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夕听了,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对着潘老夫人笑道:“是呀!尽管少祺觉得这件事不重要。甚至说一点儿也不重要。可是我心里哪会那样认为?毕竟,他不是我的父亲!”
话说到这里,潘老夫人一下子就明白了!“呵呵,是习老爷他阻挠?”潘老夫人只说了这一句,忽然就放下茶托,也幽幽地不说话了。
习康,当然是个极具说话份量的人,且是少祺的父亲!虽然潘老夫人知道少祺一向是个极有主见的孩子,但——这毕竟是他的婚姻大事,倘若习康真的反对起来,还真的不好说!
看着苏小夕幽幽的神情,潘老夫人便又轻轻问道:“那么,习老爷他来找过你?”
“他没有见过。但是给我打过电话和写过信!我想,以他那样身份高贵的人,我真是为难他了!奶奶,我是不是很不知趣?”苏小夕说完,默默喝了一口茶。
“这个——这个——怎么会这样?难道是习老爷介意你有个孩子?其实我也明白,他那样的人家,当然会在乎儿媳的清白!”话说到这里,潘老夫人马上觉得自己造次了。
这样说,小夕可是会伤心的。其实,潘老夫人没有说出来的是:当初,自己得知了她有个孩子,不也是心存芥蒂的么?差点还劝胜安悬崖勒马。当然,后来听说她和少祺在一起,反而有些了解她的苦衷了。
这不就和自己当年是一样一样的么?当年的她,年轻守寡,带着年幼的儿子,住在婆家的老宅子里。但是因为自己年轻,有几分美貌,女工针线烹饪什么的都能来。所以,尽管不是黄花大姑娘,但前来做媒的人,还是踏破了门槛。
后来,在一次集市上,她喜欢上了一个长着泪痣的俊美男子。男子穿着雪白的绸衫,立在一家酒楼前的柜台旁。
彼时,正好穿着一身蓝布印花袄的她经过这里,当时正是五月的季节,栀子花遍地盛开的时候,她的胳膊里挎着碧绿的竹篮,乌黑如云的发鬓上插了一朵栀子花,正袅袅娜娜地经过酒楼。
不早一点,也不晚一点,她一个回眸,就和那个雪白绸衫的男人对上了眼,也不知是谁先将眼睛抽回的,反正她就和他一见钟情了,二人私定了终身,在经年翠绿的竹林里,她和他逾越了礼教。那段时间的她,是真心快活!
男子说明年的三月初三,桃花盛开的时候,他就会来娶她。
她信以为真,于是就常捧着洗衣盆,在河边痴痴地等待。结果:长着泪痣的男子,还是没有来。后来,她打听到了,原来男子是镇里首富的儿子,家里开着染坊和酱园,已经给他订了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因为父亲的断然拒绝,男子怯弱了,最终只和她演了一场始乱终弃的苦情戏。
年轻的潘老夫人得知了,也没有显得很难过,偷偷抹了一回眼泪之后,便又一心一意和儿子,关门过着宁静的日子。
不过:潘老夫人的心中,始终没有后悔。到了晚年的时候,她想起这件人生中唯一令她的生命充满了光彩的这件事,还是不禁微微地牵起嘴角。
虽然是个悲剧,但这段桃花,已足够令她回味一生。
时光荏苒,现在的潘老夫人只觉得苏小夕,就是自己过去命运的缩影。出于一种惺惺相惜的怜悯心态:她很想帮她一下。
她知道:习康或许不听他的继妻兰萱的,但她的话,或许习康会听上一听。
但是,尽管潘老夫人觉得自己要仗义一下,但她是个圆滑之人,还是有必要要弄清苏小夕孩子父亲的身份。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夕呀!刚才奶奶说话不周,你不要往心里去呀!”看出苏小夕的脸色越发沉郁,潘老夫人的心里,真的非常非常不安。
难怪她第一次看见了苏小夕,就觉得非常亲切,觉得面善呢!现在她想来,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前半生的相似命运,这这样的命运在产生共鸣!
她当然不愿意苏小夕重蹈自己从前的命运。带着儿子,孤独终生,并不是好事。尽管她幽默开朗、诙谐乐观、尽量做个开明可爱的祖母,但谁都不知道,她的内心是孤独的。
“没什么。奶奶。不要说是习家,在海城,随便哪户普通的人间,都不愿意儿子娶一个拖着儿子的单身女人呀!我当然能理解他!”她慢吞吞地说着。
虽然,习康已经明确对她,表示出拒绝。但她的内心,真的还是理解的!但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说不出的悲伤!她不能像一个胆大的不顾一切的泼妇那样,找到习康,取出一张证明廷廷和少祺血缘的化验单,往他贵重的办公桌上,狠狠一拍,口里说道:看着吧,我儿子的亲生父亲,就是少祺!我就是赖定他了,你可以说我居心叵测,借子上位,反正,我就是赖定他,要嫁给他!
正因为她受过正统的廉耻教育,所以她不能够这样做。
“小夕,奶奶能问一句么?你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呀?他是死了,还是活着?但——怎么我听胜安说起过,说你的孩子,和少祺长得一模一样的呢?”潘老夫人说出自己的疑惑。
想想,潘老夫人不甘心,决意要加重这句话的份量,她又加了句:“松芝也说你的孩子,非常像少祺呀!”她想着,这人总不会无缘无故就长得这样相像?
苏小夕听到这里,不禁笑了一笑。
潘老夫人便也笑道:“小夕,你的儿子,到底和少祺有没有什么关系呀?”
苏小夕终于憋不住了,在琴声如诉的古朴茶室里,她喝了口茶,终于缓缓说道:“我的儿子,也就是少祺的儿子!”说着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睛朝着窗外看去。窗外就是熙熙攘攘的大街,大街上来来往往的是行色匆匆的男女,在她看来,却如黑白的影像,无对白地翻动。
她意识到真相已经被自己说出。第一次将秘密说了出来,她诧异于自己的平静,而不是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