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得垂下头去，低低道，“难道在你的心里，只能容下他，却没有一处是我的位子。”
“皇上驾到——”太监扯着嗓子喊道。
那尖锐的声音让我的眉头一皱，上个朝，不仅要起早摸黑还要备受煎熬，听这阴阳不调的叫唤，哎？现在突然纳闷起来，当初在北钺，也是被凤非离死拽应拖着一同早朝，怎么就没觉得这般难受。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文列以卫临煊为首，七王爷萧然则站在武列，与卫临煊针锋相对。
“众爱卿平身。”
一朝黄袍加身，那人便是皇上，我穿插群臣之中也缓缓站起，抬起眸——那人嘴角含笑，少了凤非离的那种霸气，我想若是不多加深究，常人初见他时，脑中都会凭空窜出书卷气和温煦如阳光般的气质，与眼前的人贴切联系起来。
“有本上奏，无本退朝——”
听那荼毒心灵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再次将目光移到御座之上的那个人身上，心道不知道凤非离坐在龙椅上又是怎样一番姿态。正苦思冥想着，突然恍然大悟，原来我一直在想他，当下便觉得自己很无趣。
“启禀皇上，臣昭武都尉许坚有本上奏。”一个身穿正四品官服的武官微微执着笏站出行列。
只见那人眼光一扫萧然，道，“昨日未时有人向臣举报亲眼所见近些日，尹府鬼祟，时常有生人出入，而且行踪诡异，尹青山虽已身死，但是余孽尚在，微臣不敢掉以轻心，于是遣人将尹府团团围住，竟在尹家大公子房内搜出锦绣龙袍一件，还望皇上定夺。”
“哦？可是当年四大家族的尹家？”萧瑾面上一惊。
“正是。”
萧瑾转而看向右侧首席，“卫卿怎么说？”
卫临煊落落而出，“臣以为此事另有内情，吏部尚书尹青山当年虽贵为四大辅臣之一，但是已在月氏谋反一案中被正法，尹家也因此而衰败。据臣所知，尹青山死后，尹家四分五裂，为谋家产，尹家子孙亦是无所不用其极，不惜骨肉相残，尹青山生前三子一女，如今只剩下二子，尚有幼子幼女失踪多日。若不是刑部找不到证据指控，恐怕尹家尚存的二子也早已正法。所以，臣认为尹家谋反一案尚须推敲。”他清冷的声音，不含一丝感情，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臣弟不这么认为——”
“哦？”萧瑾两眼眯起，笑容褪去。
“臣弟认为这些年尹家此举是在掩人耳目，他尹青山身居高官数十年，根基深厚，门生众多，难保不会重整旧部，卷土重来，若是此刻心慈手软，恐怕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更何况许大人也确实在尹府搜出谋反的证据，所以臣弟请求将尹家暂押天牢，交由臣弟审问，臣弟必不负皇上所托，将此事审的一清二楚，还请皇上定夺。”
文武双方相持不下，只听殿上的人一声唤，“岳卿如何说？”
我低首敛眉步出，道，“臣认为仅凭一件黄袍就要将其定罪，的确有失偏颇，此事尚须彻查清楚。”
萧瑾眉头一舒，道，“好，就听岳卿所言，将此案交由刑部审理，卫卿监管此案。”
我垂下头去，对身旁几乎同时射来的数道目光视而不见，卫临煊的探究，萧然的质疑，萧瑾的玄奥莫测，还有一帮群臣对于皇上如此看重我的惊羡……
踏着喧闹的玉阶，我回头望了眼身后那瑰丽的宫殿，恢弘的宫门，心头突然涌出一阵恍惚，仿佛看见当初父帅意气分发地出入大殿的模样，心下一片悲凉。
“岳兄弟——”肩上一道大掌拍下，回头是萧然一脸高深地看向我，我自然明白他所为何事。
“岳兄弟，为兄是否待错了你。”
“大哥待我极好。”
“既然如此，刚才在大殿之上，你可是让为兄大为失望。”
我停下脚步，诚意无比道，“我并不是替卫临煊说话，我只是想问大哥一句话——难道大哥当真不知道尹家的情况？我听外界传闻，都道自尹青山死后，尹家已经颓败，再无能力与朝廷对抗，既然如此，大哥何苦要苦苦相逼，赶尽杀绝？”
