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佤还是太子的时候就经常在太后的嘴里听着他是如何的才华横溢、如何的为她赵家光宗耀祖,太后垂帘听政的时候他又带兵南下,剿灭朝廷边塞的心腹大患,之后便又是屡建奇功。现官居三公之列——御史大夫,辅佐丞相监察百官。他本应畏惧他的,他本以为仗着他的官职、仗着赵家在朝势力应兴风作浪、助纣为孽。可他依旧兢兢业业的辅佐他理朝,和和气气的对待百官。几次朝中大议他都与其父丞相大人争得耳红面赤、不相上下。至亲政以来,他就是他身侧的一柄利刃。相国那一帮污合之众就不用提,投机取巧,邀他人之功为已功,有罚就归咎他人。千年难觅一知音,虽不是同一父母所出,却也情同手足,他说他将会是他身侧最锋利的刀剑,为他披荆斩刺,一统天下。
“下棋已毕,大哥可掺出其中奥妙之所在?”负手卓立,怔怔的凝视着窗外浓浓的夜色。
“微臣愚钝,愿洗耳恭听!”赵易轩起身躬身作揖。
“人生就想一盘棋,棋盘上的千变万化,波涛云涌,尔虞我诈都明白的摆在那儿。对手耍“阴谋”你识不破,那怨不得别人,得怨自己学艺不精。下棋如此,人也是如此,你可明白!”最后几字语气尤其沉重。锦佤拂袖立于赵易轩面前,微微颔首,漠然一笑。
“谢皇上教诲。皇上,近日臣得到可靠情报,江南一带倭寇越发猖狂,其中一名为碧落堂的帮派广聚势力、行事手断隐蔽,此门派不搜刮百姓财产、不强占良田美女,不知有何用意。微臣想此恐怕另有所谋。”赵易轩垂头,恭谨得一丝不苟。殿内炭火极暖,熏得他额际的汗珠大滴大滴的随着呼吸慢慢滑落至颈项,尔后被吸干,在纱衫上留下透明的痕迹,好似一朵朵出水芙蓉。
锦佤听罢,不由的怒意上扬,七彩丝线绣着金盘龙纹的明黄衣袍在空中一扬,转身蹙眉,修长的手指指着赵易轩道:“朝上一个皇太后,朝内一个势力庞大的党羽,这已是朕亲政以来最大的心腹大患,现又凭空再添一个隐蔽的势力,你说,你给朕说说,何时方可还朕一个太平盛世、何时才能施展朕的鸿图霸业。”
“皇上息怒!”但见君王发怒,赵易轩慌忙跪于青砖地面。虽说闲时勿须那套繁文缛节,兄弟相称,可谁又能保证眼前的帝王不会一怒之下将“兄弟”斩杀,所谓的伴君如伴虎不就是这道理吗?前面的无忌畅谈不过也是谨慎之下罢了,想在官场立足察言观色定是不可缺。
垂首伏在乌砖的地面,眼前看到的只有那明黄色蛟龙纹样的靴子,冬季阴寒,那凉意一点一滴从乌砖蔓延开来,自膝盖扩散至了全身。
“息怒,你叫朕如何息怒?”他转身怒目道,“太后垂帘听政以来,朕每施良策,不是被驳回就是搁置一旁无人问津,现亲政了,又要造赵氏党羽横加干涉。你说这跟太后亲政有何区别?有何区别?这两大恶势力若不尽早除去,你叫朕如何息怒!”通明的烛火,映得锦佤冷漠的脸颊越发阴沉看不真切,越发森冷的目光定在赵易轩身上,半晌无言。
赵易轩静默不语,低垂着首,良久,神色恭谨的道:“臣愿亲自下江南以观其详。”
锦佤缓缓抬首,双眸直勾勾的盯着赵易轩。满室摇曳的烛光,似乎全都照在那幽黑如深潭般冰洌的眼中。
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下了心头的怒火,手指在黄梨花木的桌上扣了两扣,缓声道:“听说江南一带灾情不断,朕与大哥一同前往,探察个究竟。”
“皇上乃是万金之躯,望请三思。”他的回答非常的平静,静的如同冰封的太液池水。
