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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王宫大殿上,百人静立,一人低跪。赵王脸色极青,促喘犹狠,他只想听他一句实情,但从舟却只是对通敌大罪供认不讳,矢口不移。

“寡人不信!”赵王一掀王案直冲到他面前,将他从地上揪起半尺,文武百官从未见王上如此失仪。

“你起来,你起来说清楚!你说过,你对寡人一辈子信如尾生的……你定有苦衷的,到底是什么?!到底为什么?!”赵王的声音狠痛中带着颤抖,

“你说话!你明明知道,只要你说,寡人就会信!”

虞从舟的栗眸泛起灰瑟。他愧疚地看着王,王上今日发髻微散,竟连王冕都没有戴……是他让王心痛了。

“我也希望我是有苦衷的……但是我没有。”虞从舟的声音惘然如尘,“我确实,泄了密,通了敌,犯了罪。”

赵王眼中滑落一滴泪,怔了片刻,将从舟狠狠向地上一掷。他原本想过许多种与从舟再见时的景象,但不料他不辞而别后,数月无信,终于回来时,竟是将自己锢锁,供说三万血债,离石,蔺祁二城沦陷皆由他起……

……默默,是你遗落的辩解,沉沉,是我难承的咒诀。

从舟,我只是想听一句真实,却何时起,我们之间连这都变成了一种奢望?!

朝上众臣鸦雀无声。贤臣中,有不明往昔真相,怨虞卿平日蓝颜惑主的,佞臣中,更有知他向来直谏,恨他处处针锋相对的。如今他自缚认罪,朝臣静寂,无人出列求情。

还是廉颇忍不住,抱拳道,“虞上卿向来以身许国,对王上尽忠竭智。离石,蔺祁二城失守之事,臣以为仍有内情,还需彻查。”

向来媚秦的赵郝往日受够虞从舟在政见上的打压,此时冷冷睨了一眼,出列道,“廉上卿素来与虞上卿私交甚好,不宜查办此案。微臣愿将实情查个水落石出。”

虞从舟依旧目光极黯,似乎一字一句全未听进耳中,口中仍不愿吐露一分一毫

赵郝倒是希望趁此机会对虞从舟严刑逼供,以解往日受的各种瘪气,但虞从舟从头到尾一味认罪,赵郝的刑上着上着也就变得师出无名。

但虞从舟既然认下通敌叛国的死罪,赵郝如何量刑都不为过。想到此,赵郝不觉心中狠笑,既然你虞上卿从前一派正气浩荡的样子,而今栽倒在自己手中,定然要叫你临死之前受尽折辱,方得逶迤赴冥。

虞从舟从昏迷中醒来,发现不在囚牢,已被押至街市口。他被绑在冰冷的立柱上,双手反锁在柱后。

原来赵郝要将他悬市三日,方行车裂之刑。三日中,有恨泄恨,有仇报仇,离石,蔺祁二城屈死的三万将士的父母妻小皆可以银索笞打这叛国的逆臣。

从舟心中并没有不服。

他眼前总是幻视出在那离石,蔺祁城郭谷间虔诚跪伏,却被秦兵长箭血淋淋地钉死在地的三万赵兵。若可以,他其实更想替他们受那三万箭。

天空飘着细细的雪,渗进他的囚服中,街市口黑压压的围了好多圈百姓,眼中带泪含恨,刺得从舟不敢直视。

他惭愧地低下头。一些与他相熟的将士不信他会如此做,但又不明白他为何全盘认下,遥遥望见他眼中虽然干涩无泪,但柔软的长睫静静垂下,仍似凝露欲滴的幽帘,那遮得住视线,却遮不住他诚心的内疚和一种与生俱来的温良。

虞从舟脚边的火盆里搁着几根长长的银索,被炭火烤得发黑扭曲。赵郝再次敦促街市中人向他索债偿命,但怒意沉浮中,百姓仍旧沉默。

或许是他眼角眉梢的清寒悲润仿佛有一丝魔性,令人心生怜惜,犹有不信不忍。赵郝隔着刑台瞥看了虞从舟一眼,心中怒嫉丛生。

赵郝狠笑一声,

“这妖孽的东西,我倒不信,就没有伏魔的圈了!”他转身命副官取了黑布带,去蒙住虞从舟的眼睛。

黑布缠眼,这一招果然有效。人们不用面对那双悲伤倾城的双眸,心中仿佛卸了重压,不一会儿,就已有愤恨交加的百姓,跨上刑台,抡起火盆里的银索向他劈去,口中怒喊着“打死这出卖兄弟的叛国贼子!”

