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议事厅里灯火通明，父亲的怒斥声从里面传出来。躲在外面的走廊角落，从窗棂的缝隙里偷眼望去。
二弟慕正跪在堂前，倔强地昂着头，目光没有看前方的父亲及其他人，而是斜视着上方的梁匾，那上面书着四个大字：“神圣星明”！
“为什么！”慕玄怒喝，“为什么要打人？就仗着一身横肉吗，人家冷度怎么惹你了！”大儿子的事已经让他够头疼的，现在又发生这事，让他气不从一处来。
“他当街污辱大哥。”慕正淡然道，似乎他只是做了一件应所理当的事。
大哥……这两个字，让慕小白心中一暖。他从来没当过哥哥，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从管家的口中，他知道这两个弟弟从前都不叫他哥，那时候他还戴着天才的光环，是两个弟弟心中的标榜，然而他们从来都是直呼他的名字：“慕小白”……在发生了那件事之后，所有人都开始看不起他时，他们反而开始叫他哥。
这就是兄弟骨肉之情吗？在所有人都轻视你时，仍然不离不弃，无时无刻在维护着你的尊严！
慕玄脸色一滞，倾刻回复正常，对慕正沉声道：“年轻人互相看不顺眼，偶尔有打骂也很正常，这事小白自己解决就是了！你何必出手？”
“哼！踢断了三根肋骨，打碎了鼻梁，那可不是一般的下手重！”一个黑衣中年人冷言道，一脸的激愤。他站在大厅的柱台旁，笼罩在灯的阴影之中，慕小白从那高挺的鹰钩鼻认出他是冷度的父亲，冷厚利，盗贼行会副会长。
“他的穿燕双飞弩没来得及射，不然我现在就是尸体了。”慕正轻飘飘地说，巧妙地反驳。
“你……”冷厚利气得脸色发青，从阴影中走出来一步，看了一眼坐在后面的三位长老，浑身哆嗦着又退回暗影之中。
“你不用生气，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慕玄好声安慰着冷厚利，然后沉声道，“慕正无故伤人，依家法受五鞭之刑！”
“来人！上鞭！”
两个年轻人抬着一个木盒从后堂走了过来，放到地上，打开来。里面放着一把钢丝鞭，上面全是尖尖的短刺！慕玄面无表情，把钢丝鞭提起来抖了一下，发出咔拉拉的金属声，令人耳朵发鸣。慕小白看到暗影中那双眼睛亮了起来，发着狂热的光！
慕正被命令双手抱住厅中的大圆柱。
“嗖——咵！”钢鞭在空中甩出恐怖的声响，落在慕正背上却几乎没有什么动静，只是单薄的黑衣刺开一道裂缝，有血滴从长鞭的末梢甩下来，在青石地板上形成一片片殷红的图案！
“嗖——咵！”第二鞭下去了，慕正仍然没有发出声音。
紧咬牙关的脸，显得有点扭曲，抱着石柱的双臂，抑制不住地颤抖……无法容忍身体的懦弱，恼怒地把头狠狠地撞向柱子！
藏身于窗外的慕小白，刚好看到二弟背对着他人的脸，敏锐的五感清晰地感知到他的痛苦，轻薄的嘴唇已被他咬出深深的牙痕，有血渗了出来！这钢丝鞭太恐怖了，千万根细刺扎入肉中，普通人估计一鞭就会昏倒过去。
“嗖——咵！”第三鞭！
看着儿子的双手再也抱不住石柱，无力地垂了下来，然而仍然倔强地用身子和脖子的力量靠着石柱，再疼也不发一声，慕玄收鞭的右手有些颤抖……傻孩子，你就不能像别人那样倒下吗？你就不能像别人那样昏倒吗？
三位长老也扭过了头，不忍再看。作为最严厉的族规惩罚，轻易不会用出来。通常只是罚入小黑屋，面壁修炼数天……即使当年慕玄赌掉一个酒馆的月税，也只不过挨了三鞭，便昏厥了过去。
慕正这两年在街头称霸，以往那些经常发生在家族产业中的闹事者，大大减少。不同于族长低调行事，他的强硬风格让慕家在坠星城的威望，无形中强化了不少。所以，三位长老对这个二少爷都是寄于厚望的。
“慕族长，不如就这样算了罢！孩子怪可怜的……”看到慕玄犹豫不忍下手的冷厚利，假惺惺地劝说道。
瞥了一眼冷厚利，慕玄暗中咬了咬牙，又提起了钢丝鞭，“多谢冷会长好意！不过，无以规矩不成方圆，这家规不能因谁而破！”
“嗖——咵！”
两行热泪从紧闭的双眼流了下来，慕小白双手的指甲将窗棂抠出痕迹。
看着儿子双腿不住地发抖，却仍然不肯低头、不肯喊疼的倔强背影，慕玄怒火在胸中升腾，“你不是倔吗，你不是厉害吗，你不是爱打架吗！那你就得付出代价！”
“嗖——咵！”
第五鞭甩完，将钢鞭丢进盒子，缩入宽袖的右手不住地发抖，慕玄转身向冷厚利一拱手，“令公子的康复费用，一律由慕家负责，另外这两万币作为赔偿金，望会长收下。”话音落地，就有人把钱袋送到阴影之下。
“哗啦啦！”摇了摇钱袋，冷厚利将脸露出在灯光下，缓缓伸出双手将兜帽戴在头上，“希望族长能管好这些小屁孩，如果再有下一次，我将视为慕家要与盗贼行会开战！”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消失在黑暗之中。
感知到他的气息完全消失在大厅，慕玄这才叹了一口气，双手搓了搓疲惫的面容，歉然道：“对不起，各位长老，这两年我管束无方……”
慕正扶着石柱缓缓站直了身体，一步一步向厅外走，地上拖着两道血痕……大长老示意两个人去搀扶他，却被慕玄制止了，“让他自己走！”
