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玉匣子,也曾搅乱了江湖。
它从黑道之首十二连环坞里流出,传闻是十二连环坞水主卓惊弦贴身之物,里面藏着足以撼动十二连环坞的秘密,却被他身边一个人叛徒盗走。
十二连环坞若动,整个黑道便乱,谁又能认为,这与江湖无干?太多人想得到玉匣子,卓惊弦却如此轻易的将它给了苏小昭。所以她不会相信传言,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都不会把会动到自利益的东西交给他人。
卓惊弦将这个匣子给她,是希望它被打开?或只是听天由命——
“你们真的要打开这个匣子?”
对于他们的去而复返万无常似乎不怎么赞同,不过至少没有下逐客令。
卓小镯点头,“还请前辈帮忙。”
也许是这个人看起来太过阴郁冰冷,她还一直怀疑苏小昭的判断不太确定他到底会不会帮她,结果倒是比较意外,他并没有再多说便着手破解机关。
他并不需要太久,只是将匣子递给卓小镯时却道:“我不确定——你是不是真的想看里面的东西。”
苏小昭问:“前辈是不是知道里面是什么?”
“……只是,猜测而已。如果,看过之后还有什么要问的,再来找我吧。”他说罢便转身离开,将空间留给他们。
看来他已经确信她们一定会有问题,卓小镯转头看看苏小昭,正要把匣子地给她,“要现在看么?虽然按规矩该公子先过目,不过他说过这个盒子你可以做主的。”
如果回去再看,倘若真的有什么问题,再回来问岂不麻烦。
但苏小昭却没有接,将匣子又推回来,“我想这个应该由你来看。”
“我?”——不会又是因为她跟卓惊弦那种都算不上关系的关系吧?比较起来苏小昭跟卓惊弦还比较熟呢——不过她不是那么婆妈的性子。
“那好,一起看。”
【惊弦:想给你写信越来越难了。
他对我的看守变得很严,我甚至不知道这封信能不能送出去。】
【惊弦:师兄今天来看我,我托他将这封信带给你。
我在纯阳很好,你不用担心……】
【惊弦:离开万花!去任何地方都好,不要让他找到你!
——当心浩气盟。】
【惊弦,别忘了我。】
——那里面所有的,就只是信笺。
有悄悄递送的,有场面话的,有的似乎只是写来做一个寄托,很久以后才一起被送到卓惊弦手上。
他们还没有一一细读,只试着简单整理了顺序,拼凑出一对被拆散的情人。
——似乎是被什么不得了的人看中的方瑾夜,因为某些原因被自己的师父送到了纯阳,几乎是被秘密的囚禁着,却不屈服,不妥协,就算没有自由,不爱的就是不爱,没有人可以改变她的心。
苏小昭似乎明白了卓惊弦放她走的原因,那一晚回头时卓惊弦在高塔上的身影,似乎一下子变得清晰。
这就是玉匣子里的秘密?
被那么多人争夺的,结果,只是对他们来说毫无价值的东西?
“——我擦啊!这是什么样的人渣!”
卓小镯气愤着却好似没什么代入感,在信笺里翻找着那个为了私欲就拆散一对情人把方瑾夜一直囚禁到死的人渣的名字,“纯阳居然也会发生这种事!师父你没有听过?”
苏小昭道:“这种事怎么可能搞的人人都知道,华山那么大又人烟稀少,要藏一个人岂不容易。”
何况二十年前陌上青也年纪尚轻,这种事怎么能让年轻弟子知道。
陌上青却没有说话,冰山一般的脸如同蒙了阴云一般难看。卓小镯一见便扯过他手中那封信笺,“找到那人的名字了?该不会刚好是你认识的?”
她一目扫过,视线落在那句话上——
【惊弦,李郁清已答应纯阳加入浩气盟共同抵御恶人谷,我想,他不会放我离开了。】
——她算是贡品还是代价?是纯阳加入浩气盟的条件?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李郁清!!
纯阳前掌门,陌上青的师父李郁清!!
——这不科学!!卓小镯顿时被奔腾的草泥马碾得体无完肤连呐喊都堵在胸口发不出去,陌上青阴沉着脸道:“这不可能。”
“——难道方瑾夜诬陷他吗??好,我们找万前辈问个清楚!”
万无常知道卓小镯一定会来问的。沉默了二十年,也是时候了……
“那个人的确就是李郁清。当年浩气与恶人之战正是最烈的时候,浩气盟极力劝服纯阳能够下山入盟齐力抗衡恶人,迫于盟里的压力,师父将李郁清中意的师妹送去了纯阳。”
“那只是一面之词。”
万无常没有理会陌上青阴沉的话语,也许从一开始他就在无视他,因为他是纯阳。
心结犹在。
“可是她怎么会死的?我是说她一直都那么……。”
不服输,不放弃,她看起来并不是个会寻死的人——
万无常的目光默默落向卓小镯,那仿佛在说明着什么——卓小镯的话一下子咽回去,突然也就明白了——“那不可能!!”
相比陌上青的否定,卓小镯几乎用尖叫着不肯承认。
她现在情愿有个人来告诉她卓惊弦才是她亲爹!!
“李郁清不肯让自己的身份蒙上污点,他认为瑾夜是他的业障,不允许任何人去见她,连生产时也是。她知道自己若死李郁清绝不会善待你,所以托人在她死后将你交付给卓九。”
——那是真的。
否认的话再说不出口,因为——她是他也业障——那的的确确是李郁清会说的话。
卓小镯看向陌上青,多可笑啊,二十年前,他说方瑾夜是他的业障,让她自生自灭。三年前,他说她是陌上青的业障一再想要杀她。兜兜转转,他要杀的是他二十年前的污点。
现在,陌上青还要帮李郁清说话吗?
