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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楚姜窈的伤势好些了,可以自己坐起身、可以自己扶墙走。她知道淮哥哥就要回秦,也听说从舟已经好多天没有回过虞宅了。

范雎牵过马,倚在亭边,轻声探问,“小令箭,你……和我一起回秦国么?”

“回秦国?”小令箭放下手中笔墨,“……秦国从来也没有我的家。”

范雎明白她的意思,虽早有所料,但还是难免心口蛭闷。

“从前从舟哥哥同我说,我是赵国人,我也曾真心想把赵国当作自己的家。但原来……真的是天下之大,无处为家。”

她抿了抿嘴,忽然又简单一笑,“仔细想来,倒还是魏国大梁的那些破庙漏檐更像是我的家。”

她越想越出神,不觉咯咯轻笑。

范雎猜的到她在想些什么糗事,宠爱地摸了摸她的脸廓,

“我们少时……也能算快活么?”

“当然。”小令箭仰起娇俏的笑脸,眨了眨眼道,“就是吃的少点,衣服破点,屋子冷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心情最不好受的时候,最爱回想和淮哥哥在一起的日子……好像能忘掉烦恼。”

“人都说青梅竹马最难忘,但我们那时既没有青梅,也没有过竹马。”

小令箭看着范雎难得愣愣的样子,忍不住笑道,

“嗯,倒也是。‘酸梅’和‘竹棍’挨得比较多一点……”

范雎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话语,只是立在一旁、半晌无声。

“小令箭……”他忽然神色极肃,咬着牙关、垂下眼睫,似乎遮挡着心中最后的挣扎,

“……你……有没有……爱过我?”

语声渐轻,鬼使神差一般,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会问出这一句,不禁双手微微发颤,他拂过广袖,挡住指尖。

小令箭怔住了,脸上错综复杂、却并无羞红之色,只是忽隐忽现着深深回忆的心绪。

“爱过。”

她沉沉埋下头,不敢让范雎看见,“……但小时候,是不敢爱,淮哥哥和我身份悬殊。长大了,更是爱不到,我和淮哥哥天遥地远。”

这一句‘爱过’,毫无预警地刺进范雎心底,就像彼岸花开,艳虽艳极,伤亦伤极。

阻断他与她的,毕竟不是孽缘,而是宿命。

若他不曾身负血海深仇、若他不曾只身入秦、若他可以忘记父辈恩怨、只与她徜徉山水之间,那么,那一个爱字,

可不可以给多一点时间,

可不可以不错过,

可不可以一辈子?

但就算是那样,他或许也会有另一种年少轻狂、或许也不甘心在乱世中寂寂无闻,或许也没有福气独善其身……

原来命运若要教他煎熬,本就可以寻出许多理由。

他点了点头、认命了一般,戚然一笑,眺望亭外柳叶纷飞,“那,你爱从舟么?”

风声渐急,柳丝扬到最高处,他听见她低低一声,“嗯”。

“为何一直不告诉他?”他转过身,看见她的唇殷红得快被咬出血。

小令箭灰着脸抿着一丝笑,摇了摇头说,“情丝深重,可惜缘丝菲薄。”

范雎抬起手,抚摸她的长发,心疼她的退却。

“你打算留在赵国找从舟?”他问道。

“嗯。他现在……也是无家无国的人,我想找到他,陪陪他。”

“怎是无家无国?他是秦国人。”

“秦国人,赵国心?”小令箭涩涩一笑,“赵国、赵军、赵王,早就已经深深刻在他心上,他此生所有的志向都建在他对赵国的信念之上……”

范雎想起那夜从舟也这般说过,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自从从舟知道身世真相,并未曾与小令箭有过一夕交谈,他撤身远走、以为不该再乱她心境,但她其实早已懂他,盼着与他心意相通。

范雎望了望天边暗霞,实在不忍再留。即使从舟离开,这片天地中竟仍旧没有给他留下一点余地?

他缓缓转身,见他就要离去,小令箭赶紧撑起身来,蹒跚走过几步,拉着他的手张了张口,又不知能说什么,眼神中满是忧虑牵挂。

“我会照顾自己,不必担心。”范雎轻轻握住她的手。他掌心冰凉,触上她肌肤却令她感到一阵温暖。

小令箭低了头,指尖慢慢抚搓他的手掌。小时候日日相见、从未分离,长大了却每次一别都不知是否还能相见。

但她的目光忽然怔住,身上止不住地发寒,双眼再也无法从他手上挪开。

两人手上都有相似的淡青色疤纹,细密交错、如絮如络,都是‘命追’裂肤后的残疤,明明白白地印证了这几日来小令箭心中的疑猜。

“淮哥哥!……你怎么可以……”小令箭霎那哽咽,他竟为了救她以身试毒?!那十数日的毒发之痛、绝望之悲、顿时再度涌过心间,淮哥哥竟然为她受那千般折磨、而她却毫不知情?

