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说我左手中的云毫毛笔，墓碑师傅从不敢拿去写墓碑，何也？我给各位讲一个真实的故事吧，我隔壁伍师爷硬要抢了去写，结果一点一划一划一点，你们猜怎么着？硬是把那死人给点化活了，弄得墓碑也没卖出去。你们说，谁个墓碑师傅还愿意来买这种神笔啊？”
“哈哈哈，我是说天上怎么会有牛在飞，”一位酒客打着哈哈道，“原来都是被你吹上去的。”
“各位信也罢不信也罢，我东方朔何时骗过人？不信可到我隔壁问问那伍师爷即可。”东方朔又举起右手的一轴绢帛，“大家猜猜这篇赋叫什么名字？名动天下的《子虚赋》啊！”
“啊？《子虚赋》！”大家一下子来了精神。
“这《子虚赋》是怎么写出来的？告诉各位客官一个大秘密，是司马相如买去我东方朔的神笔才写出来的啊，如果没有神笔，他写得出来吗？”
桑果一下笑出了声，附在相如耳边悄声道：“相公，原来你写文章全靠的是那支神笔呀？我有了钱也去买支神笔写比《子虚赋》更出名的赋来。”
“如果单买赋，两千个钱；如果单买笔，五百个钱；如果笔和赋一起买，倒贴，千五百个钱。”商人又道。
“哈哈，原来是想以赋来兜售毛笔。”
“那赋实乃千古绝唱，两千个钱也值。笔嘛，稀松平常，就没意思了。”
“高雅之作，岂能被商贾之徒据为己有，誊抄以售？”
……相如领着桑果穿过人们纷乱的议论声，拣了个最靠边没人要的位置坐下。
“哈哈，相公，这最靠边，还是最好的位置也。可以欣赏到斜对面那一家府院哩，看啊，差不多司马府院那么大了。”桑果嚷着，去打开了窗子。“你小子是不是后悔跟我跑出来了，还在眷恋着司马府院啊？”
相如道。正在此时，一阵幽雅的琴声自府院传过来，一下子吸引了相如。“这世上居然还有如此妙音！”相如呆了，那琴声，凝结着哀伤、惆怅，清丽悠扬，如泣如诉……“哈哈哈，想必这位公子也极懂琴瑟？”一阵爽朗的笑声打断了相如的沉思。“在下司马相如，请问先生是？”相如见对方银发轻飘，气宇轩昂，绝非等闲之辈，忙自报家门。
“哈哈哈，果然不出我阳昌所料，你一上楼我就发现公子非同常人。议论吧，随他去；做作吧，随他去。好一个超凡脱俗的公子爷，举止不凡，除司马相如，还有何人能有如此洒脱？”
相如忙揖道：“小生相如见过阳老板。”
“不必客气，不必客气。”阳昌一招手，随即送上来三杯上等好茶，“久仰司马先生大名，今日得见，当是万幸。司马先生若不嫌弃，老朽愿与汝同饮几杯薄酒。如何？”
“实在是小生之大幸。”相如又揖道。一会儿，酒肉一应俱全。桑果可不客气了，道一声：“阳昌老伯伯，晚生没听琴的雅兴，我可不客气了哈。”说时，已塞了好些牛肉到嘴里了。
“请，请，不必客气。”阳昌看着这小子的吃相，取笑道，“好吃的话，就留下来，阳伯伯天天都免费让你吃。”“不不，我要跟着相公。”阳昌任他吃喝去，转向相如：“司马先生可听出这琴声的味儿来了？知道是何琴师所弹？”
“此琴声调哀怨，古雅高妙，其情，全然揉于弦中，绝非琴师能弹得出的。相如在外宦游多年，还从没遇到过琴声中真正的知音，没想到在成都遇上了。”相如神往道，“阳先生，不知可否约琴兄出来见一面。”
“司马先生琴剑双绝，果然实至名归。但要想见面嘛，这可就太难了。不过这琴声被先生猜中了，的确不是琴师所弹。但也猜错了，并非琴兄所奏。”
“不是琴兄？那是琴弟了？了不起！了不起！”
“非也非也，亦不是琴弟。”
“那是？”相如迷惘。
“是琴妹！”
“琴妹？天下除得战国时期越女西施外，竟还有女子能弹得如此精妙？”相如一时吃惊不小，竟然心头一动，心道，如若此生能得此女相伴，该是何等的惬意！“琴弹得好，可是命却不好。”阳昌呷了一口酒，向相如道出了原委。原来，这女子乃蜀郡临邛人也，名为卓文君，亦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卓府为临邛首富，其僮仆便有八百人之多。商人啊更看重亲家的财富，更讲究门当户对，其父卓王孙做主将年方十七的文君嫁与了成都大户窦二公子窦离，没想这窦离太不争气了，新婚不几日便得疾离开了人世。可怜这文君啊，守寡空房一年半了，整日以泪洗面。
