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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荷叶接天碧,歌声隐隐传来,碧波万里荷叶连天的景象在摇橹声和着叮叮咚咚的水声徐徐展开。

及至人高的荷叶被重重拨开,露出小舟尖尖的木角,舟上坐着两名少女,其中一人奋力的划着船桨,回头对另一名少女说道:“令仪,那些莲蓬都是本姑娘千辛万苦的摘回来的,你到底在挑什么!”

纤细的手指在脆嫩的莲蓬里翻动,将它们按个头大小排好,嫣然一笑,比这湖中的白莲还要清雅几分,“朝阳,我当然知道这是你摘得,所以本公主正在大发慈悲的将这些挑出来送给你。”

划桨的少女顿时瞪圆了眼,她看着令仪分出来的那一半小莲蓬,握桨的手有些颤抖,“凭什么!那是我摘的!”

“要不是我,你现在还在太学听申夫子讲女德呢。”拨动莲蓬的手慢悠悠的收回,顺了顺胸前的头发。

“还不是你上次怂恿我去碎玉楼听琴,不然我会被申夫子抓住背女德吗!”

“朝阳……。”声音委委屈屈。

“做什么,你干嘛用那种表情看我。”

眼睛里荧光点点,比这碧湖千里还要荡漾,“父皇不允我出宫,我从来没有见过外面是何种情形,上次跟你偷着出去我才知道,原来宫外是那样的奇妙。”

少女临水自怜,语气哀怨,朝阳心中一软,扭过头去,硬邦邦的说:“好了好了,小的就小的,你别难过了,一会儿我给你剥。”

水面上倒映的绝色少女嘴角一弯,涟漪模糊了眉眼间的狡黠,傻朝阳,每一次都上当,小莲蓬是我挑选出来让阿善做点心的。

蓝天白云倒映在碧波湖里,小船桨划出一圈一圈的涟漪,水痕一直随在舟尾,小舟摇摇晃晃的想宫阙重重的岸边靠去。

模糊的脚步声话语声传来,头脑中一片眩晕,令仪从梦中醒来,身下的柔软和身上的锦衾昭示着她已经不在深山。

她拥着被褥坐起身来打量四周,床前竖着一道精美的屏风,后面是红木桌椅,起身下床,却在脚触到地面的时候被疼痛提醒,令仪皱着眉,回身倚在床上,刚才梦见了七年前的旧事,竟然生出了隔世之感,已经这样久了么,朝阳都已经大婚远去。

门扇打开合上的声音传来,有人往床边走近,令仪侧过头,就看见玄衣男子转过屏风。

看见令仪醒来,也无任何表情,他沉默的坐在床尾,掀开了被子。

令仪将脚一缩,冰冷的看着他。

“……上药。”沙哑的声音响起,男子将手中的小药瓶放在床边。

令仪伸出手拿药瓶,“我自己来。”刚刚触到瓷器的清凉,手上一重,被一只大掌握住,男子的另一只手将药瓶拿走。

“你不会。”

说完这一句没头没尾话之后,男子将令仪的腿轻轻的放在她的腿上,仔细小心的退掉她脚上的罗袜,扭到的地方已经显出青紫的淤痕,瓷瓶里的药散发着树叶的清香,指腹温柔的在伤处涂抹。

空气的冰冷和药物的清凉让令仪心中一缩,又缄默下去。

“你要带我去哪儿?”房屋微微的摇晃和咕噜的水声让令仪清楚的判断此刻应该是在船上,屋外偶尔的脚步声和隐约的话语能够让她知道这大概是一艘客船,屋子装饰精细整洁,大概是专门搭载富贵之人。

抹药的手一顿,似墨染明玉的眼睛沉默的看着手下,然后继续涂抹,未发一言。

令仪觉得自己额头的青筋跳的欢快,她捏捏额角闭上眼睛,“那你总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还是不语,脚上轻柔的揉捏并未停止,令仪的脚护养的极好,脚趾头圆润可爱,指甲泛着淡淡的粉色,脚型纤长,似花瓣般白皙娇嫩。然而从脚踝一指之上有一道可怖的伤口,一直延伸到大腿,那是兆和三年邙山围猎时遇刺留下的,若不是反应灵敏,那一剑会刺在她的胸口,这也是为什么皇家嫡子女修行武功却不让外人知道。

抹完药之后,男子将被褥给令仪盖好,起身往外走去。

屋内昏暗静默,和屋外偶尔传进来的言笑声恍若两个世界,男子在屏风旁驻足,令仪以为她要说什么便一直看着他的背影。

良久他才侧过脸来,世家清雅公子无不是言笑晏晏,然而他清雅的面容上却是一成不变的缄默和面无表情,他动了动唇角,令仪只听见两个含糊的音节。

“……荆溪。”

他名唤荆溪?是化自荆倚清溪水?令仪皱皱眉头,觉得这名字莫名的熟悉。

少顷之后,有人重新回到屋里,令仪听见东西放在木桌上的声音。

门外有小厮轻声的问,“公子,我送来洗漱的清水,可否进来?”

