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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狄景辉一怔,飞快地思索了一下,点头道:“是的。我确实去找过他,只是去与他谈谈最近一次去广州进药材的情况,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我在他吐纳的十不亭上和他谈了几句,就离开了。怎么了?”

狄仁杰低声道:“据冯夫人称,那天中午她去给范其信送饭时,就发现他已被人刺死在了十不亭内。此前,只有你去找过他。”

“什么?”狄景辉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脸涨得通红,大声嚷道:“这,这简直是胡说八道!我和范老爷子谈话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怎么就。”他想了想,咬牙切齿地道:“冯丹青,又是这个女人。父亲,我劝您还是好好留意这个女人。她的话绝不能轻易相信。范老爷子的死,到今天所有的人都只是听到她的一面之词,我们至今连范老爷子的尸体都没见到过,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

“今天我见到了范其信的尸体,他确实是被人用短刀刺死的。”

“哦?这么说。”狄景辉陷入了沉思。

狄仁杰看着他,一种难以言传的疼爱和怜惜之情涌上心头:他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孩儿啊,如果他有了什么意外,自己又如何自处呢?狄仁杰不由低声道:“景辉,我只希望你什么都不要瞒我,把一切都告诉我。我是为你好的。”

狄景辉全身哆嗦了一下,冷笑道:“父亲,儿子并不想瞒您什么,也确实没有什么可以瞒您的。您自管调查您的案子,要是想把儿子列成嫌犯,儿子也无话可说。”

狄仁杰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两人沉默了许久,狄景辉道:“父亲,您要是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儿子就告退了。”

“也好,都敲过四更了,你先去休息吧。”

狄景辉正要起身,狄仁杰又道:“景辉,你那百草堂的药物名册,你身边可有?”

“儿子的房里就有一本。父亲,您要看吗?”

“嗯,你让人给我送过来。”

“您要看那个干什么?您要找什么药吗?”

狄仁杰点头道:“我想看看你这里有什么特效的药物可以给元芳用,我很担心他的身体。”

狄景辉脸上泛起不屑的表情,道:“爹,您倒还真是时时刻刻都惦记着这个李元芳啊。他怎么了?我看他很好啊,不像有病的样子。”

狄仁杰叹道:“景辉,你为什么偏要和元芳过不去?我本来还希望你们能够成为好朋友。他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出生入死,身上那些新伤旧创只有我了解的最清楚。我不关心他,谁来关心他?”

“好朋友?哼,我可没兴趣和一个护卫交什么朋友。再说了,您犯得着为他这么牵肠挂肚吗?他若是没病,就该为您效力。他若是有病干不了,就让他走人便是,何必如此麻烦。”

狄仁杰顿觉气结,就要开口训斥,却听到一声“大人。”李元芳从外面疾步走进来。他一脚跨入书房的门,正听到狄景辉最后那句话,一下子就愣住了。

气氛一时十分尴尬。少顷,还是李元芳低低地又唤了一声:“大人。”但却并没有和狄景辉打招呼,也不看他,只当他不存在。

狄仁杰赶紧迎上去,却一下看到李元芳的月白袍服上染满鲜血,不由大惊:“元芳!你这是怎么了?”

李元芳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上,笑了,柔声道:“大人,别担心。这回都是别人的血。”

狄仁杰握住他的手,频频点头,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狄景辉浑身不自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道了声:“爹,我先走了。”就朝书房外走去。

狄仁杰忙拉着李元芳坐下,问道:“看来我的预感还是有些道理。蓝玉观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狄景辉刚走到门口,听到“蓝玉观”三个字,浑身一震,他犹豫着放缓了脚步。

此时狄仁杰的注意力都在李元芳的身上,并没有发现到儿子的异样。李元芳道:“大人,今天我在那里看到的是少有的惨状。几十名道众被人杀死在蓝玉观内,死状令人惨不忍睹。另外,元芳今夜在那里还遇到了伏击,杀手的攻击力很强,而且都是亡命之徒,十分可怕。若不是大人您及时调去援兵,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狄仁杰连连点头,颤声道:“只要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狄景辉悄悄地闪出了房门,大步流星地朝后院走去。

李元芳把蓝玉观里的情景详细地对狄仁杰说了一遍,最后道:“孙副将已经带队将蓝玉观现场包围了起来。我这边来向您汇报,沈贤弟去都督府向长史大人汇报。”

狄仁杰眼波一闪,打趣道:“沈贤弟?噢,就是那个沈槐将军吧?元芳,你这么快就和人家称兄道弟起来了?”

