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湘(1904-1933)
字子沅。原籍安徽太湖,生于湖南沅陵,父母早逝。1925年出版第一本诗集《夏天》。1927年9月至1929年9月,留学美国,回国后,他生活动荡,为谋职业到处奔走,家庭矛盾也日渐激化。其间曾任教于安徽大学外文系,但又与校方不和。1933年12月5日,在从上海到南京的客轮上,他纵身跃入清波,自杀身死。
刘霓君
刘霓君是朱湘旧式婚姻的未婚妻。结婚后,刘霓君与朱湘住在上海宝山。1927年,朱湘赴美留学,两年内共写了一百○六封书信。1929年,未完成学业的朱湘回到了妻子身边。生活的艰辛使夫妻感情出现了危机,争吵不断,朱湘终于绝望,于1933年冬天投江自尽。刘霓君同样绝望,最终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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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痴情随逝水
朱湘,这位被鲁迅誉为“中国济慈”的诗人,是在生活潦倒、爱情无望的境况下,手持《海涅诗集》和自己的诗作投江自尽的。尽管,那些牵扯人间爱恨的诗歌,在水中逐渐变得冰凉,却不能淡化那诗人对爱的寄托与信仰。
年纪尚轻时,朱湘便以文华卓越惊闻于世。《晨报》《小说月报》等知名刊物都有他的作品出现。可他的同学梁实秋却说他是个“神经错乱”的人,性格敏感、孤傲、偏激。
三岁那年,朱湘的母亲因病逝世了。他十一岁时,父亲也跟着离开人世。朱湘是由长兄养大的,却因彼此年纪相差太大,难免有隔阂。亲人的离世和孤寂的成长岁月,让他拥有一颗敏感、脆弱和不成熟的心灵,在后来,他靠写诗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并渐渐在当地文坛有了些名气。后来,一位女子的出现搅乱了朱湘平静的读书生活。她便是两年后成了朱湘妻子的刘霓君。
刘霓君和朱湘原是由双方家长指腹为婚,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可言。从懂事起,朱湘极力想摆脱这场包办婚姻。父亲去世后,他才借去清华上学的空当躲过了这次“劫难”。在北京,大哥前来探望他。在旅馆里,兄弟两人刚坐下客套地寒暄了几句,突然发现了站在角落里的刘霓君,朱湘的心里突然变得不舒服起来。
可是,刘霓君却大胆地望着朱湘,还说着她在报纸上读到的朱湘的诗歌,非常喜欢,言语中流露出崇拜和爱意。这时,朱湘却打断了她的话,因为,她的到来已惹怒了他。
朱湘断然离去,只留下旅馆里的刘霓君独自伤心。回到学校后,朱湘把摆脱这桩包办婚姻的希望寄托在赴美留学上,他认为,离家远了,时间长了,刘家便会自行解约,把女儿嫁给别家。但就在这个时候,清华学堂里贴出了开除朱湘的布告,因为他抵制学校早上点名制度多达二十七次。朱湘受到这一处分,在当时成了轰动一时的新闻。而此时,距离留美仅剩半年的时间。
有同窗好友试图为他游说,但朱湘自己拒绝了。他说:“清华的生活是非人的,人生是奋斗的,而清华只钻分数;人生是变换的,而清华只有单调;人生是热辣辣的,而清华只有隔靴搔痒。至于清华中最高尚的生活,都逃不脱一个假,矫揉!”1923年,在冬日的寒风中,他离开了清华园,从北京独自来到上海,开始将大部分精力倾注在新诗的创作上。
刚到上海不久的朱湘,从大哥口中得知刘霓君也来到了上海。大哥告诉朱湘,刘霓君的父亲不久前去世了,兄长独占了家产,她只能一个人跑到上海来找工作,希望自己能养活自己。这个信息激发了朱湘的同情心,他觉得不管婚事成与否,去看望一下刘霓君,也应该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1923年冬的一天,整个浦东在外滩西式建筑群的映衬下,显得异常破旧衰败。朱湘穿过由几间旧房构成的厂区,来到了离厂房不远的一排工棚区,在纱厂的洗衣房里见到刘霓君正在洗衣。他唤她出来,望了望周围低矮的房子正冒着黑烟臭气,他的心理开始发生变化。两人见面,却是长久的沉默,彼此间非常冷淡。最后,刘霓君对朱湘说了声:谢谢你来看我。但朱湘却一个劲地摇头,内心的感受无从诉说。而她只好慢慢转过身去,低着头走回了洗衣房。
