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姊妹搬入园中,一月有余。此时,四月的天气,柳絮纷飞,桃花李花争相竞放。园中的小姐妹正处于十二三岁的年纪,天真烂漫的时节,整日或调弄脂粉,或抚琴下棋,或练字作画。贾环虽住园中,但日日不忘给赵姨娘晨昏定省,学业上,贾环有九歌在旁指点,突飞猛进,闲暇时,黛玉也会教导贾环功课,触类旁通,贾环领悟的极快。这时贾环已非当日的吴下阿蒙,应了那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唯独宝玉,脱了贾政的管束在园中过着逍遥的日子,混迹于闺房。只是日益长大,宝玉不觉有些无聊,只好每日在扇子上题诗,抒发自己的闲愁,外面的纨绔子弟见是贾府的公子所写,纷纷传阅诵读。贾宝玉知道后,沾沾自喜,一不小心,竟把黛玉姊妹的闺房戏作也传了出去。北静王闻之这事,震怒,回府后派人重金收购诗稿。心中却是想道:“子不教,父之过,明日上朝定要跟贾政说一说,也要让贾宝玉吃吃苦头,方能长记性。”一计生成,水溶换了家常衣服,让藏锋准备好两匹坐骑,主仆二人往忠顺王府去了。
忠顺王府的小厮一见北静王来到,急急忙忙的进去禀报。忠顺王东方晷正在逗鸟,听见水溶到访,急忙换了衣裳出去相迎。甥舅见礼,水溶道明来意,东方晷听后,哈哈大笑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溶儿,你也不例外呀。”水溶见东方晷嘲笑他,便知事情有希望,道:“水溶在这里先谢过舅舅。”不知水溶出了什么主意,忠顺王又会派何人执行,我们暂且不顾。
明艳的天气过后,带给人们的总是雨天。这几日,京城各处下着绵绵细雨,残花败落一地。贾宝玉被闷在屋里,哪里也去不得,整日在袭人的督促下念书。贾宝玉本是不愿意,可袭人偏偏用“叫兄长赎身”的事情拿捏着他,让贾宝玉不敢不从。幸有小厮茗烟不知从哪寻来的淫词艳曲供他看着,宝玉如获至宝,缓解每日的郁闷,不久,心里竟滋生出淫念。
这日,本是三月上旬,出门踏青的好日子,青年男女在这一天互赠信物,定下终身。王勃在《滕王阁序》中写道:“十旬休假,胜友如云”。可是,每日下雨,让黛玉等小姐妹想要去法相寺上香,求佛祖保佑家人平安的心思也没有了。只有宝玉,天刚放晴,便拿了书跑了出来,跑至沁芳闸,坐在闸旁的一块石头上津津有味的看着。这沁芳闸,与黛玉的住处相隔不到几步,也与宝玉的怡红院相邻,潇湘馆与怡红院遥遥相对。
宝玉看书看的正浓,忽闻到一阵花香,原是一阵春风吹过,夹带着几片花瓣,落到宝玉的衣服上。宝玉小心翼翼的拂去身上的花瓣,抬头见到如此诗情画意,大肆抒发着自己的情感,只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不久便腹内空空,没有了辞藻。不远处,在潇湘馆的黛玉也看到了这一幕,漫花飞舞,落英缤纷。望着满地繁花堆积,黛玉想起人与叶都要叶落归根,花也应有个花冢,遂手把花锄出了潇湘馆。没走几步,便看清楚了身着大红长衫的宝玉,见他看书入神,决定从背后吓唬他,夺了他的书。宝玉听见轻微的脚步声,以为是袭人寻来,随口说出一句:“袭人,你帮我把大红褂子拿来。”黛玉一愣,想着二人感情不比其余姐妹,宝玉定不会听错自己的脚步声,不料,宝玉却错把自己的脚步声当成袭人的。黛玉于是不理,不动。宝玉见“袭人”不动,也没有递给他衣服,怒道:“下贱的奴才,是我对你们太好,竟在我的面前充当起了小姐主子。”黛玉长这么大,也没有人敢这样说自己,眼眶一红,呜呜的哭了起来。
宝玉听见哭声,还以为是自己发火吓着袭人了,正要好言安慰,甫一抬头,映入眼眸的却是黛玉倚着挑花哭泣。宝玉大吃一惊,知道是自己刚才的话说重了,道:“好妹妹,哥哥错了,哥哥不该把你当做袭人使唤。”宝玉又是赔礼。又是安慰,黛玉才止住眼泪。
黛玉因见石头上放着几册书,问道:“那些都是什么书,哪来的?”宝玉道:“妹妹,这些都是好书。茗烟这小子特意寻来的。不信,你瞧瞧。”黛玉随手抄起一本翻看,书面封皮上写着西厢记三字。黛玉道:“舅舅一心指望你考取功名,你却说那是蠢货干的事,我也认同你的思想。你不爱读书也罢,怎可在这读这些扰人心境的杂书,我要告诉舅舅,让他罚你。”宝玉一听黛玉要将此事告诉贾政,唬得他脸色大变,好言求道:“好妹妹,不可,宝玉以后定不会看这些书了。回去后把它们一股脑儿烧了。”黛玉道:“这可是你说的,以后让我看见一本,定要告诉舅舅。”宝玉连连说是。宝玉见黛玉脸色缓和,怕她再次发怒,忙道自己回去更衣先走,故意留下放在石头上的书。
