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姣馨。”老皇上走过来,想要跟她说些什么,却还是欲言又止。
“皇上,我很累了。”苏姣馨又太多的顾虑,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好好想想了。没有想到时隔这么几十年,她竟觉得她朝思暮想的男人变得这样陌生。
“诺儿,带我回府去休息吧。我想回家看看。”她把王府当成自己的家。只是为了与那个男人拉开距离。她现在没有办法面对他。她无能为力。
皇上还想说什么,却被川林慕雪拦住:“先让额娘静一静吧。”她冲他点头一笑。
老皇上终于点下了头,很无奈地看着他们离去。
“你也要走了吗?”他叫住一边想要离去的柳彦胥。
“这个地方本来就不属于我。”他淡然一笑。
都走了。这个皇宫又只剩下他一个。他拥有了整个天下,可他却缺少了一个完整而又温暖的家。悲哀吗?他真的悲哀吗?他老了,他想他是老了。因为,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害怕孤独。
普安斋中,苏姣馨看着自己的一缕一缕青丝落尽。她的心也跟着放下了。她对着青丝微笑着,尽管她做不出一个潜心向佛的动作。旁边,凌彦诺和川林慕雪默然地站着。这样的结局对苏姣馨来说,俨然不是煎熬,而是一种归宿。他们并不想过分地去挽留。或许,当她青丝落尽的时候,看透的又何止她一人?战火纷飞,烽烟已经四起,这里会反而是一种安全的地方。
“你们回去吧。有时间过来看看我就行。”苏姣馨看着他们俩。她的心已经没有了多少期待。无论是对爱情还是亲情。她已经感恩老天对自己的这份眷顾,在自己临了时,还能看到自己想见的人。
“额娘,不要赶我们走。我们好不容易才团聚,就让我们再多陪陪你,好吗?”凌彦诺俯下身子,乞求这份难得的幸福。
“是啊,额娘。雪儿也很想你,也很想和你待在一起。我从小就没有了娘亲,现在总算是有了,你却又要走了。我好难过,尽管我知道这样对额娘来说很好。可我就是难过,就是放不下。”川林慕雪想到了自己的额娘,想到了那些令人悲惨的画面,她的心在抽搐。
“傻孩子,额娘怎么会离开你们。普安斋离你们那里并不远啊。你们随时都可以见到额娘啊。”苏姣馨摸摸两个在她眼中永远都是孩子的头说。
就在这时,外面的师太们突然都跪下不起。“怎么了?”川林慕雪寻声望去。只见老皇上穿着一身长袍而来。他步履匆匆。她看向凌彦诺,又看看苏姣馨。
“你们先下去吧。该我面对的,迟早都要面对。这是缘,也是孽。我不容躲避。是时候作一个了结了。”苏姣馨早已经想好了台词。她知道他一定会来的。她在等这一刻的到来,也在等这一刻的结束。放下,她告诉自己。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是因为你觉得我对你的爱出现了偏离,出现了背叛,而变得不完整了吗?”老皇上站立着,依然那么高高在上。他问着她。期待她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他能征服天下,他不信他不能征服眼前这个女人。
“那不是完不完整的问题,也跟爱情无关。”苏姣馨不知道如何跟他解释。
“那你跟我回去,我们还跟以前一样,好不好?”老皇上席地而坐。他搂着她,乞求她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皇上,你不要这样。你是万人敬仰的皇上,你不应该为了一个女人这样,更不应该为我这样的女人这样。我只是一个残破之身,我没有任何能力去做这个皇后的位置。后宫之中,比我好,比我有能力的女人很多,皇上可以在她们身上得到你想要的,又何必把时间浪费在我的身上呢?”一个女人在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去给别人幸福的时候,她是不需要选择继续留下的。
“可她们都不是你啊?馨儿,我不管你变成怎样我都会要你的,就像当初我对你说过的那样。我的心,你懂的啊。”老皇上的真情流露却再也打动不了她。她不要再留恋于这个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世界。