她身体发软,依着他身体瘫滑而下、跪在他脚边。她一手紧紧抱住范雎双腿,初时强压泣声,但悲伤愧疚愈发激荡胸间、再难自已,不觉已是嚎啕、难掩全身颤抖,哭声撕心裂肺。

小令箭,你到底有多久没有这般大声哭过了?从小你是个最不擅掩饰情绪的孩子,但后来……爱不敢爱,哭不敢哭,一个人淹在恐惧里,转过身又总是微笑。

哭出来也好,我最怕你、哭也不自由。

“淮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伤自己?如果没有解药、如果根本没有解药怎么办……要怎么办?!……”她想到自己几乎害死了淮,心痛自责几乎要将她压垮,

“我只是一个小乞丐,怎么值得你……”

范雎一把拉起她,直直盯住她的双眸说,“你做小乞丐的时候,我也是。你流浪无依、以为自己是孤儿时,我也是。你被逼无奈、在赵国做间谍时,我也是。我们根本就是同命相连,哪有什么不同?!”

他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捧着她全已泪湿的脸说,

“小令箭,你早就已经是溶入我骨血的一部分,若我以我骨血之伤,能救你一命,对我来说根本没有得失之分。”

他不要她记恩,他不要她愧疚,那都不是爱。他微微笑了笑,松开她、退了几步翻身上马,兜转马缰,临别只说了一句,

“找到从舟时,记得告诉他,你爱他”

邯郸城繁华如昔,一士安仍旧歌舞升平。而在一士安最顶楼的小阁楼里,有一人买醉难得、求梦偏醒。

小阁楼里徒有四壁,经年未有人至,只剩一股旧时腐朽的气味,和千张层叠的蛛网。

一士安的主人想不明白、堂堂虞上卿为何放着楼下那些花红酒绿不去,偏偏向他要这间破阁楼。但一锭金子扔来,他全没了好奇,只管闭口不提,每日把酒坛送去。

日升月落,似乎只剩一种轮回,并没有什么意义。他又饮尽一坛,手一推,酒坛咕噜咕噜滚远,磕在墙角。他睨着眼、茫然看去,又看见这几日来最常见到的那两个字,

‘瑶台’

这阁楼里唯一剩下的就是灰墙上的这两个字,张狂却带着恨意。不知道是何人所书,也不知道那人是为了什么躲进此处。

是自嘲吧,人间最尘封的地方却是末路上的瑶台。

原来这阁楼里,不止他一个万念倾扎的灵魂。

对他而言,何处是瑶台?赵宫么?那个他所有热血开始沸腾的地方?还是秦宫?那个他所有血缘开始纠缠的地方?

哥哥说,他本应是瑶台人——秦宫的公子,秦王的后嗣。

爹爹说,他本应受瑶台礼——所以带他侍读赵宫,相伴赵王。

赵王说,他本是他瑶台客——倾心知己,生死不计。

可惜两处瑶台,一心难全。

自幼到大,他只愿为赵国征战、一心以身许赵,而今方知,他生是秦国人、死是秦国鬼。

他怆然一笑,捏过笔戳向墙上添了几个字。又冷冷将笔一掷,颓然向阁楼深处走去。

……“不作瑶台冷清客”

狂乱七字仿佛血迹一般干涸在墙上。

这一晚他终于醉了,醉中有梦,梦见一张温暖明亮的笑脸,梦见她对他说,若人能像迷迭香一样,就算只有些许湖边的水汽、也可以坚强的生存下去,那该多好……

他迷恋那种久违的温暖,不愿醒来,只想一直沉醉在梦里、和她简简单单在一起。但酒醉令他头痛欲裂,他无奈地睁开眼。

恍惚间,却看见灰墙上多了一行字,他揉了揉眼,那行字仍然在那儿:

不作瑶台冷清客

……别是人间暖笙歌

他一个激愣,强坐起来,是谁?

阁楼的木门忽然吱呀推开,门外晃进一抹淡杏衣衫,那人端着几碟小菜和一碗面,见他醒了,脸上漾起温暖恬美的笑容。

“从舟哥哥……”

竟是窈儿,就如同他在梦中所见……难道,他还在做梦么?

“你……怎会在这里……”他全身一怔,脱口问道。

“因为……”她清亮的眼眸中泛着柔柔的光,说不尽的美好甜润,“因为你在等我,……我猜错了?”

虞从舟像是一个冬眠太久、极度渴望第一抹阳光的小动物,倏地凌乱几步、蹴然向她走去,他想要紧紧抱住她,轻轻倚靠她。但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他瞬间失了勇气,贴在墙边,又滑坐下去,

“窈儿,你从前说过,说我‘命里肯定既缺侍从,也无舟船’,你不记得了,但或许真的如此,凡你赌的都会应验。”

他转过头躲开她的目光,“窈儿,你是秦人,回秦国去吧,去找哥哥,他比我更能爱你护你。”

姜窈没有说话,轻轻走到他身后,柔柔地贴在他背上,右手圈抱住他。

虞从舟更觉愧疚,又说,

“当初你昏迷初醒时,是我骗了你。并不是哥哥要你留在我身旁,是我……从他身边强抢了你。”

“从舟哥哥,在山洞里你说过,不管我要什么,你全都给我。现在我活下来了,你却要食言,将我赶走吗?”

从舟想起山洞里晃着血光的绝望,忽然身上一冷,回头紧张地看着她,

“你要什么?”

“我要……陪着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她的话音似一股魔力,顿时慑住他的魂魄。这一句在他听来,竟胜过十句爱你。

“窈儿……”他反手将她紧紧抱入怀中,似乎想要将她嵌入他的灵魂。

但只得片刻,他又强抑心绪、落落松开手,木然别过头,

“窈儿你不明白,我本想与你相配静好,可是如今,我只会带给你无妄颠簸。”

“人在颠簸,心却静好。这样,也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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