖范围了,至少这两位姑爷算是拢进势力范围了。
沈修铭亲自来楚侯府接的人,侯府上下自然都知道大姑爷来了,暗赞大姑娘好福气。薛茹虽然感到欣慰,好心情却很快就被磨光了。依着眼下的情形,楚侯府得连续大肆操办三场嫁新娘子的宴席,嫁妆等都要收拾妥当,卢秀和三夫人都不能帮忙,只靠薛茹一人,当真是够作践人的。
苍国二十一年五月底,楚侯府的二姑娘出嫁,离大姑娘出嫁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显然猜测的人不少,众说纷纭,当然冲喜这个说法首当其冲。
出嫁前几晚,老夫人拉着楚婉玉说了好几晚的话,显然是不放心要仔细叮嘱。楚侯府依然还是那样的热闹,大红灯笼还未撤下,就换了新的。卢秀勉强出来见人,却只待在楚婉玉的闺房里,替她戴上凤冠披上盖头,便哭得不能自已。薛茹怕卢秀待会儿又发疯,连忙让丫头搀扶着下去了。
来迎亲的是李世子的二弟,还是个十三岁的少年,骑在高头大马上显得有些矮小。四周围观的人议论纷纷,也更加肯定了冲喜一说。新郎官都不能来接新娘子,不是快死了又是如何。
楚惜宁就陪在楚婉玉的身边,待得知不是李世子来迎亲的时候,楚婉玉的脸上也丝毫没有什么失态的神色。只是微微惊讶了片刻,便又恢复正常。
依然是琪哥儿负责拦门,只是这回李侯府却没有文官也没有武将,只有那个替兄长迎接嫂子的少年,外加他的几个同窗,显得颇有些单薄。好在那少年礼数周到,学识也不赖,琪哥儿便放他轻松过关。噼啪的鞭炮声中,楚婉玉坐进了花轿里,抬轿子的人倒是年岁不小,看样子和李世子差不多大,显然应该是有人吩咐的。
直到花轿走了,琪哥儿好容易得了空闲,拉着楚惜宁的衣袖,低声说了一句:“方才替李世子迎亲的少爷,正是现如今李侯夫人所生的嫡子,见识颇广。二姐姐以后有得磨了。”
他近乎感慨一般地摇了摇头,似乎完全忽略了,他自己跟方才的少年一般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