“哼——”萧然轻哼道，“他尹青山当年虽然不及月群赫赫威望，但是毕竟也是先皇所封的四大辅政大臣之一，因为为人迂腐至极，不能为当今天子所用，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也是情理之中，岳兄弟天资聪慧，斩草除根——这个道理难道不明白？”
我心头一悸，“那六年前——月家灭门的案子也是大哥做的？”
“若真是我，我无话好说。外人都道我萧然心狠，直到现在，仍有不少月家的誓死追随者三番两次地想要暗杀我，替月家一门报仇，只是他们哪里知道我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萧然沉叹口气，说不出的郁闷。
“那谁才和月家的案子关联？”我看似关心他，问道。
“算了，还是不说了，走，岳兄弟，上我府上聚聚。”萧然欲言又止，避重就轻道。
“大哥，你说卫丞相会怎么处置尹家的案子？”
“呵呵……他卫临煊也不过就是棋面上的一颗棋子，这事容不得他多想，尹家在劫难逃。你还太嫩，皇上的意思你还看不明白？正如你说的尹家已经落败，哪还有能力造反？”
“大哥是说有人在诬陷尹家？”我故作惊诧道。
“事隔六年，他还是不放心。当年的四大辅政大臣死的死，降的降……”萧然低低叹了口气，似在自言自语，突然冲我豁然笑道，“走吧，别想了，去我府上痛饮一番。”
他屏退了一旁伺候的下人，一杯接一杯烈酒灌肠，萧然的话亦多了些，我醉眼朦胧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
“岳兄弟，别看你大哥我外头这么风光，大家都羡慕不已……但是，谁又知道我的苦……”萧然皱着眉头，大吐苦水。
“小弟敬你一杯！”我举杯敬他。
他一手截下我手中的酒杯，悉数倒入自己的口腔，耷拉着头，愤恨道，“这皇位本来就是我的，他萧瑾凭什么就坐上这皇位了？！还让我背上杀月家一门的罪名，岳兄弟，你可知道，这些年，我没有一日睡好，提心吊胆的，时时提防着月家军，害怕哪一天就让那些暴徒给害了命……”
我神色一慌，赶忙劝阻道，“大哥，这话可不能乱说，当今皇上圣贤，他……”
“我呸——他圣贤？那都是装出来的，一个月家，还有尹家，还有……被罢黜去守皇陵的太子，他们都不是他的对手……他生性多疑，今日是月家，尹家，什么时候轮到我。如今我对他尚有用，他便故作仁慈的留着我，万一哪一日，他的江山做稳了，恐怕我也难逃一劫……”他醉得已经分不清东西，还在胡乱扯着，“我恨——总有一天，我非要让他萧瑾双手捧着玉玺，跪在我面前……”
我慌乱中打翻酒杯，急忙捂住他的嘴，四遭张望，“大哥，你喝醉了，还是早些休息，切莫胡言乱语，这话可是大不敬，斩首都不为过，隔墙有耳，还是小心为妙，断不可再胡诌。”
被我一推，他一个失手，头埋下笔直地靠向酒桌，不久，便传来阵阵鼾声。
“大哥？”我轻推他，随后又连唤了好些声，不见反应。
一人喝酒实在无趣，我又喝了一会，便撩撩袖子，步出了王爷府邸。
我走后不久，“醉倒”在桌上的人缓缓抬起头，那眼底的清明，哪有一丝醉酒的意思。
他拍了拍掌，一个身影自珠帘后走出，他低声对那身影吩咐道，“跟上他……”
马车一阵踉跄，在状元府停了下来，我由人搀扶着跌跌撞撞地从马车内步出，府前的家丁们见状，赶忙上前扶住我，身后状元府的红漆大门缓缓合上，一道黑影迅及眼前。
“走了？”我一扫刚才的颓色，脸上一凛。
“嗯，走了，估计这会该向他主子汇报去了。”
我的唇角勾起一抹讽笑，萧然，你是如此莽撞行事之人？酒后吐真言？哼——若是你真的如此简单，诸多皇子之中，萧瑾也不会独留下你一人。
皇权之争——你无非就是想借醉酒试探我，看我能否为你举大事所用。若是刚才我的马车直奔皇宫而去，你布在皇宫周围的暗哨恐怕早将我了断；如今我径直回到状元府，一切如常，并无异样，我的一举一动——是否让你满意？
凭你的“肺腑之言”进宫参你一本，换来官路上步步高升——常人的确应该这么做，不仅可以取悦皇上，若是再幸运些，还可以除去你，取而代之。只是若我的目的不在于升官，而是你萧氏的江山？
我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