“就这么定了,这次朕一定要端倒一派,以振国威,方可一解心中之恨。”徒步走至几桌旁,压住心中腾升的怒意,端起青釉的茶盏,不饮,把玩着,眼里多了几分阴晦的味道,笑虽然挂在唇角,到了最后隐隐的还是透出几分无奈,几分苦涩。蓦然仰头一饮而尽,握住茶盏的手指渐渐收紧,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咔嚓”一声轻响,青釉的茶盏瞬间捏成粉碎,纷纷扬扬的撒落一地,那破碎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殿中竟也如此分明。
“皇上……”小德子见状,慌忙急步上前,话未出口,便被锦佤摒退了回去。
“棋寓人事,棋蕴天机。棋中棋子等级森严,各子行走都得循规蹈矩,不能越雷池一步。朕曾听一得道高僧说过‘和谐相依方成棋局’盘上自己的棋子内在有了联系,棋势就熠熠生辉,棋局就能得心应手,反之则处处受制,捉襟见肘,棋势江河日下。首尾相顾,攻守兼备,总观大局,不为贪求蝇头小利而失去大势;处变不惊,入界宜缓,审时度势不妒人城空,实为明智之举。至朕亲政以来,辛苦你了。”锦佤嘴角勾上几丝淡淡的笑意,双眼微微往上挑起,黑深潭似的眼眸想不透在想些什么,只是在烛光映衬之下闪烁不定。
“为皇上效劳,乃臣之本分。臣虽愚钝,自问远不及历代贤臣之勇、之智,更无圣贤之德,但臣有樊脍之心,永随我主,为主分劳。”听着君王这番借棋喻人的话语,赵易轩方起身便又跪拜了下去。
他虽知赵易轩是拥护自己的,但仍旧少不了暗自里一番怀疑。毕竟像他这般有才华谋略之人又怎会没有自己的一番心思呢?况且国舅爷与他又是敌对,虽无白热化,但这也是众所周知之事。
赵易轩的这番话多或少化解了君王心中的一丝疑虑。自古帝王多猜疑,那些所谓的“用者不疑,疑者不用”也不过是说于他人听的,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好,有你这几句话朕便放心了。时辰也不早了,大哥早些回府休息吧!”君王秀丽的唇角弯出一道艳丽的弧度,一双同时充满冷酷和睿智的双眸弯了起来,隐隐地露出满意的神色。紧上前一步双手搭在赵易轩臂上将他扶起,语气仍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微臣告退。”赵易轩叩首跪拜,躬身退后向殿外而去。
锦佤紧蹙着眉,转身看着远去的赵易轩,眼神倏然更加深邃,半晌却又是一片纯明,一脸的平静,嘴角扬起几分似有似无的笑意。
侧目看向殿外,风起,殿外的老树树叶一阵颤动。
“啪”的一声脆响,雕花的窗棂被大风吹开来。小德子慌忙去关窗,锦佤却吩咐:“不用。”起身便至窗前看天色,只见天上乌云翻卷,一阵风至,挟着万线银丝飘过,那雨打在琉璃瓦上噼叭有声,不一会儿工夫,雨势便如盆倾瓢泼,雨点敲打着树叶沙沙直响,还可以瞧见雨滴击起水面荡起的涟漪。殿前四下里便腾起蒙蒙的水气来。锦佤不觉精神一振,语中含意的说了一声:“这雨下得还真是时候!”
半刻功夫,那雨如瀑布般飞流而下,四下里只听见一片“哗哗”的水声。那殿基之下四面的驭水龙首,疾雨飞泄,蔚为壮观。那雨势急促,隔了数步远便只见一团团水气弥漫,红墙琉瓦的宫殿尽掩在迷蒙的大雨中,风挟着雨势更盛,直往人身上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