李元芳不好意思地笑笑:“沈槐不错,所以我。”

“嗯,很好,这样很好。以后你要再出去行动,就和他一起去,这样我也可以放心些。”

李元芳问:“大人,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狄仁杰道:“元芳啊,我要好好想想。从我们在山道上路遇那个食糕而亡的道士之后,到今天不过短短两天多的时间,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虽然各件事情看起来都是分散独立的,但我总感觉他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觉得,通过仔细的分析,我们一定能够找出这种内在的关联,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将这些纷繁复杂的线索整理清楚,找到其中的关键。”

李元芳点点头,道:“那蓝玉观那里呢?大人,您要不要也去现场看看?”

“蓝玉观的现场我是肯定要去的。看看现在的样子,再和我们上次在那里过夜时候的情况做个比较,我相信一定可以找出些端倪。”

“那我们明天,噢,是今天,天亮后就去?”

狄仁杰注视着李元芳,正色道:“不急。我说过了,官府是案件的主审,我们最好还是等待陈长史来要求我们参与时,才正式介入。”

李元芳急忙起身道:“沈贤弟已经去向陈长史汇报了,我想长史大人一定很快就会来请您去现场的。我这就去换件衣裳,好陪您去现场。”

狄仁杰一把拉住他的手:“元芳,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如此急躁?你过去不是这样的。什么时候去道观勘查现场,我心里自有计较。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不论陈长史会不会来请我,今天我都不会去。”

“大人?”

狄仁杰仔细端详着李元芳的脸色,叹口气道:“元芳啊,你不要命了?再说就算你不觉得累,我老头子也没办法这么连轴转啊。你看看,外面天都快亮了。行了,什么都不要再说了,你先去休息,午饭后再到我这里来,我们好好讨论研究一下案情。蓝玉观,明天我们再去。”

李元芳还想说话,但被狄仁杰用眼神坚决地阻止了。他默默地站起身,向狄仁杰行了个礼,就离开了书房。

狄仁杰久久地望着他的背影,眼神中充满了担忧。

并州,都督府衙门。

沈槐站在正堂中央,刚刚将蓝玉观内发生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对陈松涛作了汇报。陈松涛听完他的讲述,沉吟良久道:“真没想到,在并州治下,居然发生了这样的惨祸。是本官失察啊。奇怪,此前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这么个蓝玉观?”

沈槐答道:“对此末将也深感纳罕。末将可以去调查一下。”

“嗯,是应该查一查。这样吧,沈将军,你忙了一个晚上,先去休息一下。今天下午你想办法多去了解些与蓝玉观的情况,然后再去狄大人那里走一趟,请他明日与本官、法曹等众位大人一起去勘察蓝玉观的现场。”

“是。”

看着沈槐走出正堂,陈松涛站起身来,慢慢走入后堂,打开一扇隐蔽在书架后的小门,他转入一间密室。

密室四面封闭,只靠桌上点着的一支蜡烛的微弱光线照明,桌旁椅子上坐着的分明就是昨晚上与李元芳在绝壁激战的那个黑衣人。此刻,他正握着块纱布,轻轻擦拭着左肩上的伤口,桌上扔着那支被李元芳掷入他肩头的利箭,已经被一剪两段。他一边擦拭伤口,一边咬牙切齿地发出唏嘘的声音,显然是感到疼痛难忍。

陈松涛走过来,探头看了看他的伤口,道:“怎么?伤地不轻?”

