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以后,我和我女儿婧婧的父亲在北京一家三星级酒楼举行了婚礼,从此结束了136天的未婚妈妈生涯,顺利晋升为康太太。
没错,我还是黄小户,只是我不再是一个小护士,而是一个家庭主妇,我也没有在相亲的大潮中找到如意郎君修成正果,我最后选择的仍然是他,那个花心成性却在我没能忍住跑去给他过生日把自己送给他那天向我跪下来发誓愿意娶我为我改变的康毓波。
我的家是这样的,四世同堂五代同住,康毓波的姥姥,康毓波的爸妈,康毓波和我,还有我们的女儿婧婧。
具体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哪儿冒出来一个瘫痪在床的姥姥,但是好歹他姥姥对我还挺喜欢,反而那个一直看我不顺眼的公公因为各种原因再次出山工作,去了外地,因为他的不常在家,我感觉自己少了一个劲敌,所以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他乱七八糟的家人全都照单全收了。
可是如果我早能想到,结婚和热恋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多了一捆束缚的枷锁,让我再也不能彻夜狂欢做潇洒的“月光族”,而是每天晚上至少要醒三次,给婧婧热奶、换尿布、再捎上为康毓波半身瘫痪的姥姥喂药,那么我相信,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联手他伟大的岳父岳母逼婚。
如果我早能想到,婚姻对世间的女人不是平等的,杨盼盼仍旧可以在历经沉浮颠沛流离之后再次蒙上了一个不开眼的豪门,可以安心做风光无限的“转正阔太太”,而我千挑万选只落了个时髦的“蜗婚”,和一大家子人住在三室一厅里,的确不小了,但是挤吧挤吧都塞不下,刚刚二十六岁的年纪就要拉家带口提前迈入家庭妇女的行列,那么我相信,我宁愿被命运抛弃成无人问津的剩女,也绝对不走进四世同堂的深巷。
我和杨盼盼约在星期天晚上七点钟洛滨餐厅见面,结果我八点钟才像个球一样连滚带爬的匆忙赶到了。
我隔着透明的玻璃橱窗望进去,三号桌仍然空着,那个靠近卫生间的位置是杨盼盼每次和我来吃饭的首选之地,我也常常好奇两件事:一件是她看上去那么干净的女孩怎么会有这样独特的嗜好,另一件是为什么我会和如此多的热衷于厕所的人结下不解之缘。
我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无视保安笑容可掬的为我推开繁重的大门,我从上到下、由里至外的拾捣了一通,然后咬牙使出吃奶的劲儿自行解决了。
说到这儿我不得不提,我是个爱记仇的女人。那个保安曾经在我第十三次来这儿的时候踩了一脚我八百多块钱烧来的红色高跟鞋,害得我刚穿不到半个小时就要地报废的它养老送终。
杨盼盼犹如天降的在我刚入坐屁股还没捂热的瞬间坐到我对面,她瞥了一眼停在外面的精致小白车,气喘吁吁的喝光了我面前的葡萄汁。
“我那辆小排量奥拓虽然经撞但是问题太多了,四十五分钟的车程熄了四回火,有一哥们儿和我从一个小区出来,他半道上去公用电话亭煲粥泡妞去了,等他开车追过来我还和车战斗呢。我突然怀念以前骑自行车上学的日子,尽管为了得到这辆车,我把邹坤鹏的二手法拉利都退了回去,还费死了劲才把我老公征服,但是也不错,至少我和过去彻底拜拜了,而且我现在的老公,对我除了抠点,其他都很好,虽然是豪门吧,但是毕竟也要算计着过日子,谁让我有不好的前科呢,他防着我也是应该的。”
她顿了顿,“小户,你怎么来的?”
“我就是用你最怀念的方式来的。”我话刚说完她那口果汁就一点儿没糟蹋的喷在了我脸上,我从滴滴嗒嗒的水珠空隙间投去一抹杀气腾腾的眼神, “你羡慕也不至于谋杀我吧?我从小就怕水你不知道啊?”