“你走吧。过去的,就让它们都过去吧。最重要的是现在我们都能很好地生活,这样就足够了。”苏姣馨不想把话说得太绝。爱也好,恨也好,都有一定的归期,到了,就得散,这是定数。她逃不过,他依然逃不过。
“我……”他的苦苦哀求只会再换回她的凝眸浅笑。
“普若,普芸,进来扶我进去吧。”她彻底关上了那一座门。
“是。”
“慢着。”老皇上阻止她们。
“随缘而聚,随缘而散。施主请回吧。”这是她的最后一句话,那样陌生,那样隔绝。
一切都无能为力了。他呆呆地跪在地上,又一重孤独落在了他的身上。没有想到自己的垂暮之年,却连一个守在自己身边的知心女人都没有。
“诺,你去劝劝皇上,我去看看额娘。”川林慕雪知道这样的两个老人心里一定有太多的感触了。她不知道自己能抚慰多少,可凡事还得尽力而为。
“父皇。”凌彦诺走近他,单膝跪下,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男人的事自有男人的解决方式。他相信,这一搭,已经不需要过多的言语来诠释了。
老皇上看着自己的儿子,心不免伤感了:“我是不是老了?”任何人都以为自己不会惧怕这一天的到来,可真当它来临的时候,他却是那样的害怕。
“怎么会?父皇还很年轻,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去做。你不老。因为你的心还保持在当年的雄心壮志上。”凌彦诺淡然一笑。他不是奉承。
“你这孩子,就会说话,哄我开心。”他也跟着笑了。“好了,起来吧。”他先站起身来。揉揉他酥软的膝盖。
凌彦诺也跟着站了起来。
“陪我走走吧。”老皇上已经很久没有走动过了。
普安斋外面的小道修得很悠长,正适合这样静心的散步。
“诺儿,你对皇位怎么看的?你老实跟我说。今天这里没有外人,就我们父子。”他也是时候知道一下自己的儿子的一些想法了。他感觉孤独离他越来越近。以前的一位大师曾对他说过,当这种感觉来临的时候,而且愈来愈近的时候,你的生命也就将要走到终点了。
凌彦诺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提这么敏感的问题。他无需思考:“如果是以前,我会争下去,不择手段地争下去。可是,现在,我仿佛看透了很多东西。原来这个世界还有很多更美好的值得我们去珍惜的东西。”他把眼光放在斋外,那里有更美的吸引他眼球的风景。
“你真的放得开吗?”
“真的。”
“可是如果有人对你不依不饶呢?你还会忍让吗?”凌彦诺的仁慈正是老皇上所担忧的。
“我不会退让,因为我有责任保护好我的家人。”
“那就好。”老皇上终于可以舒一口气了。
“父皇今天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凌彦诺感觉今天的他是那样的奇怪。
“没有什么,人活这么大把年纪总要感慨一下。”他答非所问。“走吧,我们去那边看看风景。这里确实很不错,你额娘选了块好地方。”他在前面走着,不歇一缀。好怕一错过了,就又失去什么了。
北方的天飘着雪,漫天飞舞,把整个宫城都染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偌大的宫门外,除了守城的侍卫以外,没有其余的什么人。显得格外地冷冷清清。而皇上的寝宫外,则是人来人往。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最终还是逃不过命运的安排。人的生命都会有结束的那一天,谁也躲不掉。这就是宿命。
各位妃嫔,王爷,太医院里的人,以及各个奴才,公公,嚒嚒,丫鬟,都奔走在大殿里外忙活着。老皇上真的是老了。他已经躺在病床上无数个日子了。
“胡太医,父皇怎么样了?”凌彦青走近来,朝着那群太医问。
“是啊,父皇到底得的什么病啊?怎么吃了这么些天药也不见有什么起色?”凌彦诺走近了说。
“这……”胡太医感觉到自己难以启齿。如果说得太直接,会影响到皇上,这个责任他担当不起。如果不说,又犯了欺君之罪,同样不对。“二王爷,三王爷,我们能借一步说话吗?”他最后决定躲开一节。