银索的末端被烤得极烫,每一次笞打,都轻易地鞭辟入肤,发出呲呲灼烧皮肉的微响。虞从舟双手在链中一紧,直欲将自己刻入立柱中,那不间断的阵阵剧痛懵得他心脏痹麻,猛然几股热血上涌,噎在喉间,他颈间闷出吤吤磨磨的竭响,听来仿佛地狱磨石的转动切回。

炙烫的银索一次一次劈来,焦肤灼骨,不多时,空气中弥漫着腥烂的焦味,连他自己闻见都深深欲呕。

唯一一点安慰,是双眼被蒙上的那种漆黑坠梦的感觉。从前,窈儿也曾以黑丝巾蒙住他的眼,那一夜,他抱着她从悬崖上亟亟坠下,与她一起飘浮在空气中,几乎忘却了前尘后世。

那份不羁与自由,似乎人间从未有过,铭在他心头却再不可追。

终于有人停顿了一会儿,趁着那间隙,他忍不住阵阵疾喘,却吸进漫天细雪如针。口中血气,胸中热气,雪中寒气,都胶濯在他的喉管中

第一日悬市之后,他被卸下立柱时,天色已然全黑。他命息已渐微弱,狱卒们不担心他会逃脱,甚至没有在他身上加镣,便把他拖回了死囚牢。

囚牢中是何一夜,他毫无印象,再睁开眼时又已是拴在街市的立柱上。

这才只是悬市之刑的第二日……他刚有些清醒,便看见有人提起银索向他砸来,他脑海中泛起昨日剧烫剧痛的难忍之苦,身体潜意识里便起了自卫的反应,一点游移的真气渐渐凝入丹田,混作一道微薄内力护体。

烫索之痛的确没有昨日那么狠厉,但很快就被赵郝的副将看出端倪,那人向赵郝耳语几句,赵郝大怒,一拍案道,

“逆贼竟敢以真气护体,逃受刑罚?!”

闻言,虞从舟一下子醒透了,亦是惭愧自己下意识里竟仍想逃避。他即刻化去真气,但赵郝还是令人取银针封住他背上的六处穴位,要叫他全然失了对身体的控制。

他被拖下柱子,压在雪地上,胸前烫伤漫化了雪水,渍进血脉愔愔的痛。还未来得及蹙眉,背上已有长过寸许的银针被扎进穴位,一钉一钉刻入,任他再想忍,也止不住抽搐着弓身屈膝地挣扎,但很快他已再也无法动弹,只是瘫在原地,枯等下一钉的残酷。

呼吸中,尽是地面积雪的冰屑,他匍匐在众人脚下,士兵的脚步扬起的泥雪溅在他脸上,他睁不开眼,转不了头,一种异常卑贱屈辱的感觉渗进心里。

捱过六钉,他不可能站立,士兵用绳索将他拴挂在立柱上。背脊上的阵阵刺痛仍然胶濯不散,胸前又有炙烫的索链再度袭来。

赵郝轻声冷笑,走近几步贴在虞从舟耳边道,“既然你向来逞能要做‘忠臣’,早该知道要为这二字付点代价。”

代价?对从前的虞从舟而言,连死都不是难付的代价,又还有什么能阻挡他为王上尽忠竭力?

可是如今,究竟是什么阻挠他对赵王尽忠?是因为他身上流着秦人的血,流着秦武王的血?