“嗯,这个李元芳,真是厉害。太难对付了。”

“我提醒过你,让你不要轻敌。你偏不信,非要见识见识他的能耐,结果怎么样?”

“哼,这次算我大意了,下次再见到他。”

“行了,我看最好还是不要有下次。对了,你刚才说他似乎听出了你的声音?”

“是的。这个人实在太精细,我只不过在他面前讲过几句话而已。”

陈松涛点头,道:“这件事情总的来说进行的十分完美,完全达到了我们需要的效果。尤其没想到的是,狄仁杰和李元芳来并州的路上就误入了蓝玉观,也算是天助我们,反少了很多将他们引入歧途的麻烦。现在狄仁杰肯定已经听了李元芳的汇报,开始分析蓝玉观的案情了。哼,他分析地越深入我们就越主动。很好,很好,今天就给他们一天的时间好好想想,明日我再去听听他们的分析结果。”

黑衣人道:“陈大人神机妙算,属下佩服之至。不过,属下总觉得这个李元芳是个麻烦,想起来就觉得颇为不安。”

陈松涛思忖着道:“说得有理。如今狄仁杰是致仕的身分,身边无一兵一卒可以调用,就算他本领再大,说穿了也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子而已,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就将他玩弄在股掌之中。但是现在他身边有这个李元芳,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况且,李元芳还听出了你的声音。”

“要不,想办法把他干掉?”黑衣人作了个“咔嚓”的手势,牵动了伤口,立即疼得挤眉弄眼。

陈松涛摇头道:“不行。你昨夜已经和他动过手了,如果以你的武功都斗不过他,恐怕咱们这里没有人能将他轻而易举地置于死地,万一失手的话反而会弄巧成拙。况且,昨日我在狄仁杰处冷眼观察,狄仁杰对他是爱护有加,假如李元芳真的出事,很难说这个老狐狸会不会狗急跳墙,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狄仁杰要是真的急了,恐怕还是很难对付的。”

“那,那该怎么办?”

陈松涛来回踱着步,嘴里喃喃着:“让我想想,想想,必须要找到一个万全之策。”突然,他的眼睛一亮:“我怎么忘记了他?太好了,有办法了。我不杀李元芳,我让他呆不下去,自己走!”他又对黑衣人道:“你也不要在此久留,处理完伤口就立即回去吧。千万小心,不要让那个女人看出破绽来。还有,监视狄府的情况怎么样了?”

“请大人放心。我已经派了最精干的人手去,让他们多加小心,保证不再发生第一个晚上那样的事情。而且这些人都是我们的死士,万一被擒,他们会立即自尽,绝不让狄仁杰问出真相!”

“很好。”

陈松涛走出密室,来到正堂上,又恢复了平常的神态,唤了一声:“来人哪,备马,我要到城南小姐的家中去一趟。”

并州城南,狄景辉的宅邸。

与城北狄仁杰府邸的素朴庄重不同,狄景辉的这座宅院,极尽奢华之能事,真可谓是朱户甲第,楼阁参差,花木繁荣,烟云鲜媚。门外有昆仑奴恭迎,门内有紫衣人吏接待,青衣仕女在院内穿梭侍奉。沉香为梁,玳瑁贴门,碧玉窗,珍珠箔,碧色阶砌,不知道的恐怕还真会以为来到了皇帝的某座行宫。

狄景辉仍然是一路风风火火,直入位于第四进院子里的内宅,推开房门,他一眼看见沉着脸坐在桌前的陈秋月,立即没好气地道:“成天就看到你虎着个脸,给谁看!”

陈秋月无精打采地瞟了他一眼,道:“还能给谁看?给我自己看罢了。你十天半个月都不回家,也看不了几眼。”

狄景辉也不理她,接着道:“我刚看见你父亲骑马从这里离开,他来过了?”

“来过了。”

“他来干什么?”