凌彦青和凌彦诺相互看了一眼对方,又看了看床上的老皇上。然后,跟着胡太医去了。
“二位王爷,皇上这病啊,很难说,只怕是……”胡太医有些欲言又止。
凌彦青心里窃喜:“终于可以等到头了。”他已经忍耐地太久了。
凌彦诺却一下子失落了起来:“就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胡太医叹息着,无望地摇摇头。
“朕怎么样了?胡太医。”老皇上带着有气无力的语气在那边传来微弱的声音。
“臣在,回皇上的话,您的身体还好,只是冬天天冷,您感了风寒,再加上这些天的政务劳累还有心血不通。没有多少大碍,只要吃几服药,再好好调理下身子就会很快好起来的。”胡太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哦撒这样的谎,或者是出于对病人敏感心情的考虑吧。
“算了,别说这些好听的了。朕的身子怎么样,朕比谁都清楚,你们也用不着这样考虑朕的感受。生死由命,强求不得。朕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个平凡之人,拥有平凡的血肉之躯啊。能活到这么一大把年纪,该享受的也都享受了。本该没有什么怨尤和遗憾的了,只是……”老皇上看看自己的四周,虽然是妃嫔成群,可真心想着自己的又有几人,只怕一思考就会让他觉得心寒。而对于那些王子皇孙,他更是不敢奢想,这样的看望是真心还是诅咒。
“只是什么?父皇想要的,儿臣都会想办法给您办到,哪怕鞠躬尽瘁,上到山下油锅。我都万死不辞。”凌彦青的过分表现只会招来老皇上的记恨。“您是朕的儿子,是朕的骨肉,朕会舍得让你下刀山下油锅吗?”
凌彦青冷冷地,收回了刚才的趋炎附势。只脸色铁青地站立在那里不再说话。
凌彦诺知道,老皇上的遗憾不外乎就是自己的额娘和柳彦胥不在自己身边。他有这个必要帮他的父皇完成这个临了时的心愿。
老皇上卧床已经数十个日子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他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天一天地,越来越不听自己的使唤了。大夫的药吃着,却依然没有多少起色。他感觉自己快要油尽灯枯了。
那日,天色已晚,却还是能清晰地看到整个皇宫的轮廓。只因为雪下得很大,很厚,把整个世界都照亮了。传信的公公到各处去通知王爷,大臣,妃嫔们。等到大家都匆匆赶来时,老皇上已经快不行了,他不知道任何言语。只能用那种无辜地眼神看着周围的人,他不断地摇着头。忍着痛苦,却始终不肯安心地闭上他的眼睛。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凌彦诺焦急地等待着川林慕雪,等待着跟她一起的那两个人的到来。终于,兽牙匆匆地跑上来,在他的耳边低语了些什么。他点头表示允许。然后,走到老皇上跟前:“父皇,你是不是想见额娘还有胥儿?”他在征求他的允许。
老皇上一听,有些激动地点着头。“那好,他们现在就在外面,儿臣马上带他们进来见您。”凌彦诺总算是为他了却了一桩心愿,他不知道是该为这样的日子哭还是笑。
苏姣馨是被柳彦胥抱着进来的。川林慕雪跟在他们的身边。这样冷的天,她却大汗淋漓。
“姣馨……胥儿……”老皇上有些情绪失控,他想叫可却叫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只能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他挣扎着想要做起来。
柳彦胥把苏姣馨放在一个垫着的软椅子上,就去给老皇上支了一个靠垫。他伸手去摸住苏姣馨的手,心里有万千的话语,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支支吾吾地。苏姣馨跟着他一起,不停地流泪:“臣妾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