“卓文君？原来如此不幸，怪不得琴声如斯哀怨。”相如忍不住轻叹一句。
这本是一件小事，却给相如平添了一块心病，古雅哀怨的琴声，在心头拂之不去。他渴望着能够再听到那古雅的琴声，再听到那绝妙的琴音，但琴声却久久再没响起。
他忍不住对阳昌道：“小生欲在酒楼小住几日，可否安排靠此边的房间？”
阳昌举杯摇头晃脑地笑道：“司马先生果然非同常人。依老夫而言，先生与卓氏小姐乃天下绝配，汝既有意，老生理当尽力助之。”
“知我者为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相如至今未曾婚配，念的就五个字：贵在两相知！”
“贵在两相知！妙！”阳昌拈须道，“司马先生今闻琴陶醉，大事已成一半。这文君啊，才高八斗，而且，貌可倾城也。恭贺恭贺！”
“现在恭贺为时过早，即便我有意，卓氏小姐亦并非有心呢？”
“哈哈哈，自古才女觅知音，老生看好你们，切不可生放弃之心也。”
由于文君窗户始终紧闭，终不得见，仅从窗帘外看得窈窕的身影。
晚上，相如又听到了悠扬的琴声，时强时弱，哀伤古雅，袅袅不绝，凄婉的琴声中传来了哀鸣般的血泪控诉：
夜萧萧，一钩寒月挂树梢；照得我，形瘦影孤不堪瞧。
可怜奴，苦守空帏闻惊鸟；终日里，独伴草人泪暗抛。
数多少更残漏尽，捱多少长夜寂寥。
哀怨何时了？闲愁几时消……让人黯淡泪流的琴歌引起了相如官场失意的共鸣，双手情不自禁地抚上了绿绮琴，以琴声和之，借以抒发宦游失意之闲愁，倾诉渴慕知音之心绪。没想到如此唐突的一和，对方的琴声渐渐弱了下去，最后悄然而止。自那以后，一连数日，再没听到琴声，相如眼望对面，徘徊观望，怅然若失。这时节再试弹凤求凰仙曲，竟顺理成章地将曲子的前大部分一一填上了。相如大为惊异，这曲，竟与微妙的心绪相关！
桑果见相如既不提走，亦不提不走，整日郁郁寡欢，恨不得一把火烧掉对面的窦府。他听着相如的琴音，脑瓜子一转道：“相公，不如拿着这《凤求凰》曲谱，以填补所缺之处为借口，光明正大地上窦府去请教那位弹琴的卓文君，如何？”
“对啊。桑果能想到的，我怎么就想不到？”
“因为先生已经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卓氏小姐，不可救药也！知道吧，坠入情海的人是最笨的。”“一派胡言。”相如骂道。窦府的四合大院，着实富丽堂皇，比司马府的豪华多了。迈进龙门，大厅迎得一人出来，二人相见，不觉均愣得一愣。“窦兴大哥！”相如首先叫了出来。“相如贤弟！”窦兴亦叫出了声。窦兴想起相如让妻之义举，心内甚是感激，道：“当年承蒙贤弟成全，才有吾之幸福。今相如贤弟欲请我府中之人共研琴谱？好啊，不过我说啊，你所听到的弹琴之人非我，亦非你嫂子也。”相如心道，谅你二人也弹不出，却故意吃惊道：“那会是何人？”窦兴神秘道：“是我那短命二弟的内人，倾城倾国的卓文君小姐。”
窦兴取笑道，“贤弟不要一见倾心哈。”
其实窦兴心内想的是，你能把她娶走更好，省得我见得着吃不着，整日不好受。原来那文君性烈如火，对他这种轻浮之辈恨之入骨，还未近身即遭呵斥，手中亦早已捏了一把锃亮的剪刀。更可恨的是她那两个丫环吃住均与文君在一起，当然，这都是他老婆刘嫣故意安排的。让他白养了三人，本想送文君回娘家算了，岂料卓王孙顽固地遵从“女子从一而终”的古训，最后，在卓夫人的强逼下，退步说至少也得让文君在婆家为夫君守灵三年。
