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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孤城悍妇(3)

其实所谓拿刀索命之举,都是面子上下不来、情感上难接受的一时义愤之举,但江湖上最盛行的就是添油加醋蜚短流长,很快各种谣言开始盛传,有说王氏要骟了戚继光,还有传言说王氏也要找小白脸,让戚继光当一回忍者神龟,更过分的居然造谣说要用泥浆把戚继光堵上,堵的地方不太对,最后要被精液憋死。这些招数阴毒狠辣,世罕其匹,都是现代变态三级片的始祖。

虽然戚继光终日躲在军营中,生命安全得以保障,但各种版本传言的纷至沓来,还是让他心焦如焚,总这么躲着不是事儿啊,不可磨灭的是欲望。永远逃避的是天真,总得找到一个不负如来不负卿的万全之策啊。

其实戚继光并非怕老婆,怕其实就是爱。戚继光的老婆,乃是戚继光在这个世上最信任也最愧疚的人,虽然娶妾生子,并且前途光明,但抛弃她的念头,他是从来也没有动过。

和妻子相识的时候,正是戚继光一生最黯淡的时候,无依无靠,气短胸闷,名门之后的妻子对他仕途的帮助、人生的点播让他由衷的感激和骄傲。尤其是每当他想到,再过五百年,在未来的二十一世纪,爱情已成为快餐,痴情更是沦为传说,人们有耐心等待地铁到站、等待领导提拔、等待彩票中奖、等待比赛开球、等待股票上涨、等待房价下跌,却再也无人愿意为了一份虚无的坚贞,甘心守候离去的爱人,戚继光便对妻子便越发充满敬意,越发倍感珍惜。

如果敌人让你生气,那说明你还没有胜他的把握;如果亲人让你生气,那说明你仍然在爱着他。

窥破此点,戚继光信心满满,只要王氏心里有他,他便可全然而退。

于是戚继光脱了盔甲,扔了兵器,轻装便服回到家中,还没等王氏发作便跪在地上,抱着老婆大腿痛哭,说:

走在一起是缘分,一起在走是幸福,自己十分珍惜这段婚姻,但父亲的临终遗愿让他彻夜难眠,万恶的封建礼教逼迫自己必须延续香火,否则不但各种不举不育传闻会充斥坊间,而且没有后代的舆论压力也会最终导致两个人的婚姻即便不解体也不可能幸福。

泪煽之后继之以情煽,王氏如此之好,知冷知热,温柔体贴,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这么好的老婆,你在我心里虽然不是唯一,但绝对是第一,我决定永远追随你的脚步,不离不弃,不死不忘,除了你和三个小妾,我这辈子一定夹紧双腿不碰第五个女人,宁可生锈结痂尿不出尿来活活憋死,也绝不负了此番守身如玉的誓言。

一番话,天崩地裂般冲破王氏的心防。

其实她清楚地知道这世上能陪你笑的人很多,能陪你走的人很少。

真的离开了戚继光,又有谁会真心待她。

所谓成长,就是逼着你一个人,踉踉跄跄的受伤,跌跌撞撞的坚强。

自己也是时候成长了,年老色衰还不能生育,戚继光如此对她已经算仁至义尽了,这世上没有地老天荒的爱情,但却有海枯石烂的亲情,自己与戚继光间的亲情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可能戚继光此刻最爱得已不再是她,但最信任最依赖的一定是她。

一想如此,王氏便不怎么恨戚继光了,在这个花花世界,爱情本来就是一件浅薄的事,因为爱情而生的仇恨,当然就更不值一提。她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她其实并不一定恨戚继光纳妾生子,她只是不服输而已。

当无数肉体在自己男人床上横陈扶疏,当无数女人从他身下纷纭退去,她忽然发现,自己这些年孜孜以求的爱情,不过是一种虚妄,就像狗虽然奔跑追逐,但并不爱任何一块骨头——它只是想咬一口,或者,仅仅是不想让别的狗得逞。而戚继光这块骨头之所以显得比较大,不过是因为有几只狗同时在追逐。

而且,王氏摸了摸自己鬓角的银丝,我也已经老了。

求个伴就可以了,还能求人爱吗?

王氏伤感地看了看四周,这城市笼罩在一层薄薄的轻烟之中,不似人间城郭,竟如缥缈海市,她忍不住叹了一声,心里空空的,仿佛五脏六腑全被人掏走了。只剩下空心的躯壳,在这冰冷的庭院里幽灵般游荡。

但愿我能像个婴儿那么善忘与无情,王氏内心祈祷了一声,然后便紧紧握住戚继光冰凉粗糙的手……

毕竟一张床上躺了这么多年,没有爱情也有手足之情。就这么算了吧?

戚继光陪着笑脸,在玄关站起身来。

两人痛哭拥抱,和好如初。

就这么简单吗,当然不是。

男人有什么能力抑压意马心猿?男人本身也是兽。

所以戚继光并不真心忏悔,只是给个台阶让老婆下台,让她接受既成事实罢了。

不过王氏的火爆脾气他还是心有余悸,为了怕王氏一怒之下真的挥刀乱砍,戚继光在衣服内还是穿了一身软甲,防备不测。

毕竟红尘婆娑,聚散无常,离开她,我一定会有别的女人,她一定也会有别的男人,戚继光一生精于计算,早已不是热血童男,何必为一次家庭矛盾拼掉有为之身?

