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现自己带领的是一群乌合之众。男生的懒馋奸猾就不讲了，光是四个女生就把他气得鼻子冒烟：黄敏是每场必到，来了以后就一头钻进了现场，混在观众中再也找不到；牛芳兵是每次都迟到，以至于等她到来时，瓜子皮核已经打扫一空了，现场只剩下一片白地和赵家鸿的一双白眼；靳璧是从来也不到，而且她也很懂事，事先声明会按照全班赚钱的比例再多交一份，绝不占大家的便宜；徐晓卉到得一次也不少，可也一次不多，她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即使不肯和赵家鸿同流合污，至少也要在形式上保持一致呀！
而更要命的是，总有人在守门的时候私自把熟人和老乡放进会场。
赵家鸿的围追堵截看来没有什么明显效果，反而惹得许多人批评他不近人情。后来倒是郑君想了一个主意：干脆每人给10张免票送人算了。这一招果然奏效，赵家鸿以后就耳根清净了。其实，人们愿意走点后门，心理上的诱惑远大于实际的利益。还有些人交游太少，以至于连那10张票也不知道该送给谁呢！
随着时间的推移，赵家鸿的心态逐渐放松，他发现自己的观众组成也很有意思，可以用颜色划分为红、蓝、白、黄、黑五种。
红色自然是红颜，而且是深红——那是高年级的女生，前两年都玩够了疯够了，现在该收敛一下，学点淑女样了，而这些洋片正好满足了她们的心理需求；蓝色是新生——校服的颜色是双年红、单年蓝，他们什么都看，因为他们什么也没有看过；白色总是以团体形式出现，那就是友好寝室的姑娘小伙子们，要想搞一次联谊活动费用不菲，而集体来这里看一场电影总共不过花三四十元钱，尤其对于那些无意觅偶的小姐们，更是不看白不看；黄色其实说成金色更准确，那是外语系最扎眼的几个女生，她们当然不敢乱染头发，但满脑子想的就是怎样到海外淘金；在这些明亮的光谱之外，就是大片的黑色，那是学校随处可见的光棍们，他们一向被女士们忽略，就像谁也不会在意脚下的泥巴一样。
这一天，赵家鸿在开演前看看没什么事情，叮嘱了当班的组长郑君两句，就要离开。说实话，他现在需要多下点工夫在功课上了。可是他并没有走掉，刚一转身，就看见莫春从石板小路上摇摇地向这边走来。“动静这么大，我在广播台都听到了你们的吆喝声。”赵家鸿陪笑着说不过是一点小买卖，不值得大家关注。“我没说错吧？不管在什么位置，你总不肯安分守己！”莫春嘴里这么说，眼睛却向四周张望，最后落在广告牌上，那上面的金刚正冲着她呲牙咧嘴呢！自从那次海边谈话后，赵家鸿不甘心继续在她面前保持低姿态，于是转问她今天怎么有兴致来看自己，莫春回答他的却是晒然一笑。“谁说看你来了？我可是来看电影的。”赵家鸿很遗憾地告诉她由于今天不是节假日，所以没有安排女生最喜欢看的《乱世佳人》和《罗马假日》，而是两部血腥的越战片《猎鹿人》和《野战排》。莫春不置可否，赵家鸿只好准备领她进去，可是她却走到了售票桌前。“我知道你外表看起来慷慨大方，其实骨子里古板极了，当面装潇洒，我走后，这张票你一定要自己掏钱补上的，何必呢？”
赵家鸿干笑了两声，承认她说得对，同时心里也很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想起给她——包括李潜龙送几张免票呢？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他想给她安排最好的位置，可是莫春却说和别人挤在一起不舒服，要坐在最后面一排，反正自己的视力好得很。
她一进去，赵家鸿就走不了了，不但如此，还要定时进去伺候，不去不礼貌，太频繁了，莫春又会嫌他太罗唣，无端打断了剧情。
第一场结束后，已经过了八点钟，可是莫春还想看后面一场。现在已经是初冬，赵家鸿怕她坐久了着凉——他现在已经懂得了一点生理知识，知道当初火车上那个名叫田蕊的小姑娘的裙子上为什么会有血迹了，莫春却一点也不领情。
“难道还有把观众往外撵的电影院吗？”赵家鸿只好讪讪地退了出来。看来，她今天是专门和自己过不去的。
散场后，时间已经不早了，赵家鸿要送她回广播台，可是她说自己要直接回宿舍。两人走了好长的一段路，各自想着心事，最后，莫春终于打破了沉默。
“我下午看到了明天校报的清样，上面有一篇文章——也算是社论了，主题是端正学风。上面有这么几句话：‘近来，极少数同学受到社会上拜金思潮的影响，不务正业，非法经商，已经引起了广大师生的严重不满和强烈反响。’”
“是吗？强烈反响倒搭得上边，严重不满就太离谱了吧！到现在为止，我们只遇到了一起投诉，是一个新生丢了一只钢笔，我们也懒得和他费口舌，赔了只新的就了事了。”赵家鸿不以为然地说道。他承认自己最近确实有点利令智昏，不读书、不看报、不关心国家大事，几乎成了一个耳目闭塞的人了。
