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但是她自己,她的母亲亦如此。
这常常弄得附近的邻居很不满。因为这是在夏天,从窗户冒出去的浓烟,会把邻居家洗的衣服被子都染脏。但是这很无奈,尽管有好心的邻居大嫂会过来主动教她学生火,但她就是学不会。
她想:或许她骨子里有母亲的基因。母亲会什么她就会什么,母亲不会什么,她便也就不会什么。只是母亲上学时的功课,也是百里挑一,怎么这个她却没有遗传得上?
母亲虽然每次生活,也是将家里弄得如同战场,但明珠却很敬佩母亲的好人缘。虽然她出身大家闺秀,可见了其他邻居,哪怕她们刚随丈夫,从苏北乡下赶来,母亲也能说几句地道的方言,和她们交流。有时说几句玩笑话,逗得她们哈哈大笑。
所以在这个巷子里,尽管她家境遇不好,但大部分的邻居,对她家都存了同情之心。看到早上她母亲在厨房里,系着围裙,虽然忙得团团转,但总不改优雅的背影。到了上班的时候,母亲即便再艰窘,八点出门上班的时候,总能穿一身周正的列宁装,自信勃勃地去上班。这倒是引得一些女邻居感叹:到底是喝过洋墨水的人,就是不一样。
母亲拎着包,徐徐走出长长的巷子时,那些抱着孩子的妇女,往往还会和她开善意的玩笑:“曾老师啊,你家厨房里那黑黢黢的浓烟,到底去了哪了?”
她母亲听了,就大方一笑:“被我吃了!”其实她知道她们的用意:作为她们的邻居,她们可是没少容忍她的低级行径。不过,母亲也有她的办法,她心灵手巧,总能在炉子上用面粉变着法地做些小点心,有可能就是一块枣糕,或者普通不过的蛋糕,但母亲总能做的精致可口。她听了她们这样说,就会从包里拿出那些吃食,送给她们的孩子或是孙子吃!
母亲知道舆论的重要性。虽然她不可能做到令百分百的邻居满意,但只要有六成的人,不反对她就行。
当她取出那些小点心时,那些女人们就会心软地善意提醒:“曾老师啊,我们可等着你尽快将生炉子的事儿给学会!不然,我们真的不乐意!而且,有些坏心眼的人,说不定还会拿这个来攻击你们——可长点心!”
母亲听了,便感激地点点头,朝她们笑一笑,继续往前走。当母亲走出巷子口时,才真正地忧心起来:都快三年了,可她就是学不会生炉子!这怎么办?
现在,安生已经进了明珠的厨房。当他弄明白了之后,不禁摇头苦笑:“薛同学,生炉子不是这样子的,我来教你!”
他是个高校老师,在学校有自己的单人宿舍。平时虽然都在学校里吃,但还是喜欢没人的时候自己做点好吃的。其实那个年代,哪里有什么特别好吃的东西,他在宿舍里开小灶,其实也不过就是煮一锅八宝粥,或者难得地下一碗蛋炒饭。
他之所以开着小灶,只是因为,有时候,他的一位高中时的女同学会过来看他。他这位女同学姓周,出了学校门,分配在一家国营棉纺厂的工会做会计。这位姓周的女同学从上高中起,就一直暗恋着他。尽管她后来没上大学,但还是努力地和他保持联系。
其实到了后来那几年,安生的父母地位,也渐渐地不保了,所以他在学校,为人处事也变得越发低调。周姓女同学是根正苗红的工人阶级家庭出身,底子好,本来她有更光明的前程的,因为在她二十岁那年,棉纺厂新任副厂长,很中意她,想和她处朋友,关于这点,她的工人阶级出身的父母,自是举双手双脚赞成。
可是周七月就是铁了心的喜欢安生。她那擀得一手好面的母亲,最喜欢在面条哧溜哧溜下锅的时候,问她:“七月,你到底为什么不喜欢你们那个厂长?安生我也见过,其实也不怎样呀!人家父母是高级知识分子,其实和咱家是门不当户不对的!倒是那个姓宋的厂长,我是越看越喜欢!”
七月的娘,一直劝女儿好好考虑一下。要是选择那个姓安的,只怕以后什么运动又来了,说不清。这年头,还是工人阶级最可靠。
不过她知道女儿自从毕了业,拿了工资,家里家外的,也帮衬了不少,所以说话也响亮,她这个做母亲的,到头来,手里的积蓄还没有女儿几个月的工资多,虽然对女儿和安生交往,心存了疑虑,但她还是不敢在这个问题上,做出决定性的发言。
所以,见安生不拒绝,时间长了,周七月便真的以安生的女朋友自居了。
这个时候的安生,还不懂得学会拒绝人,虽然他因为学业出众,而被破格留校任教。但他在大学的四年,的确没有谈过一场恋爱。他所在的班上,并无一位女同学,只是清一色的建筑系理工科男生。即便他想得月,可也没有近水楼台。和他走得近的女生,不过就七月一人。
他的搞建筑研究的父亲,便笑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书呆子,但在话题末了的时候,又往往喜欢添加几句:其实,书呆子也有书呆子的好处。
父亲只知他有个淡淡联系的女同学,叫七月的,出身工人阶级家庭。对于他们的交往,父亲并不持反对态度。他是一向支持恋爱自由的。尽管已是七十年代,但父亲的身上,依旧保持了浓浓的民国做派。
安生想:既然自己也不讨厌七月,难得她看重自己,那么她来看望自己,自己又有什么将她拒之门外呢?他是个严谨的理工科老师,认为那样圆满的爱情和婚姻,或许只有在小说里,才能够看见。就他所看到的筒子楼里的教授夫妇,除了上课之外,不照样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所以,二十二岁的安生,并不奢望有爱情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