或许就是在这一刻,朱湘动摇了抗拒刘霓君的决心。不久,朱湘再看望刘霓君,并向她表示,他愿意接受这份由旧式婚姻演变而来的爱情。将刘霓君说服后,朱湘快步拉她离开纱厂宿舍,并决定马上与对方结婚。从厌恶到同情,从同情到相爱,朱湘的情感世界发生了彻底的逆转,以至于爱到至深。然而,这场戏剧式的婚姻,在若干年之后,因为生活的贫困而遭遇了巨大的挫折。
结婚后,朱湘进入了诗歌创作的高峰期,创作了《答梦》《情感》《雌夜啼》等大量诗歌,不久后又出版诗集《草莽集》,并与闻一多、徐志摩等人一起在《晨报副刊》上创办《诗镌》,并发表诗歌,成为新月派诗歌的代表人物之一。第二年,他留学美国,但因为无法忍受外国人对自己的歧视,频频转学,先后在威斯康辛州劳伦斯大学﹑芝加哥大学和俄亥俄大学学习英国文学等课程。
留美期间,朱湘给妻子刘霓君写了一百多封情意绵绵的书信,寄托自己的异国相思之苦。留学生活进入第三年后,因为经济拮据,他未能完成学业,在1929年8月回国,回国后担任安徽大学英国文学系主任,但不久后因为学校经费的问题被迫辞职。这时候,朱湘与刘霓君生下了两人的第三个孩子,取名再沅。由于失业,一家人的生活陷入了困境。
因为小儿子的夭折,刘霓君开始怨恨丈夫的无能,夫妻关系逐渐恶化。之后朱湘开始辗转漂泊于北平、上海、长沙等地,由于性情孤傲,得罪了不少人,谋职四处碰壁,只能依靠写诗卖文为生,可最后,连诗稿的发表都越来越困难。到了1933年的冬天,朱湘穷困到只剩一堆书籍和自己亲手写下的诗稿。
刘霓君见朱湘整日守着诗稿无事可做,便托朋友帮他找了一份工厂里的临时工作,但遭到了朱湘的拒绝。只会写诗作文的朱湘,因为把诗歌看得与生命一样重要,所以与曾经患难与共的妻子矛盾越来越深。
对于朱湘来说,爱情和家庭太重要了。他能够忍受贫穷,却不能忍受妻子的嫌弃,感情破裂无疑是对他最沉重的打击。离开人世的前一晚,他用口袋中仅有的钱,拿出一部分买了去南京的船票和一瓶酒,剩下的买了一包刘霓君平日里最爱吃的饴糖。
对于朱湘来说,没有了爱情,灵魂将无处安放。面对滚滚东逝的长江,朱湘心中生的勇气如雾气散尽,有的只是死的决绝。他纵身跃过船舷,消失在冰冷刺骨的江水之中,以此寻找一种永远的解脱。这一年,他二十九岁。朱湘自杀后,据说其妻刘霓君不久后削发为尼,遁入空门,从此再无音讯。
情书选
【一】
朱湘与妻婚后第二年,在朋友的推荐下,考取了公费赴美国留学的资格。身在异地的朱湘思念妻儿,频繁地给妻子写信,在这一百多封信里,却都会告知妻子这个月或者下个月会寄一些美金回长沙,并一再地说:“我的霓妹妹替我带着一男一女,我每月至少总要有中国钱三十块寄给她,才放心。”
霓妹,我的爱妻:
你从般若庵十二月初五写的“第一封”信我收到了。我后天就要搬家,你的信可以寄到憩轩四兄第一次替你打的信封那里。我在芝加哥城里过得好些,身体也好,望你不要记挂。我到今天总共收到你八封信。你信内并不曾提到岳母大人同憩轩四兄的病,想必是都好了。你的奶水不够,务必要请奶妈子。照我如今这般寄钱,是很够请奶妈子的,千万不要省这几块钱。小东身体已经不好,如若小时不吃够奶,一定要短命,那时我决定不依你,小沅你是不用我说就会当心的,所以我也不多讲。罗先生倒是很帮忙,不过那取衣的钱一定要还他。不知你已还给他了没有。千万记得还他。你很可以多寄些鱼肉给他,不过千万告诉他不要叫厨房作,怕好鱼好肉给厨房赚下去了。你还告诉他,我从前在清华同他,同彭光钦先生,还同些别的同学,一同吃罗胖子先生从湘潭寄的鱼肉。我当时曾经答应了由家中寄些鱼肉给他们再吃一次,你可以多寄些,由他替我请他们罢。我这里只好等今年冬天再看寄不寄罢。如今已是春天,你寄时路上怕会坏了,不值得。并且东西寄到美国后,要抽我很重的税,那时东西不曾吃到,倒要赔钱,那才不上算呢。不过夏天罗先生来美国的时候,他到上海以后,我可以托他在泰丰买些罐头带给我。如若上海没有菌子罐头,你可以寄三四个罐头菌子到上海交他带给我,不能再多,再多他就带不了,并且太多时怕人查出来。那要罚很多的钱。我新近译好了一本外国诗,寄到上海,可以先拿四五十块现钱,我叫他们直接寄到般若庵八号朱小沅,大概阳历三月底你可以收到。我这几个月因为搬了两次家,省而又省,只省得二十块美金来,阳历三月初寄给你,阳历四月半你可以收到。等一年之后,你进了学堂,我或者可以多买些书,偶尔添点衣裳。像现今这样,是决定不成的。不过我一点也不埋怨。我书尽有的看,因为芝加哥大学的图书馆极大,要看什么书,就有什么书。我的霓妹妹替我带着一男一女,我每月至少总要有中国钱三十块寄给她,才放心。
大沅
二月六日第一封
【二】
爱你的意思,真是说也说不出来。
——朱湘
霓君,我的爱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