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蓬抬起头,忽然阳光有些刺眼,一阵莫名的虚弱和疲倦袭上心头,他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还记得自己手中紧紧抱着一个冰冷的身体,为什么她的身体这样冰冷呢?
无穷无尽的黑暗涌来,吞没了他。
又是一个长梦,他在黑暗里独自行走,没有任何光亮,也没有任何声音,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忽然有了一丝微弱的光芒,他连忙向前跑去,却发现那正是自己来过的那个巨大的甬道口。
他站在原地顿了顿,走了进去。
一路往里走去,终于,他又来到了尽头处那个牢笼之前。
伏暗盘腿坐在牢笼中央,闭着眼睛。仿佛有了感应,他抬起头看了羽蓬一眼,但也只是看了一眼而已,片刻之后,他便又闭上了眼睛。
羽蓬注视着那张平静的与自己完全相同的面庞,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忽然,他注意到上方有一块虚幻的光幕。在那光幕之中,闪烁的竟然是他的影子,不,也分不清那个身影究竟是伏暗还是他自己。
但还未等他看清,忽然伏暗一抬手,那道光幕就消失不见了。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羽蓬面前,笑道:“你来了。”
羽蓬点了点头。
伏暗嘿嘿一笑,道:“唉,其实这次由于特殊的原因,我没能帮你收拾掉那个家伙,我做生意一向是公公道道,童叟无欺,这次就不收你那五分之一的控制权了。”
羽蓬一愣,看着这个一脸奸笑的“自己”。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不过这终归是一件好事。
伏暗笑了片刻,忽然道:“对了,那黑剑上的法诀,你可要勤加修炼。”
羽蓬怔了一下,没想到伏暗还知道这事,但其实那法诀修炼而出的灵力确实比本身要强得多,即便他不说,羽蓬也是会这样做的,于是他点了点头。
伏暗看了他一会儿,打了个哈欠,道:“好了好了,我睡觉去了,你走吧,记得有事叫我,随叫随到,包摆平一切麻烦,代价还是五分之一的控制权。”
羽蓬不知怎么的,居然鬼使神差的叫住他,道:“怎么叫你?”
伏暗一边向黑暗深处走去,一边道:“只要你想,就能。”
羽蓬似乎还是没懂,但忽然眼前场景一阵变幻,他又失去了意识。
这一觉,又不知睡了多久,仿佛已经过了几千年几万年。
羽蓬渐渐恢复了知觉,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入目之处,头顶是白色的布帐,上面还有一个巴掌大小的太极图案。羽蓬看了片刻,缓缓坐起身。
这里似乎是一个帐篷,而且还是天玄门的帐篷。
而这里,似乎没有人。
羽蓬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并未发现什么强伤处,只是隐隐感觉到几分虚弱,这才松了一口气。
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呢?他只隐约记得在昏迷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远处似乎传来一大片呼啸之声,那是一大群人在一起御剑飞行的征兆。想来当时应该天玄门终于发现了魔界偷袭,派到了援兵。
他忽然想起舒芷夕也受了不轻的伤,也不知现在如何了。想到这里,他也顾不得身子虚弱,翻身下床,走出了帐篷。
一出帐篷,阳光立刻刺痛了他的眼睛,过了片刻,他才从帐篷里那略显阴暗的环境中适应过来。
羽蓬缓缓睁开眼睛,却呆住了。
放眼望去,只见密密麻麻的帐篷从大地一直排开,直到视角的边缘。而无数的身上带着伤缠着绷带的人在他的眼前缓缓走着。看他们的服饰,天玄门的占了大多数,当然也有许多其他门派的,服饰千奇百怪,各不相同。
羽蓬正看着这些人,忽然一个手上端着脸盆的天玄门的年轻弟子跑到自己面前,看了看他,惊喜道:“师兄,你醒了!”
羽蓬生平还是头一次被人称作师兄,不由面上一红,但他随即醒悟过来,如今离当年已经过了七年,自己也早已不是那个十六岁的懵懂少年了。
羽蓬看了这弟子两眼,只见这弟子约摸十五六岁,面上还透着几分稚嫩,他手中端着的脸盆之中,还有大半盆清水。羽蓬向他微微一笑,那弟子道:“师兄你等等,我这就去通知师叔他们。”
说着,就要转身跑去,羽蓬叫住他,笑道:“把脸盆留下,我洗把脸。”那弟子一愣,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连忙把脸盆递给羽蓬,这才风风火火地跑开了。
羽蓬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微笑着摇了摇头,暗叹这小师弟也是个急性子。站了片刻,转身走回了帐篷之中。
他刚洗完脸,就听得簌簌之声,有人走了进来,羽蓬一看,不由愣住。
那人看见羽蓬,也是愣在原地,一时不能言语。
只见这人一身蓝衣,身形挺拔,气度不凡,背负一柄蓝色仙剑,虽然和当年相比有些变化,但羽蓬又怎会认不出来?
这人不是修罗又是何人?