“不瞒你说，我有一天心血来潮，想在校报上打广告，甚至想和你们广播台联合推出一个名片赏析的栏目——当然是有赞助费的了。现在想来，真是好笑！”
“傅老师说：这是最近宣传工作的重点。你要小心些！”莫春一点也不感到好笑，而且语气里有着掩饰不住的失望。看来，自己当台长后推出的一系列新节目，他竟然一点儿也没有留心。
“不过你倒不用太担心，他们现在也只是在造造舆论，并不一定会采取什么行动。你知道原因在哪里吗？不是因为你这个小班长有什么了不起的，而是你们的系主任一向孤高自傲，在社会上很有些声望，连校长也让他三分。有人说，你敢这么大干，一定有他在背后撑腰，甚至是在试水温、探风向什么的。——这些话你不会明白，因为神经正常的人都不会这么想。不过，我看你还是小心些，钱也赚得差不多了，该见好就收了。”莫春本来不想把这些说出来，可最后还是忍不住了。
赵家鸿一听却怒火万丈。
“这些笔杆子真可耻！每次都说要打击极个别，似乎自己就是绝大多数人的代言人，我真不知道是谁给他们的这种权利？我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旷过一节课，‘不务正业’这四个字安不到我们头上！更何况，我们是管理系的学生，如果连这么点小事也干不来，将来还怎么在社会上混？”
赵家鸿没说出来口的是：我们至少不放黄片，也算是对安定团结做出了一点贡献呢。
发泄完了怒气后，赵家鸿看着一言不发的莫春，突然明白过来了。
“谢谢你专程来提醒我，我头脑太简单，总是想不到那么多。”
莫春的神情终于有点高兴了，赵家鸿的话也启发了她。
“我想了一个办法，你看可以吗？你不是说和自己的班主任关系很好吗？那你就设法求她把它编到一个专业课程里，例如营销实践课之类的，如果搞好了，说不定还能得点学分呢！”
“我真笨！说过不再让你操心了，最后还要你来给我出主意。我为什么就这么死心眼呢？一遇到阻力，光知道发脾气顶牛！”赵家鸿拍着脑袋道。要知道，莫春生在官宦之家，所以深知“名”与“实”之间的玄妙，这可不是教书匠的儿子赵家鸿所能参透的。
“你不用那么客气。其实，我现在也想通了，如果一个男孩子家总是那么四平八稳、循规蹈矩的，那也太没有血性了！”
赵家鸿的心突然一下子飘到了半空中，同时听见地下一个声音轻悠悠地追了上来。
“更何况，谁也改变不了你。到现在为止，你想做的事情不是都已经做过了吗？”
赵家鸿把莫春送回了宿舍，并没有马上离去，莫春也没有立即上去的意思。在他们的旁边是些难分难解的情侣，看门的老太婆在里面探头探脑，因为快要关门了。
“快到元旦了，广播台的工作一定很多，可惜我不能再帮你写稿了。”赵家鸿说得很诚恳。
“你是班长，现在又摊了这么件事情，能把收尾工作做好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到了元旦，班级晚会是免不了要办的，大二的学生可不像新生那么好动员了。”莫春表示了体谅，她当了台长以后，才知道其中的甘苦不是一个主播所能体味到的。
“你说的是。不过，我的班委会还可以，他们虽然个人能力都不怎么出色，可是却很团结。元旦晚会不求水准，又没有外人，就算是自娱自乐吧。”
“我听说——听说你们班有个女孩子文艺很好，还是声乐团的，和你的关系也——也很不错，为什么不来帮助你呢？”莫春看着自己的脚尖说道。
“她的架子可大了，我们谁能请得动呀！上次我无意中说错了一句话，她就生了气，害得我跟着她逛了大半个校园，弄得别人都以为她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听说：她的男友为了向她赔罪，要在新年前夜请她去吃法式大餐，真是浪漫极了，知道的女生全羡慕死了。你说，像她那样的天上仙子，愿意和我们这群凡夫俗子混在一起吗？”
赵家鸿说完才觉得有点奇怪：她怎么知道靳璧和自己的关系不错呢？
“你也不必那么自谦。其实，她看不起别人，未必就意味着真的高人一等。有些人过于自傲，其实是心里不自信的表现。”莫春轻轻地说了一句。在这之前，她可从来没有这样贬损过别的女生。
赵家鸿说那当然，两人相对词穷，于是就此道别了。
一路上，赵家鸿听到了寒风吹着枯枝发出阵阵呜咽，看到了月光下水银一样满地纵横的白霜，知道明天又是一个好天，而好天照例是要出操的。
他今天实在太累了，不过很快乐，回去后一头扎到了床上，不到一分钟就入睡了，一点也不去想自己为什么这么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