“弹琴的是位女士？”相如故意惊讶道。却说卓文君自从听到对面的琴声后，亦大感惊异，没想到世上还有人能奏出如此仙乐，可惜这人太轻浮，竟与她和琴，让对方在心中大打了折扣。但后来听到《凤求凰》曲，又被绝妙的琴技和琴音所动，竟然茶不思饭不想，这可急坏了丫环琴心和印月。琴心细微体贴，主要服侍文君生活；印月则整日天不怕地不怕，外边的事总是印月去办。这琴心啊，日日以好饭好话相劝；这印月啊，终于打听到那弹琴的人要来讨教，忙忙地跑来报信。
文君亦兴奋：“弹琴的青年叫什么名字？”“叫，叫，好像叫死马像猪。”“死马像猪？”卓文君一脸茫然，“怎么会有这种名字？”“真的呀。”印月拍着胸脯道，“不信等会相见就会得到证实了嘛。”听这名字，自以畜生相类，难以理喻，文君不禁又在心中打了个折扣。听着窦兴和一人谈笑风生地过来了，文君竟然心内一阵莫名的激动。“怎么会这样？”文君自己都不相信为什么心儿会怦怦地跳。“相如贤弟，为兄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我这弟媳有个规定，但凡男人者，均在门外止步，东西嘛，从窗棱中递进递出。”“哈哈哈，有趣，有趣。”相如向内一揖：“小生司马相如特来请教一琴谱，请卓家大小姐不吝赐教。”文君狠狠地瞪了一眼印月：“司马相如吗还是死马像猪？”印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把个琴心憋得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印月亦捏着鼻子笑。
文君来到窗外，心里七上八下，这相如长的咋样呢？竟把帘子撩了几次都没能撩起来。相如双手抱拳揖着亦甚感失望，难道文君不想相见，又急道：“在下司马相如得一残缺琴谱，冒昧请教卓氏大小姐研读填补！”窗帘终于被撩开了，相如、文君眼前一亮，只此惊鸿一瞥，二人即深情相视，如痴如呆。
这文君眉如远山，目若星辰，肤如凝脂，唇似朱丹……相如自诩非轻薄之人，这些年陪伴君王，绝色佳丽见过何止上千，却从没有一个人能令他如此一见钟情，不能忘怀。如此神往，不觉在心中暗道一声：“真乃仙女也！”
这相如英俊奇秀，仪表非凡，儒雅洒脱，气宇轩昂……文君睁大秀目，芳心萌动，这公子哥儿比我那死鬼不止强上几百倍，但不知肚内是否有货？噫，既然能弹奏出人间妙曲，岂能肚内无货？如此思想，也不觉在心中暗道一声：“真乃天人也！”
“咳，咳，咳！”刘嫣不知何时已站在了窗外，三声假咳声终于拉回了相如、文君火辣辣的视线，二人均为自己的失态羞红了脸。“相如见过郡主！”相如忙揖道，借机掩饰刚才的失态。这郡主对相如是既爱又恨：“你不知道本郡主在这儿呀？琴谱交给窦二奶奶就赶快走。”“是！”相如无奈只得离开。却说相如这一见心内如同着了魔：“文君，文君。我只需见你一眼，今生便注定只爱你一人。我司马相如对天发誓，今生，非你不娶！”
郡主既已看透相如和文君的心思，岂容他们再见面？既然我得不到相如，你卓文君一个未亡人，为什么就能得到？
被情者迷，总是要做出一些在旁人看来不可理喻，很笨拙很低级的傻事来的。这相如，亦非圣贤，也不例外，竟然不听桑果的苦苦劝阻，为见文君居然硬闯窦府，说要共研琴谱，这下好了，主仆二人被窦府家丁捉住往死里打，桑果欲拔剑，相如不许。刘嫣这妇人蛇蝎心肠，疯狂折磨相如，竟出一损招，将相如、桑果关在文君隔壁，耳中能隐约听得文君奏《凤求凰》，眼中却看不到人，亦听不到彼此的说话声。
苦得相如见人不行，听声不得，食不甘味，寐不成寝，精神几欲崩溃，整日如痴如癫。
吓得桑果道：“相公，如果你身体拖垮了，将来见了小姐亦无力相认，岂不害自己也害了文君小姐也。”
相如便亦喊了酒来，大口吃饭。天天最盼的就是文君的琴声响起，身边虽无琴可和，亦可跟着琴声手舞足蹈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