所有人沉默着，看着这个平时生龙活虎的少年，拖着颤抖的身躯，摇摇欲坠地走向大门。
慕小白正想到门口去接应二弟，就听到有人急步走过来，忙缩到阴影里。来人走到门口，借着灯光可以看清是高管家，带着两个人抬着担架。他们等在大厅门口，看着慕正一脚走出大门，就去扶。慕正怒冲冲地挥手，推开来扶他的仆人的手，却双腿一软，踉跄着摔到了！仆人们忙扶住了他，将他放在担架上，在高管家的照看下送走了。
（二）
深深地叹了口气，慕小白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间觉得自己好没用处，完全不知道能为二弟做些什么！
“慕玄，你先别走，我们还有事要说。”大长老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看到五个仆人出了大厅，沿着小路走远，慕小白这才再次来到窗棂前往里面偷看。
“咱们在帝都的代理商，中止了合约。”二长老阴沉着脸说。
慕玄吃了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下午才收到的消息。”
“发生了什么事？这么多年一直合作的很好啊！”慕玄疑惑地问。
“还能是什么事！”二长老冷笑一声，“你一口气得罪了帝国两大势力，难道就预料不到会发生这种事？”
没有理会二长老的责怪语气，慕玄眉头皱了起来，心道这事若真与紫阳盟或舞家有关联，那他们也太心胸险隘了！当年的玩笑之事，怎么能记恨在心，还以强权和势力来封锁慕家的出路？他摇摇头，还是有点不相信他们会做出如此下等之事。
大长老叹了口气：“唉，失去了这个支柱产业，咱们慕家今后可怎么办？凝魂殿恐怕撑不到年底，那些修炼用玉石不到三个月就要换……”
“别忘了，铁匠铺那五十名师傅，今后该如何安置？他们的身份向来秘不示人，现在总不能让他们去采矿场吧？”三长老也提出了一个难题。
秘不示人？慕小白听到这里心中一凛，莫非慕家还有什么见不得光的黑暗产业不成？
短暂的沉默之后，慕玄道：“在市场弄个武器铺，咱们自己卖兵器。”
“吓！”二长老鄙视地喝斥，“武器铺？亏你想得出来！就算咱们坠星城冒险者众多，但他们到武器铺大多都是维修，每天出货的新武器估计还不到一百把！武器可不比药水，每天都能大量出货。咱们铁匠铺的出货量日均就有一百五，怎么卖得出去？况且，市场已经有两家武器铺。”
“这个我当然知道。”慕玄接着道，“我是这样想的，请矮人黄金铸师迪恩过来，给咱们的师傅们传授陌露刀的工艺。陌露刀轻薄锐利，携带轻便，是战士佣兵最喜欢用的武器，折损率也最高！矮人工匠出品的陌露刀价格昂贵，普通佣兵消费不起；而普通工坊出产的陌露，则质差价廉；我们可以走中间路线，质量中上，价格适中，应该可以行得通。”
长老们思考片晌，互相看了看，这确实是一个可行的办法！
“那我明天就去找迪恩谈一谈。”慕玄道。
“唔……这事你不用管了，”大长老道，“我们自会安排。”
“什么意思？”
“我们一致决定，取消你的族长职务，从明天开始。”
“什么？”慕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说族规有“长老会可以罢黜族长”这样的规定，可历年来从没有这样先例！
“你不要有其他想法，我们纯粹是为了家族着想。得罪了两大家族的你，若继续担任族长的位子，必然会招来更多的麻烦。现在只是第一个麻烦，就已经让我们慕家几乎陷入绝境了。我们不希望有更多的灾难降临。”
大长老停顿了一下，颇有些艰难地继续道：“还有，烈家女儿要的那个什么玉匣，你尽快把它送到烈家，以期人家的原谅。说不定，可以和解这次家族危机。”
“不可能！”慕玄坚决如铁，不可动摇。
“那……至少你找出来给族中其他有资质的人用啊，有了它至少可以让族中多几个魂者！将来凝魂殿无法使用后，我们慕家还有什么人才可用！紫荷，燕固他们都已达到七旋魂力，成为魂者只是一步之遥！既然这玉匣能加快修炼，与其把它浪费在慕小白的废魂上，为什么不能成全他们？”三长老愤懑地叫道。
“何况，两年之后，那玉匣还不是要随着小白交到烈家……何必这样认死理呢？”大长也也劝道。
“不……”慕玄不松口，“就算只有两个月，小白的未来也有可能改变！”
“你真是太自私了！”二长老恼怒道。
“我自私？”慕玄一听这话，也激动了起来，“别忘了，慕家是在我的手上兴盛起来的！但是，咱们十数间商铺、酒馆、赌场的收入，我可曾拿过一分钱中饱私囊？与帝都那边的生意也是我跑成的，那么大的收入全部用于凝魂殿，是为了家族还是我个人？”
大长老忙道：“慕玄，别激动，我们知道你的付出……”
“别提什么付出！”慕玄打断了他，“确实，为了小白也许我做得过份了点……可是，你们知道吗，我对这孩子有亏欠！是我欠他的！就算不当这个族长，也不管你们如何处置，我也不会交出玉匣！”慕玄说完，拂袖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