既然是如此,若血流干了,一切也可以还尽了么……

入夜,虞从舟被扔在囚室的石板地上。遇受撞击,背上的银针又猛地扎在骨上,他骤然痛醒。

他难以抑制地痛苦急喘,却得不到一丝暖意。失血过多令他浑身冷得直想蜷缩起来,但经脉被钉,他连抽搐一下都做不到。

间或昏迷,间或清醒。在这腥血满溢的死囚牢里,他却似乎闻到一缕若隐若现的百合花香。他睁眼去寻,但哪里有窈儿的影子,周围都是和他一般,陷在生死界河的灰衣囚犯。

恍然间,他眼角淌落一滴泪,不为疼痛,不为无望,只为再也无法多爱她一场

熬过漫漫长夜,很快便到了第三日,虞从舟心有直觉,自己的身体熬不过今日的悬市。他躺在石板地上,又默默地将娘亲的笑颜回忆了一番,心中愈加平静,甚至多了一点期盼:终于,又能见到娘亲了。

……好在他已经寻到哥哥,与哥哥相认了。答应过娘亲的事,他已经办到了。

娘亲生前最记挂哥哥,既然哥哥一切安好,娘亲应该不会再难过,也不会再怪他了。

但不知为何,这一日始终没有狱卒来拖他去街市。起初他以为是自己分不清时辰,后来才想到,或许赵郝也怕他若是死于悬市,倒可以逃过明日车裂之酷痛了。

又是一晚昏昏沉沉,他觉得自己身体极烫,血液却又极凉,石板块中的幽冷透过银针的通导,一点一滴地刺进他的骨骼。

他心肺俱冷,止不住颤咳,但身体早已如行尸走肉,不受控制,无力咳出瘀痰,只是几口心肺之血漫漫涌上,沿着嘴角渗出。

强忍着苦痛到了极刑之日,狱门大开,外面似乎有许多人的脚步声,他无法回头,什么也看不到。

须臾,虞从舟被狱卒拖至狱门边,俯掷在地上。

狱卒取弯钩钻进他背上血肉,将两日前钉入的银针一根一根剜出。他像一头被扎在陷阱中的残兽,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只是从身体里不断发出怵人摄心的闷喊。

六根银针全被拔出,他周身经脉重又得了些控制。他倒吸着气,趴在地上微微痉挛,忽然听见一个黯沉的声音道了一句,“虞从舟……”

他身上一颤,费力地侧过头,众臣之前立着的竟真的是王上。赵王脸色泛青,压抑声调,冷冷道,“两日前,匈奴大军突袭赵境,数度攻我漠北诸镇。寡人要你戴罪立功,仍效力于军中,斩杀北蛮,击退匈奴,谨守漠北。”

虞从舟眼神犹疑,太多天没有说过一言一词,此时凝着赵王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半晌方开口,“臣出卖过军情,犯了死罪,王上……王上是要私纵罪臣?”

赵王将视线默默地从他的血肉上移开,淡漠道,“不是纵,是罚。”

‘哐啷’一声骤响,赵王在众臣面前,将那一柄紫晟宝剑扔在地上,狠狠抛下一句,

“你既然一心求死,就去为寡人战死在沙场上罢!”

一言寒厉,划过虞从舟心房,却反而如一道黄昏的阳光,幽冷中带着一点刺亮。

若他还能像个战士一样死在沙场上,确实是天命能给他的最仁慈的绝唱。

赵王扬长走远,从舟心中腾起感激。他没有想过,竟真的还能再入赵军,再赴战场。

那样,他至少可以死的像一只击向长空的鹰,比鱼肉一般被车裂于市强过百倍。

更何况,从前哥哥和窈儿只是要他莫攻秦城,莫杀秦人,他若能去漠北出战,对手是赵秦二国共同的敌人匈奴,那他便不会违了哥哥和窈儿的意愿,也不会忤逆父王在天之灵,更可以再次与赵军并肩而战,御疆护民。

没想到自己千结缠身的命线竟然还有这样双全的出路,他的唇角微微漾了一抹笑,双眼痴念着盯住面前那柄宝剑。

许多年以前,他还是个身量未长足的少年,那时他第一次上战场,是王将这柄紫晟宝剑赠与他防身杀敌,如今,他又有了最后一次赴战场的机会,仍是得王赐剑,他努力伸出手,想抓住那剑,但显然离得太远。

他熬出全身仅剩的力气,牵着僵麻已久的身体一分一毫地向那宝剑爬去,身上皲裂烫破的伤口在地上拖出道道的血痕。

触到剑柄的那一瞬间,他牢牢一把握住,像握到一线最后的希望。

抱着那线希望,他似乎又闻到一丝淡淡的百合花香,他不禁侧头去寻,却根本没有窈儿的影子,是他太过思念,往往自沉虚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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