陈秋月冷笑道:“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问我一句,不问孩子们一句,倒马上问起我爹来,你可真是越来越让我不明白了。”

狄景辉脸色一变,正要发作,想想却又按捺下去,道:“我也是随便一问,你就别吹毛求疵了。”说着,在桌边坐下,自己默默地倒了杯茶喝。

陈秋月看着他的举动,眼中突然闪现出热切的光芒,探头过去道:“景辉,今天你就留在家中吃晚饭吧,我让厨房给你做几个你平日最喜欢吃的小菜,我们夫妻二人好久没有机会聚在一起吃饭了。啊?好不好?”

狄景辉“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陈秋月又道:“景辉,其实我父亲来也不是为了什么别的。就想问问你最近在忙什么,他也是有些担心你。”

“担心我?他什么时候对我如此好心了?”

陈秋月转动着眼珠,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她想了想,继续说:“父亲告诉我,昨天晚上官府在城外的太行山里发现了一个叫蓝玉观的地方,还有许多道人的尸体。”

狄景辉的面颊有些抽紧,他死死握住手中的茶杯,但是却不发一言。陈秋月从旁观察着他的表情,继续说:“奇怪的是,公公来并州的路上,就已经和那个李将军一起去过了蓝玉观,而且还在那里过了一夜,当时观中是空无一人的。景辉,公公和你谈起过这件事情吗?”

“他和我谈?没有,他什么都不和我谈的。”

“那么就奇怪了,我父亲还说已经去请公公明日与他一起再去勘察现场,以公公的能耐应该能很快查出事情的真相。对了,听说那个李将军,昨天夜里还在蓝玉观和人交了手。我父亲说,李将军的功夫十分了得,有他在,公公真是如虎添翼,没有什么疑难案情解决不了。”

狄景辉将手中的茶杯猛地拍在桌上,茶水溅了一桌。

陈秋月哆嗦了一下,但她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咬了咬嘴唇,继续往下说:“父亲说那几十个道众都死得十分凄惨,说不定是有人要杀人灭口也未可知。景辉,父亲来告诉我这些,是想让你有些准备,毕竟你,你仿佛和那个蓝玉观有些关系。”

狄景辉猛地跳起身来,死死地盯着陈秋月,道:“你说什么?我和蓝玉观有什么关系?我连听都没听到过什么蓝玉观!”他一字一顿地道:“陈秋月,还有你那个狡诈阴险的父亲!我劝你们不要得寸进尺!当年的事情是我看在与你的夫妻情份上,才隐忍了下来,可你们也不要欺人太甚!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你们休想牵扯到我的父亲,我绝不会让你们得逞!”

陈秋月惨白着脸道:“你倒是很维护公公啊。只可惜公公对你是横看竖看都不顺眼,倒把个外人当宝贝似的信任着,爱护着。我看你这个儿子,做得也真够失败的。如果哪天公公真查出你有什么差错,只怕立时就把你当作他大义灭亲的牺牲品了!”

狄景辉拉开房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房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了。

陈秋月喃喃自语道:“你走吧,你走吧。永远也不回来才好!”

并州城北,狄府。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纸,斜斜地洒在狄仁杰宽大的书案上,把他铺放在案上的张张白纸渲染成温暖的淡金色。他一会儿在这张纸上写几笔,一会儿在那张纸上写几笔,忙得不亦乐乎。李元芳轻轻地走进来,问了声:“大人,您在干什么?”

狄仁杰并不答话,一直等他走到面前,凑着阳光打量了下他的脸色,才点头道:“嗯,脸色比昨夜好一些了,睡得好吗?”

李元芳道:“好,从早上一直睡到现在,刚刚才醒,就到您这里来了。”

“那你还没吃午饭?”

“没有。”

狄仁杰指了指桌子,道:“这里有几包点心,都是太原城里最好的和记点心铺子上午刚做出来的,我让人去买了些来,你吃吧。”

“好。”李元芳拿起块点心正要吃,狄仁杰走过来,倒了杯热茶给他,道:“坐下慢慢吃,这酥饼配热茶吃是最好的。”

“大人,您在干什么?”李元芳在桌边坐下,又问了一遍。

狄仁杰微微一笑:“我在分析案情。”

“能说给我听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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