我写这个史实细节只是想揭示一个真理,人永远最爱得都是自己,所有的温情都有底线,所有的泪水也都有价格,因为人都未肯全抛一片心,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

当然,珍爱生命是人之本性,用不着给戚继光贴上道德标签,何况后来戚继光也心存内疚,把自己最喜爱的儿子戚安国过继给王氏做儿子,让她在这个大宅院内不用倍感老无所依的凄凉,总算使王氏那爆裂的心彻底平复。

好了,这就是戚继光最害怕的老婆王氏的故事,从中你只要得出一个结论就行了,

这个女人不好惹!

此刻偷袭新河城的倭寇们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让戚继光都头痛的狠角色。

王氏在新河城里声名赫赫。她熟悉这个小城里所有的职能部门,从城管到小贩,从卖肉的到种菜的,从公门捕快到地痞流氓,所有人都叫她王夫人,在新河城这一亩三分地,没有她摆不平的事,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只要她振臂一呼,新河城从此就独立了。

所以当倭寇来袭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城里的百姓并没有过分慌张,因为他们看到王氏没慌。

王氏淡定地和乡亲父老说道:

困难苦难,困在家里就是难。出路出路,走出去了,总是会有路的。

所有人都跟我出去,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说完便带领全城老幼直奔军械库,所有人都知道要想抵挡倭寇,只有拿出库中的武器,全副武装,才能坚持到援兵到来。

因此大家同仇敌忾,群情激昂,声势大有倒转庐山炸平地球之势,但没想到气势汹涌的人群到了军械库门口一下全体哑火。

古希腊的狄奥尼根是犬儒一派的祖师爷,其行为言谈颇有魏晋之风,以桶为家,率性不羁。亚历山大去问他: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狄师兄坐在桶里回答:能,站一边去,别挡住我的阳光。这作派令人赞叹:当我们面对权力,除了膜拜和服从,也要有点尊严:老子只想晒晒太阳,你再牛逼我也可以不尿你,请给我走开!

新河城军械库的管理员便是这样一个人,面对王氏和打了鸡血的上千群众,这个在历史上并没有留下名字的人却留下了尊严,他说自己只听戚继光一个人的命令,没有戚大帅的指示天王老子也不能让他打开库房让兵器外流。

王氏口水吐了半斤道理讲了两车,可这个管理员就是认死理,没有命令不能开门,最后王氏忍无可忍,使其蛮近,将其一脚踹开,并且高声吼叫:退敌之后,自然奉还兵器,若是戚继光追责,你让他直接双规老娘!

拿到武器之后,王氏带领全城老少妇孺披挂整齐,登上城楼,不过不是准备作战,而是每人发了一碗水,让他们清清嗓子,润润喉咙。

王氏虽然彪悍,但并非脑残,她当然知道自己手下这些拿惯锄头和绣花针的农家夫妇想对敌凶狠残忍的倭寇,无异送羊喂狼,于是她决定使诈,她知道自己老公在自己面前是装狗熊,在外面是真英雄,就拿着戚家军的威名吓吓这群东瀛狗崽子,只要争取到一夜,一夜就够了。

于是当倭寇们饥肠辘辘赶来抢掠的时候,突然发现,城头上插满了戚家军的旗帜,而且在导演王氏的策划下,不论男女老少,披着明军军服,开练美声唱法,王氏是个吵架的高手,在她的调教下,城中农妇个个拉开了嗓门,吱哇烂叫,尽情宣泄着对自家男人的不满。

只是那鬼哭狼嚎的声势实在太过吓人,再加上不时还从城内射来弓箭和火枪,确实把远来抢劫的倭寇搞得云里雾里,还真以为戚家军赶在他们前头已经进城了。

但就这么撤退,他们也不甘心,于是倭寇在城外扎营,准备等多一夜看个究竟。

就一夜,戚继光的援兵就赶到了。

虽说戚继光对老婆很有信心,但也只是一夜的信心,他知道天亮之后,自己的老婆是无论如何也摆不平那群职业强盗的,因此火速派出部将楼楠和胡守仁率领援军赶来御敌。

拂晓时分,楼楠和胡守仁的援军就已赶到。按照戚继光的吩咐,马衔枚、人不语,趁着清晨的薄雾推进到倭寇营前,然后突然杀出,倭寇大乱。

王氏在城头看见底下杀得热闹,刺激的浑身难受,她命令大开城门,带着全城妇女杀将出去,里外夹击,倭寇全线溃败。

嘉靖四十年(1561)四月二十六日,新河战斗结束,倭寇死伤二百八十余人,戚家军仅阵亡三人。

之所以没有全歼倭寇,责任大半还在王氏,这个悍妇杀得性起,非要猛追鬼子,但伤了大帅夫人,这个罪名谁敢担当,于是楼楠和胡守仁商议,两人分兵一半,楼楠负责追敌,而胡守仁则负责保护王氏,并且费尽口舌连拉带拽才把这个奇女子请回城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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