她一边咳嗽一边拼命的摆手,被呛得发红的眼眶让我的同情心再度泛滥成灾,我从包里掏出一团皱皱巴巴的纸,从桌子上滚了过去,她捏起来嫌弃的看了一眼,又给我滚了回来,我面无表情的照单全收,又把它塞进了包里。
“康太太,你嫁人生女也不应该完全丧失你的本性吧?以前的你恨不得拿钱把自己包起来,你爸宠你都宠没边儿了,你现在这副穷酸相我看了之后都怀疑中国的婚姻到底有多么不堪一击。”
“游太太,你此时此刻的嘴脸应了一句老话——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老公花钱跟喝水一样频繁,光保姆就给你雇了两个,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有一个专门给你按摩的吧?你开车的水平谁敢恭维啊?他二话不说给你买了一辆奥拓让你出门撞着玩儿,你还说他抠,康毓波一个月才五千块钱,算上奖金都没凑上八这个吉利数,我还得养孩子啊,我还有姥姥啊,我不穷酸谁替我买单?你以为普天之下的女人都跟你一样迷迷糊糊的捡一把豪门钥匙啊?我今天不在家吃饭睡觉我得给我婆婆和我婆婆她妈做好了再出来吧?还有婧婧她爸,做了一天手术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了回到家总得有热饭吃吧?我早和过去的黄小户脱轨了,你以后少提。”
“你可没脱轨,你嘴照样那么厉害。”
杨盼盼忽然想起来自己眼睛上的墨镜还没有摘,这个时候外面已经笼罩在一片浅淡的月光下了,她清楚如果继续戴着会被别人误认为自己是精神病,违背了她把自己装扮成风华绝代的神秘女人的初衷。
我闻着旁桌传来的菜香味坐不住了,于是欠了欠身子抬高一点儿,越过形形色色人的头顶叫来了服务员,无比大方的吼了一句“点菜”,然后便鸦雀无声了。
杨盼盼笑着接过菜单,她知道囊中羞涩的我已经不复往昔了,我如今的抠门劲儿从刚才给她那团纸就能看出来。
杨盼盼点好了自己的那份就在桌子底下捅了捅我的大腿。她得在服务员面前给我这位大小姐留点面子,不然杨盼盼不知道凭我的脾气她还能不能坚持到完好无缺的开车回家。我心领神会的合上菜单,冲早已等得不耐烦的服务员露牙笑了两下,“我要一份海翅鲶鱼粥,一份香酥栗子鸡,全套的铁板海鲜多放麻辣酱,最后再上一个水果沙拉。”
我说完冲杨盼盼眨了眨眼睛,“我吃得不算太多吧?主要是我还在哺乳期需要喂奶,我吃少了婧婧就得挨饿喝面糊了。”
“黄小户!你——”杨盼盼拍着桌子大叫一声又很快的闭嘴了,我猜她一定是想说黄小户你太狠了啊,你在婆家清汤寡水的犯馋了真跑我这儿解欲了呀。可当她看见我左手无名指上的易拉罐铁环在刺眼的明亮下发出卑微的银色光芒时,杨盼盼就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是的,那个包里揣着全部工资打算出门挥霍的盛气凌人的黄小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出门打车都要算计好半天的家庭主妇;那个住着大公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独生女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和四世同堂的家庭挤在一套三室里里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这世界简直不可理喻。
我遮羞似的把左手平放在桌子上,手心冲上,我尽量吃得淑女一,不要太狼吞虎咽,以免多愁善感的杨盼盼看到我这副可怜兮兮的尊容哇的哭出来,已经身材臃肿的我不想再做众人的焦点了,没错,我已经不再是小平胸和小蛮腰了,怀了女儿使我的身材完全变形,我能有的就是急速上升的C罩和二尺三让我都不忍直视的腰围。
这漫长的三十七分四十二秒钟让我过得万般艰难,我几乎是一秒一秒数过来的,饭菜虽然没剩多少,但是我吃得并不愉快满足,充其量是填饱了肚子,根本找不到精力去分散注意品尝滋味。
杨盼盼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我,她的眼睛里绝大部分的惊讶和偷偷流露出来的怜悯让我极不舒服。我是一个宁可在背后痛苦得死去活来也绝不在人前丢一分面子的女人。今天我显然失去了最后维护自尊的机会,即使杨盼盼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我仍然有一种莫大的挫败感。
饭后我没有和她聊到预想的那样晚,我假装接了康毓波的电话匆忙逃离了餐厅,而实际上我的手机在一个礼拜前就已经欠费停机了,因为康毓波的工资全部用于家庭和婧婧,唯一剩下的那点还要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所以我这个经常在家里待着的就只好在自身下功夫省点是点了。
我感觉我现在整个人都崩溃了,这就是我要过得日子么,这就是我削尖了脑袋非要嫁给的男人得到的婚姻么,果然是天壤之别的差距,其实康毓波也没想到,他之前过得那么潇洒,每天和各色美女打航班,实在不行了还跑去酒吧把妹呢,现在竟然也要过不停加班为了挣点加班费贴补家用的日子了,而那个婧婧,仅仅是个女儿就这么累人,如果是个儿子,我都不敢想象。
所以当我回家之后暴风骤雨般的闹起来的时候,康毓波也傻了,半天都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他那句,“小户你要是觉得后悔了我们离婚也无所谓,我不是非要把你拴在我们家里的,况且当初明明是你吵着嚷着非要嫁给我,你得认清楚形势,你说过不后悔的,什么样子都捱着。”
听听,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有点什么错就往别人身上推脱责任,我是做好了陪他同甘共苦的心理准备,但是我要的还是一个清闲点的家,而不是他把七大姑八大姨都弄来让我当免费的保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