万无常暗哑的声音在低低的说,“有时候我忍不住猜测……卓九跟你失散,是有心还是无意。但他当时也自身难保,着实无法追究。”
那些卓小镯不在乎,卓惊弦于她不过是陌生人,跟那个足以颠覆她人生观的真相比起来卓惊弦做了什么都无所谓。
苏小昭知道现在最好让小镯一个人去消化这个真相,剩下的只能由她来问清楚。
“是九爷和方瑾夜联手引浩气和恶人在黑龙相争?”
“他们只是想摆脱,卓九投身恶人谷,和瑾夜书信联系的这一切最初只是想引李郁清离开华山。但是一切都安排好,瑾夜却已经不在人世。”
“所以九爷跟天一教联手?那么黑龙和浩气的大军,是变成了尸体,还是黑龙沼里的尸人?”
颠覆了二十年前的江湖的,竟会是这样的真相。
他让所有的人都为此付出了代价,那代价,太大……
“可是李郁清还活着……。”
“没错,那大概是卓九活着唯一的目标。”
李郁清已闭关且终年不下纯阳,卓惊弦只能等。等杀他的机会,或者自己强大到可以杀上门。他不急,只是慢慢等。因为做完这最后一件事,他的人生再无其他。
紫衫流光,华贵倾城,但若没有了仇恨,他也只剩了一个华美的躯壳。
玉匣子里的,不是什么十二连环坞的秘密。
因为他早已经什么都不怕不在乎,浩气盟和恶人谷的旧债又如何,事到如今谁还有能力来找他算账?
那里面真正的秘密,是纯阳,浩气盟,是可以撼动整个江湖的真相。
她的胸口很堵,她也许隐约明白了卓惊弦将玉匣子交给她的心情。
二十年了,他背负着,珍惜着。但这玉匣子在他身边一日,这个秘密就不会为世人所知。他不会让方瑾夜与他的私信成为江湖的谈资。
可是,二十年了。
一切淡去,沉淀,珍惜的早已经刻进心里不见得需要放在身边。他是否也想看看,倘若一切被公开会如何,还是继续被埋葬下去?
既然他不可能自己抉择,他选了苏小昭——这个结果,由她来决定。
他只是转身,等待。
他的背影却揪着她的心,那些等待,那些沉淀的痛,是二十年的伤痕累累。
但是,她却不能那么做。
她慢慢收起信笺,一张张,收进匣中。
旧债只能埋葬,再掀来开没有任何益处,不过是又一场江湖动荡。埋葬吧,既然是由她来选择。卓惊弦选了她,是不是就已经预见了这个结果。
“已经决定什么时候离开了吗?”
“嗯,事情都结束了,我们该回去了。你也该回去了。”
苏小昭瘦小的身影偎在莲九笙身旁,在树上看着百里万花千重紫,他紧了紧手臂,用袖子替她挡住微凉的风。
“可是你还放不下?”
“我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于江湖我知道玉匣子不该再出现,可是对九爷,我不知道公不公平……。”
“有一件事你想错了。他也是了解你的,所以他赌的不是你是否会公开玉匣子,而是最终由你还是花楼来开启这个匣子。只能是命,何必有负担。”
她低低的“嗯”一声,像要把自己埋进他怀里,却又小心翼翼,好像每一个碰触,每一句话都要谨慎。
莲九笙轻抚着她的头,他知道他们以前不是这样的。
虽然对很多事情避而不谈,从不逾越,但没有这样小心翼翼的谨慎。
他的小昭,没有这么敏锐就好了。
那样他们还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莲九笙和花楼枭,只是两个可以毫无顾虑相爱的人。
“等我们回去,长安的叶子就该落尽了。”他抬起苏小昭的脸,暖暖的眼,弯弯的唇,盈着浅泓轻波,“扬州的秋天却正是美的时候,待回去,再一同看罢。”
他低头吻上苏小昭的唇,微凉的唇轻轻浅浅缓缓流连,温柔得叫人悲伤。
苏小昭反搂住他的脖子,迎上去加深了厮磨,像要赶走那种叫人悲伤的预感一般,只希望被他的气息充斥了整个思绪可以什么也不去想。
莲九笙在她的主动下沉重了呼吸狠狠吻着,终于分开彼此将她抱起从树上跳下,走回房中。
他将她放在床上,倾身将她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下,低头看着,像要把她印在眼中,这样才能确认她的存在。
手掌抚过脸颊,掌心中是那个让他曾经爱着却又陌生着的女子。
“你知道,那一晚之后我再没有碰过你。因为那时候我知道那是错的,得到并不是爱,那不是我想要的。”
在花楼的一夜相拥,只如一场较量,又或只是他的赌气罢了。
因为苏小昭是暗夜之枭,这个意外让他有些心烦意乱,他只是想要得到些什么来消除内心的不满,但得到了,才知道那是错的。他要的不是她的身体,那明明是他那么珍惜的女孩,明明,一直以为她只是他一个人的——
他们像第一次碰触着彼此般,有些拘谨,有些急切,心跳得有些无措,再近的距离也不满足,只想更近一些,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填补了渴望,慢慢习惯爱了彼此,倦了彼此,相偎老去。
睁开眼时已不见了莲九笙。
——扬州的秋天却正是美的时候,待回去,再一同看罢。
天涯明月,扬州同秋。
只是,她再也见不到莲九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