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绿绮所言，我是跟随兄长从沐幽而来。
沐幽，京畿繁闹之地，昭国都府也。
罗家在昭国当真是一门望族。沐幽罗氏世代出将军，家中男儿皆能征善战，女儿俱玲珑爽朗，天下皆知。
我长兄字淮之，若非亲近之人称呼的皆是罗将军。
故而他的名绿绮并不晓得，况且我有三位嫡亲的兄长，庶兄弟恐怕也有不少，古代又多以族中排行相称，本身名讳倒不太为人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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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寻常的是，绿绮却清楚地知道我的名字。
绿绮本是沐幽人士。父亲未获罪前官从七品，获罪后家人或流放或病死，她姐妹两人却是充作军妓，离开沐幽，到了凉州。至于此后她姐姐如何，她又何以被遣来照顾我，她略过没说，我亦没有问。
只是纵然我俩同城而居，沐幽那样多的闺阁女子，她又如何识得我呢？
“京城里无人不知罗家幺女，罗姒依。”绿绮如是说。
啊，是的，罗家孩子本来就男多女少，阳盛阴衰的厉害。男孩们又个个崇尚武力，舞刀弄枪，女孩们也独立坚强，使剑挥鞭不在话下，故而罗大人并没怎么体验过儿女承欢膝下的乐趣。
而大约因为罗夫人是高龄产女，作为罗家唯一的嫡女，又是家中最小孩子的罗姒依虽身体健康，却自幼身骨纤细，不仅习不得武，长的也比同龄的孩童娇小许多。
不同于哥哥姐姐们的强势自主，罗姒依性情温婉，乖巧可爱，老来得女的罗尚书真的是对这个女儿疼爱到了骨子里。
人人皆道：在尚书府真正被娇养长大的唯罗姒依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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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罗姒依真正在沐幽街知巷闻却是另有因由。
说起这件事来，绿绮便有些支支吾吾，不大痛快。
由此可见，这真的不是一件可以光耀门楣的好事，就算不是丑闻，也多半是人们茶余饭后可以玩笑的谈资。
我以拒食早餐相要挟才在她断断续续略有隐晦的描述中捋清整件事的大概脉络。
说起来这事件的男主人公正是我昨日见过的将军——邵洮。
邵洮，津陌寒族也。元和十一年武举高中状元，却因其姿俊逸出尘，被钦点为探花郎。
罗姒依是在他骑马游街的时候见到他的，并于明月楼四层的景照阁上向他投下一方插着翡翠双胜流苏的绣帕，被邵洮下意识一把抓在手里。
这个倒也没什么，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几乎让所有人掉了下巴。
因为罗小姐敏捷地爬上窗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雷霆速度跳、了、下、去！
是的，她的婢女就在身旁，根本来不及阻止。
我不禁暗叹：罗姒依的身体里果然流着罗家人的热血，平素里的娴雅美人爆发起来更是可怕。
话说那时人们就听见数声尖叫，凭空飞来一活人啊啊啊。
接下来就是老套的英雄救美了。邵洮自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美人坠楼摔成肉饼，他飞快地自马背上纵身跃起稳稳地接住了她。
描述到这一段时我似乎在绿绮的眼中看到了闪烁的小星星。
唉，如此这般，邵洮更为京中的小姐们所爱慕，而罗姒依恐怕要被她们暗暗嫉恨喽。
传说罗小姐当日回到家后就发了宏愿：此生非邵洮不嫁。
我默默：小小年纪，如此花痴，不好不好啊。
那罗大人怎么处理的呢？罗小姐就此失宠了么？
Oh，no!
罗尚书听闻此事，非但没有所有人预料的大发雷霆，反倒眉笑颜开：“邵洮啊，这小子好啊，与姒儿相配足以。”
他又细细一想，邵洮已经被赐了官，又到了适婚年龄，未免他人捷足先登，还是要先下手为好。
第二日尚书大人就去了檀香巷提亲，他决定了：要招邵洮做上门女婿！
故事的后来有很多版本，绿绮只知道：邵洮委婉地拒绝了罗大人的好意，婚事没成。
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不知二人是如何说的，罗尚书从檀香巷出来的时候半点没有被拒绝的不愉快，而邵洮与我长兄更是在不久后成为至交好友，多次出入尚书府。
“可是邵江军至今未娶，”绿绮喝了口稀粥道，“也许是在等小姐长大也说不定。”
噗，我一口饼喷了出来，我可爱的绿绮喂，我现在才多大，从昨天来看他分明就是把我当做小孩啊。
责怪地看了始作俑者一眼，我把饼屑拂下裙摆，继续啃着硬硬的麻饼。
营中艰苦，有麻饼吃有羊奶喝就已经是大餐了。就像绿绮，只吃了一小块饼，还是喝的稀粥。羊奶是向附近的牧民要的，只有我才能喝到。
我吞咽着这珍贵的食物，皱眉思索：绿绮方才说我是扮作兄长的长随悄悄跟来漠北的，理由是过于思恋邵洮。
可是事实一定不会像绿绮讲述的那样简单。
我又瞟了瞟角落里巨大的箱笼，绿绮说是我昏迷的时候邵洮又从战场找回来的。
箱笼里面有大叠的四季衣物，日常用品，除了吃食应有尽有。
有谁偷偷出逃还会带着这些东西，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而且以罗氏夫妇对罗姒依的宠爱程度，小女儿的丝毫动向他们都应该了如指掌吧。
我可以肯定：沐幽一定发生了或者将要发生什么事情。
那里的严峻形势让这对苦心的父母宁可把女儿送来风波诡谲的战争中心，也不继续留在京城。
原来的罗姒依是知情还是被蒙在鼓里呢？
不管她知不知道，穿上绿绮拿出的狐狸毛斗篷，我暗想：我是一定要弄清楚真实的事实的。
而那个可以解开我疑惑给予我答案的人此刻正虚弱地躺在榻上等待着他小妹的到来。
他是罗姒依依赖的长兄，他们共同生活那么多年，他会发现他最小的妹妹，他以生命救回的亲人已经不在了么？
如果他揭破了这一切，我又如何自处呢？
毡帐外寒风猎猎，鹿皮小靴深深地陷进晶莹如玉的皑皑白雪中，天地一片苍茫，远处隐约传来阵阵马嘶。
绿绮虚扶着我的背，我定了定神，迈开步伐坚定不移地走向我今生注定的宿命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