黛玉呆呆的望着这些书出神,虽然这些书全为杂书,但是里面的诗词歌赋写的相当的好。黛玉粗粗看过一遍,只觉辞藻警人,满口余香,心中已默默记住了几句。
当下,黛玉便拿起书来,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黛玉看的正是元稹的《会真记》。这《会真记》便是《西厢记》的原版,世人都道元稹是那负心郎张生,为世人所不齿,遂这《会真记》与汉唐野史一起成了禁书。黛玉不知这一过节,只为那莺莺感到可惜,遇人不淑,又恨那张生薄情寡义,堪称陈世美再生。有书及人,黛玉联想到自己,相府小姐尤不能掌握命运,那么自己呢,复而想起自己前几日在《诗经》中读的那首《关雎》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禁心中感慨道:“易得无价宝,难求有情郎。”
黛玉眉眼低垂,脸上晕红,没来由思起那日进宫前惊鸿一瞥的男子。虽然那男子留给她的是一个背影,但那背影给她的感觉却是潇洒,世间没有一个形容词可以比拟。“他应该是御前侍卫,应该是皇上派来接我的。”黛玉心中想道:“可是,为何太子又会瞧见我的容颜。”黛玉强压下心中呼之欲出的两字,否定的说道:“那人绝对不可能是太子。”
隐逸王朝有一项不成文的规定,未出阁女子的容貌决不能让外男瞧见,更不能与外男有肌肤之亲。除非,那人便是你今生要嫁的人。所以,隐逸王朝的女子出门在外都以纱布遮面,女扮男装,也严格遵循着孔夫子的男女三岁不同席。而贾家,似乎反其道而行,刚进贾府的那一年,黛玉与宝玉同房共整一年,一个睡在壁纱橱内,一个睡在碧纱橱外,过年后,黛玉才搬到贾母处住着。
想到这,黛玉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与自己有着至亲血缘关系的外祖母会算计自己,而自己,被她卖了都还在对她感恩戴德。“若不是当年嬷嬷几次三番的恳请外租母,自己现在定是声名狼藉,非宝玉嫁不可。”黛玉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掺杂在一起,并不好受,有着对贾母的感激,有着对贾母的恐惧。黛玉不知道当年她的娘亲是生活在怎样一个家庭,怪不得娘亲再生时没有提起贾母,唯一提起的便是外祖父,娘亲与爹爹的婚事便是外祖父一手促成。
临送别前,崔莺莺对张生的口占一绝,黛玉更是感触颇深。崔莺莺怕张生停妻再娶妻,而她却怕男人三妻四妾,遇不到良人。就像太子,虽与太子妃薄晓儿十分恩爱,可是还不是照样娶了黄蕊心为侧妃。“如果自己真进入皇宫,能容忍别人与自己共享一个夫君吗?”黛玉反问着自己,她希望能够掌握自己的姻缘,能够像当朝太后那样,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
贾敏与林如海的爱情让人称道,那么太后与先皇的爱情更是让人感动。
太后原是罪臣之女,押解的路上逃脱,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想要为父伸冤,落魄之际遇到了微服出巡的先皇。先皇见她楚楚可怜,又是哑女,命小太监将她带进皇宫,另派小宫女好生伺候。而宫中也因她的到来掀起轩然大波,皇后更是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责打她。先皇一怒之下,下诏封“哑女”为默婕妤,居住清一阁偏殿。这清一阁是历代帝王的寝宫,妃子们是不能入住清一阁的,皇后也只能在大婚之日住一晚。
无上的荣耀,遭人妒忌,而她却坐如针毡,一旦罪臣之女的身份败露,先皇给以的全部信任将完全消失。果然,怕什么来什么,身份被皇后揭穿,皇后得意洋洋的笑使她永生忘不了。她被打入冷宫,而她的父亲却沉冤昭雪。值了,这对她来说值了。
当晚,她便在冷宫自尽了,小宫女发现时,尸体已经僵硬。手掌中攥着一块锦帕,上面是用血书写的《上邪》:上邪!我愿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一个月后,先皇新纳一名妃子,封号为宸,居住关雎宫。所有人都知道“宸”的意思,帝王的元妻,所有人见到宸妃的第一面时,大为失色,因为宸妃与“她”太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便是太后的传奇,一个女子书写的爱情故事。先皇走后,太后大病一场,痊愈后,从此移居长乐宫,闭门不出。黛玉是从小听着这个故事长大的,却不知道,自己将要书写第三段爱情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