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你们现在又要去哪儿？”自百胜坊中出来，徐襄陵便跟着百里坼要求同行。
要说同去鬼市，百里坼还真有几分抵触，毕竟按邢捕头的说法，那鬼市是真有修士出没的。若是再遇到什么突发状况，襄陵武功底子薄，修道也未成，自己可照顾不了他。不过话说回来，徐襄陵方才在酒坊之中的表现可着实让百里坼刮目相看，气度从容便不多说了，更可贵的是借着南霁云自矜身份，上房抽梯，诈出一个必胜的豪赌来，这事情做怎就那么漂亮？
思量一番，百里坼亦觉得徐襄陵终究已不是当年那个躲在自己身后的小兄弟，虎父无犬子，此时襄陵身上已然有了巨贾徐靖南的三分神韵。无论是心思之细还是胸襟之宽，又有哪点真的比自己逊色了？
“去鬼市。不过襄陵，你可要给我交个实底，你昨日后来与那张万福真人离开之后，他除了传你‘威箓立成仪’之外，还做了什么？又是为何传你那块宝玉？你现在可有修为傍身？这邢捕头方才和我说过，鬼市之中多有修士出没，其中更不乏鬼修之流的危险人物，你如今也算是身携重宝，这些事情也得先说清楚才是。”纵然心结已开，百里坼终究也还是个沉稳性子，不由就向徐襄陵征问了这许多问题。
“昨日我同张真人离开之后，他本是要带我回宗门之中修行的，但我想陪着四哥，便问他能不能就在家修行，他也不恼，送了我这块‘禅天宝玉’，嘱咐了我些修行的道理，便放我走了。至于修为，我哪里能有？昨夜倒是也试着引气入体，今日起床神清气爽，可修为嘛，还谈不上，毕竟这是个慢功夫。哪儿有人一夜之间便能修出成果的？”
百里坼心里想说，你眼前这位可不就是一夜修通一境的？可终究还是忍着没说出口，毕竟这事自己也尚未理得清楚，说出来又如何向襄陵解释？
“襄陵你既然尚无修为，去这鬼市的时候便跟紧一些，也尽量少说些话，让邢捕头去交涉。那南霁云毕竟是素负侠名，和邢捕头也有交情，才不和你置气，若是换了那些散修，个顶个都是凶徒，你那一番挑衅，招来的便是不小的横祸。”
“四哥你也别教训我，你不也没有修为傍身？更何况长安鬼市里，我们二位该是横着走的角色，又怕得谁来？”
百里坼抽出背后的玄罡七打，舞了一个枪花。这次他故意往枪内注入一线真元，引动枪尖火铜烈性，这枪花之中便带上了炽热黄光，一眼看去倒也颇具气势：“襄陵，我自小习武，只要对方所用法门不是咒术、音杀之类的无形攻伐，我便都能仗着身法闪躲，进攻之时又有这柄宝器，比邢捕头还要强出一些的草丈人我都能斩了，普通的散修我还真不看在眼里。至于你我，我虽也算个县伯之子，你是第一等的富少，可这都是人间富贵，这身份高低、金银多少在修道之人眼中不过是浮云而已。我们又何来横着走的资本？一个不慎，你被人抢了秘籍、宝玉事小，丢了性命事大，万万不能不慎。”
“四哥，你如今学了玄门正法，也算修道之人，怎么这脑子还转不过弯来？你如今不光身负三清法门，更是长安幽司的副手，明面上你便已有大唐官府与三洞云宫两大势力可倚为后盾，暗中更有王府座与李相支持。而我，将这‘禅天宝玉’与‘威箓立成仪’一亮，谁又不知道我是三清观着重培养的‘高弟’？若是在寻常荒郊野岭，遇到个把散修，咱们自然财帛不能外露。可这鬼市当与一般市肆无益，都是做生意的商家，跑的了伙计、掌柜，跑不走店面、买卖，遇到你我这般背景深厚的贵客，自然是唯恐巴结不及，有什么灾劫难处也自会帮你我挡了去。你又怕得何来？”
“正是此理，你自小要强，父亲又远戍边疆，凡事都习惯了靠自己，这并不是坏事，但如今你身为幽司中人，撑得是相爷和府座的脸面，办事若是再这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未免气势上就有些不足。你本身不缺十荡十决之勇，只不过对自己如今的身份、靠山没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因人成事固然不是一个好词，但若是身后有人你还办不了事，那便更是浪费。”一直不曾说话的邢捕头此时亦是开腔，显然对徐襄陵这一番分析很是赞赏。
“是是，您二位说的极是在理。咱们这便大摇大摆地去那鬼市里横着走一圈？”百里坼打了个哈哈，心中却将这一番话悄悄记下。他从小便被父亲教导，要将这百里一姓的荣辱背在肩上，所谓“世道多艰、人心不古”、“求人不如求己”之类的道理，早已听得耳朵长茧。遇事第一时间想的便是谨慎经营，飞扬跳脱？这可真不是他的性子。
可仔细想想今日之事，若不是徐襄陵的飞扬跳脱，又如何制得住那位南大侠？如今这一位肯出手，擒住那使黑针的男子几乎已成十拿九稳之事。换了百里坼自己去交涉，恐怕只能任其刁难、出气，还未必能办的如此利索。
“对，我先带你们去这鬼市之中寻那些奸商的晦气，这第一家嘛，就是王家老号。”
鬼市第一铺，王家老字号。
这句并不押韵的也没有平仄的俗话却真真儿地讲出了王家老号在这鬼市中的地位。大唐开国之初，夜禁甚严，加之李淳风素来不喜散修，故而长安城中原有的鬼市早早便被清剿。
唯有这王家老号被保留了下来，反而是将生意越做越大。不光是过路的四方散修将财物、宝货在此集散，便是三洞云宫与真武洞府在长安设立禁制之时，对王家老号也多有倚仗。
其后夜禁逐渐松弛，这鬼市也就以王家老号的店铺为基础逐渐扩展，一步步发展成为一个不逊于东西二市的隐蔽集市——其明面上的大小自然是远远不足，但暗地里王家老号凭借着仙家禁法与长安本身的地下洞窟营造出了一个足够满足整个大唐修士交易需求的巨大市场，这便不是凡俗之人所能知晓的了。
今日邢克法选择先去王家老号，一来是因为王家老号确实有掌控整座鬼市的能力，若是他肯配合调查，自然事半功倍，二来是这幽司涅槃重塑所需物资多半仍要靠着王家老号供应，此番顺势便要与他取得一些联系，或是将其压服，或是争取合作，无论如何都将它纳入相爷的麾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