老皇上终于舒坦了一口气,再看看柳彦胥,“胥儿。”他觉得自己似乎亏欠得他太多了:“朕,对不起,对不起。”他不知道这样的忏悔还有没有意义。
柳彦胥还是抵不过这种亲情的呼唤,他没有哭,那是因为他不曾相信眼泪。他跪倒在老皇上的跟前,握着他的手:“父皇,儿臣从来都没有怪过您,从来都没有。”
老皇上欣慰地点点头,这声父皇来得太迟,可还是来了。他看看周围,一切留恋的,不留恋的都该结束了。他无力地闭上眼睛,让自己的整个身体都飘了起来。半响,一片鸦雀无声。胡太医走过来摸了摸脉搏,说:“皇上,皇上,他驾崩了。”他突然跪倒在地。
所有人都跪了下来,不停地磕头。
一滴泪在柳彦胥的眼角滑落,直滴在他的手心,半响都不曾化去。
苏姣馨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没有任何动弹,除了那未干的泪迹,还在或着新泪不停地流淌。柳彦胥无意中触碰到她的手,冰冷而苍凉。他拉拉她,感觉怪怪的,再紧张地摸摸脉搏,没有跳动。“胡太医,胡太医。”他大喊。把众人都吓到了。
凌彦诺和川林慕雪赶忙跟上来。“皇后,皇后她……”这一切似乎来得都太突然了。他无法接受。
凌彦诺和川林慕雪扑在她的身上哭泣。只看见苏姣馨的嘴角挂着血迹,眼角喊着泪。她选择了死,不能与君同生,她只有与君同死。这便是她最终的归宿。
宫外的雪越下越大。不断忙碌的人,穿着高靴,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似要踩碎那段俨然离去的往昔。命就是这样,谁也无法预知结局,却早已被安排了结局。
“东西都收拾妥当了吗?”凌彦诺走进来看着心事重重的川林慕雪和塔娜蒙莎。眼下老皇上已经死去,凌彦青的动静也越来越大。以他的性格,就算凌彦诺现在选择退出,他也不会放过他们的。唯今之计,只有求得自保,他无路可退,只能向前。这不是他能左右的。
“诺,我不走!”川林慕雪语气强硬。她不能忍受凌彦诺在这个时候赶自己走,尽管他这样做事为自己好。
“雪儿!”凌彦诺的眉宇间顿时皱了起来。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劝她。“留下太危险了,我不要冒险,更不要拿你们的性命来冒险。”
“危险?哪里又眉宇危险?难道你觉得我只是一个会贪图享乐而不能与你同甘共苦的女人吗?”川林慕雪恨他,恨他只让自己跟他分享快乐。恨他把自己抛得远远的。
“我没有那个意思!你,你必须走!”现在已经容不得凌彦诺在犹豫了,最好的办法就是送她走,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要送他走。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躲过这一劫。他也不能表现出任何的拖泥带水,任何的深情。
“我不走,怎么我都不走!”川林慕雪有点生气。她走至凌彦诺的身边,语气又放得柔和了些:“诺,让我留下好不好?让我陪在你的身边好不好?”她好怕失去他,好怕再也看不到他。她在哀求。
“不行!没有商量的余地!你留下只会是我的负担!你给我走!”凌彦诺以为把话说得够绝就能赶走他,让他不会再有任何的顾虑,就算死也不会有任何的牵挂。
“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用我威胁到你,这样总可以了吧!”川林慕雪不肯退让。
“你……”
双方僵持不下。塔娜蒙莎看着他们俩,不知道该如何来规劝。
“王爷,马车都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兽牙走进来,看着尚未收拾的行李,知道了一二。他看着川林慕雪,脸上涌现出一丝凝重:“雪儿,我们走吧。不要让王爷为难。”
“兽牙,你带着蒙莎走,我不走,坚决不走。而且,我们三个人太显眼了,你带着蒙莎一个人更安全一些。快点走。”川林慕雪替塔娜蒙莎胡乱地把一包东西弄好,然后交到兽牙手里。“快点走啊,你们。”见他们俩都愣着不动,她有些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