门被从里打开,小厮偷偷的抬眼,屏风将他要偷看的人影遮挡的严严实实,他有些失望的低下头,刚要抬脚入内,手中的铜盆被人接过,镂空雕花的木门也在眼前关上。

小厮是个清秀的少年,今晨天还未明的时候,便有人上船,他朦胧着眼上前接引,看见玄衣男子从薄雾里走了出来,走的近了才发现怀里还紧紧的抱着一人,雪白色的狐裘将怀中的人紧紧的包裹,男子的手一动,怀中人精致端丽的侧脸便在毛绒绒的狐裘中露出。

屋内的令仪不知道这些,昨夜入梦之前还身处荒野,如今便在不知要驶往何处的船上。

荆溪端着清水转过屏风,放在床前的木椅上,洁白的毛巾放进清水中一拧,再展开。令仪看着他拿着毛巾要凑近的手,沉默的看着他,“我伤的是脚。”

没有停顿,荆溪低着身子,细细的擦拭令仪的脸颊。光洁的额头,远山的眉毛,狭长的凤眼,挺翘的鼻梁,紧抿的唇角,圆润的耳垂,优雅的颈项。这一幕有些熟悉,令仪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在文渊阁内的暗室。如今形势翻转,令仪是躺着的那个人。

清水温热,里面大概还滴了几滴香露,暗香在两人之间流转,荆溪又牵起了令仪的双手,还未动作,便被令仪挣脱开来,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令仪坐直了身体,目光幽深的看着他,“我伤的是脚。”

语气中丝毫没有咬牙切齿的意味,公主仪态的教养不允许,然而令仪脑海中的小人儿已经抓狂,她不停的打滚不停的捶墙。而且男子温热的大掌总是让她心里一悸,他的认真温柔和沉默寡言两种极端的不协调正在让她对他刺客的身份保持怀疑。

突然船身猛烈一震,令仪措不及防的往前一倾,落进男子炙热的怀里,刚刚冷凝的气氛消失无踪,荆溪将她环在怀里,执起她的手用清水擦拭,令仪默默无言。

罢了,荆溪俯身将令仪抱了起来,令仪的乌发顺着他的臂弯往下滑,她单手环在荆溪的颈项,荆溪转出屏风,将她放在桌前的木椅上,桌上摆着一个木盘,木盘上放着熬得浓稠的米粥和各色小菜点心,荆溪将一只精致的木勺递给令仪,然后就转身出了房间。

令仪看着桌上的白瓷小碟中的小菜点心,良久并未动作,直到想通了什么才开始食用。

等令仪吃完的时候,荆溪又回到了屋里,他从一旁的软榻上拿起一件白色的狐裘围在她身上,将她抱起走了出去。

比屋内明亮的光线让令仪眯了眯眼睛,等她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到了船头,河水湿润的气息迎面扑来,开阔荡漾的河面和缓缓后退的青山绿树让她觉得胸腔的沉闷一扫而空,霎时明亮起来。

荆溪将令仪放在一把梨花椅上,前面是一张长案,案上摆了一副棋子,他顿了顿,沙哑的说道:“……别乱跑,我去做饭。”

令仪点点头,并不看他,将目光转向野草茵茵的河岸。过了一会儿,才感觉身边的人离开。

行到水穷出,坐看云起时。

是前代诗人形容楚地大河的风景,令仪眼前的河流便是如此。山河开阔,地势平坦,偶尔有一线沙洲岛,上面芦苇依依,水鸟闲步其中,远处白云悠然,像是从河面上漂浮起来的。

铿锵的琵琶声突然响起,在开阔的河面荡漾开去,惊起了几只水鸟飞入草蔓,乐声激越,将听者的思绪引上云端婉约回转,又像是千骑铁蹄奔驰而过。

令仪皱皱眉,白玉葱似的手指落下捏住的黑玉棋子,抬起眼看向前面的大船。

身后传来车轮的轱辘声,冰雪般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夫人觉得此曲如何?”

微微侧首,似谪仙般的男子坐在轮椅上,满身冰霜之气,眉目间也似雪山上的冰莲,不占尘世气息。

“不知,不懂琴。”令仪回首继续下棋,白色的棋子紧紧的落在黑色棋子旁边,好似没有发觉对方夫人的称呼。

谪仙般的男子转动车轮,向前滑进一些,更靠近船边,也更靠近令仪,“那夫人何故不喜?”

令仪又落下一子,侧首看着他的侧面,他神情的漠然是发自内心,此时坐在轮椅上像是一座佛像,“扰了我下棋。”

“这首曲子前一半夫人似乎并未受到打扰,缘何急转直上的时候夫人皱了眉?”他也侧首看着令仪,又好像没看,眼神好像洞悉了一切的空茫。

“公子觉得这首曲子如何?”令仪沉吟,不答反问。

“曲子尚可,然琴艺不精。”

令仪颔首,手中落子并未停止,似乎并无意与这个话题。

“白子孤勇,这似乎不是一个好棋局。”淡漠的声音又起,他看了看令仪的棋局。

纤手将棋子一粒一粒的收回放入棋盒,令仪侧首看向轮椅上坐的那人,“可否邀公子同下一局?”

那人点点头,轮椅转了个方向,行到了令仪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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