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她听错了?
他说,他不要他和她的孩子?
身体的温度一点点地凉下去,他的怀抱,他的体温就像早已不再存在一般,虽然被他抱着,可是她……好冷。那种寒冷令她不自觉地哆嗦起来。那样的寒冷是冷到骨子冷到血液,然后顺着血脉,一一冻结她的身体,冻结她的思想。
万俟柒抬眼凝向他,嘴唇微微发白,声音突然变得很无力,“夫君,你刚才说什么……”
轻微的语气,泛白的容颜。
一瞬间,他的心被揪痛了。
“相爷,老夫是医者,所以必须要告诉你所有的情况。夫人的确怀孕了,并且已有一个多月,至于害喜现象,这是因人而异的。相爷,夫人之前是否有孕过?”
“……是。”
“那个孩子是怎样流掉的?”
“……腹部受刀。”
“这就对了,老夫刚才甚是疑惑,夫人的身体似乎并不适合生育。不是不能怀孕,而是怀了之后,因为她曾经的伤,只怕会……难产。所以老夫才叫相爷出来说话。相爷,若届时,夫人与孩子之间,您只能选择一个,您要怎样选择?夫人又会怎样选择?您与夫人的选择会一样吗?”
“……有没有什么办法?”
“除了调理夫人的身体,别无他法。调理之后又是怎样的情况,老夫也不敢明确地给出答案。当务之急是如何处理这个孩子,相爷您必须尽快做出决定啊……”
“……我知道了。”
“柒儿,目前的形势,我不说,你也应该有所察觉。”他移开视线,看向别处,逼着自己狠心地说道,“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所以我们不能要。”
形势。
她自然知道目前的形势。
虽然一切好似很平静,可是却暗藏风云。
所以,她才会隐瞒着他,偷偷地告诉爹娘,试图从曼珠沙华取得协助。她不希望他受到一丁点的伤害。因为,她期待他们的未来之旅,她更希冀着和他生生世世走下去。
他说不要孩子。
如果他的理由是他嫌弃她,是他不再如之前那般宠她。
或许她不会责怪他。
他说过,他不会介意曾经发生的那些不堪的往事。她也试着去释怀,因为她相信他。
可他却告诉她,不能要孩子的理由是——形势。
这样的理由要她如何信服?!
他为相,这一路走来,形势再艰难再险恶,他何时惧怕过,他又何时将那些危险放在眼底过?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颠倒乾坤,叱诧风云,无所畏惧。
现在,他却告诉她,形势所迫,他们的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夫君啊夫君,为何不肯告诉我实情?
“夫君……”她漠然地看着他,语气平静,“我要这个孩子。如果‘形势’不利,我宁愿选择与孩子一起死,也绝不会放弃孩子。”
一股钻心的疼痛,刹那间流窜他的五脏六腑。
他知道,她会这般说。可他说不出真实的原因。说了,只会更加坚定她要孩子的决心!
大夫说,以后二者择其一时,他和她会怎样选择。
他清楚的知道,他的选择是她,他更知道,她的选择必定是……孩子。
所以,他不能要孩子啊……
若她不在了,一切还有意义吗,他的世界还有继续存在的理由吗?
她“死”过一次,他深深地体会到,那种失去全世界的锥心之痛,他怎可重蹈覆辙?
“柒儿,你有身孕,还是好好休息吧……”他只能暂用缓兵之计,让她稍稍平复下来。
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平,细心地拉好被角,他倚在床边,温润的眸子中有着难以言明的复杂。
“夫君,我累了,想要一个人静静……你先出去好吗……”她的脸转向床的里侧。
知她怨他,知她心中郁结,他只能无奈地颔首。
“……好。”
沉默着起身,他退了出去,满腹心事。
心是冷的,视线亦是冰冷的。她失神地看着飘动的纱幔,泪水慢慢地流了出来。
幸福,为什么总是离她好远?为何每一次,她总是感觉幸福唾手可得,可伸出手,一切都归于虚无?不是只要努力了,一切都可以好好的么?这是娘亲说的啊……
——为什么?不是要一直努力吗,怎么放弃呢?这样不是矛盾了吗?
——因为……有时候,放弃也是……一种坚持吧。
难道,真的应了娘亲后一句话,若努力无法成功,那便放弃,因为放弃,也是一种坚持。
豁然之间,她似乎知道了些许端倪。
努力,是两个人的事情。
若只有一方在努力,怎样都不会成功。
她哀伤地闭眼。
这一次,她是不是该彻底地死心放弃了?
夫君,原谅我的怯懦,原谅我无法冷静地思考这一切,因为心好乱。如果没有曾经经历的那一切,我便不会如此强烈地想要这个孩子。那夜,那把刀刺进去时,我后悔了。后悔离开你,后悔放弃自己的生命,却更后悔,我轻易地决定了孩子的命运。不管孩子的爹是谁,也不管他的存在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我都无权决定它的生死啊……所以,记起一切后,我常常会想,那个孩子会不会怨恨我,怨恨我曾经那样残忍地舍弃了它……
这一次,这个孩子是属于我和你的。你却依然要舍弃它。不管你的真实理由是什么,不管我这样拒绝你是不是过分,我真的不想再次……放弃孩子。
如果你不要它,我不会怨你。那么好的你,做出这样的决定必定是有着你的理由,而我也愿意相信,这个理由或许是为了我好。可是,在这一刻,孩子是我的全部,它的意义已经超过了我的所有。
我要留下它。
一定。
相府连续好几天都是冷冷清清的,丫鬟男仆们都敏感地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却没有一个人敢提出来。他们最厉害的爷和最好的夫人似乎……闹别扭了。向来温馨的两个人,闹得如此之僵,似乎是第一次。
“我吃完了……”万俟柒放下筷子,站起身来,“我先进去休息……”
话音刚落,她已经离开了厅堂。
身后,商傲的视线始终追随着她,直到她转角,再也看不见。
愁云笼罩。
管家不安地瞟了眼,沉默地低下头去。
再也没有一丝胃口,商傲放下碗筷,拂袖离开了厅堂。
静悄悄的书房,他倚着座椅,双手摩挲着太阳穴,心情烦躁。
她,瘦了。
回府之后,她的身体才刚刚有了几分圆润,没几天功夫立刻瘦了下去,速度惊人。那双眼睛因为脸颊的瘦削越发地大了,大却无神,似乎她所有的心神自那日后全部消失了。
她的心情他懂,因为懂,他的心会痛。
知道症结,他却不知道该不该对症下药。
孩子,妻子。
他的心被搅得满池涟漪。
关心则乱。
他现在天下大乱,而且是内忧外患。
“他”的行动在暗地里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他本该全副心思对付,却不得不关心着他的妻。为何事关她,他总是会方寸大乱?
站起身,他来回踱步,几个来回之后,终是轻叹一声。
罢罢罢,他……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