两人互相看了片刻,大力拥抱在一起。
片刻之后,两人分开,但仍是紧紧抓住对方肩膀,修罗神色有几分激动,道:“羽蓬,你终于回来了,你这一消失就是七年,我还以为你,你……唉,快给我说说,你这七年都到哪里去了?”
羽蓬看着修罗脸上激动的神色,不由心头一暖,点头道:“来,坐下,我慢慢跟你说。”
两人坐了一会儿,羽蓬向修罗如实说了当时的情况,修罗听后震惊不已,道:“羽蓬,你说的是真的?”
羽蓬点头,认真地道:“千真万确。”
修罗眨了眨眼睛,喃喃道:“这世上竟有如此神奇之事?”
“这世上比这更神奇的事还多着呢。”正当两人相谈之际,一个声音从帐篷门口传来,修罗神色疑惑,羽蓬却心中一动。
片刻之后,一人手持一把描金纸扇,一边扇着一边悠悠走了进来,羽蓬眼睛一亮,这却不是其他人,果然正是七师兄高复帅。
“七师兄!”羽蓬起身,还未说话,高复帅已然道:“好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做什么做什么?”话刚说完,他自己却先笑了起来,两人相视片刻,又是哈哈大笑。
羽蓬心中一动,道:“七师兄,好久不见了!”
高复帅也坐到一边,道:“是啊,小师弟,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这些年大家都在四处找你,却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我们的心都沉到了谷底,尤其是师父他老人家,更是日夜担心你。”
提起路千崖,羽蓬心头一动。对于这位一身白衣的师父,羽蓬一直有着莫名的敬畏,师父原来也会担心自己么?
羽蓬心中一时百感交集,想着待会儿如果见了师父该如何面对。
过得一会儿,除了六师兄矿无寿和师姐路雪儿,大师兄吕大胜,二师兄金大发,三师兄银大贵等人也都陆续走了进来,师兄弟相见,分外亲切,都是激动不能自已。
众人聊起这些年来发生的事,都是唏嘘不已,纷纷摇头叹息。
自从当年羽蓬舒芷夕一行四人前往暗空冥渊之后,不到一个月,魔界便发动了战争,这次战争实在是来得太过突然,等神界反应过来的时候,魔界已经一连攻下了数十座城池。
然后,就是长达七年的战争,战火几乎蔓延了神界一半的土地,无数人死在战争当中,而且据说被魔族所杀的人们灵魂也会消失,永远无法再转世。
起初的时候,像吕大胜,金大发等老牌弟子还好一些,诸如高复帅,路雪儿这些年轻弟子,看着战场上堆积如山的白骨和被染红的大地,别说是御剑战斗了,就连走路都是双腿发软,恶心欲吐。
不过还好后来经过数年残酷的战斗,所有人都逐渐习惯了这种情景。
众人听了羽蓬的经历,也是啧啧称奇,毕竟一瞬七年这种事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一些。
羽蓬忽然道:“对了,你们先前救下我时,有没有留意到跟我一起的那位……那位师姐?”
吕大胜道:“你说的是舒师妹吧?”
羽蓬连忙点头,道:“她怎么样了?没事吧?”
吕大胜见他神色焦急,不由怔了一下,还是道:“云清真人亲自将她带回去了,想来应无大碍。”
云清真人修为高深,又是舒芷夕的恩师,有她在舒芷夕想来必定是没有事的。羽蓬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坐了回去,道:“谢谢大师兄了。”
吕大胜刚想说话,忽然帐篷开了,六师兄矿无寿走了进来。羽蓬一眼看去,吃了一惊,只见六师兄矿无寿此刻左手连着胸口一大片全都缠着绷带,右腿上也是一般,就这么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
离得最近的高复帅连忙走过去将他扶住,矿无寿这才轻松了许多,被高复帅搀扶着坐了下来。
羽蓬见此情景,不知为何,心头一股无名之火腾腾而起,虽说众位师兄弟之中,他与高复帅最为要好,但其他几位师兄在天玄门对自己一向都是极好,处处照顾自己,当下问道:“六师兄,你这是怎么了!?谁伤的你?”
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此刻他的话音竟隐隐带了几分煞气,众人听在耳中,不由心头一惊。
但矿无寿却仿佛没有察觉,只是缓缓坐了下来,道:“小师弟,战场之上,刀剑无情,死伤乃是常事,你也不必如此在意。”话刚说完,却不由捂住胸口,咳嗽了两声,羽蓬看在眼中,更是心中一痛。
这就是战争么?
身边熟悉的人随时都可能离你而去,而你却没有任何办法,甚至连你自己的生死你也无法预料。
大师兄吕大胜在旁边叹了一口气,道:“师父说你六师兄的伤势太重,伤了根本,起码要大半年才能养得好,而且纵然恢复,修为也将不如从前了。”
羽蓬身子又是一震。
矿无寿道:“大师兄,你跟小师弟说这些做什么?”
正在这时,帐篷又开了,只见一个不算高大却挺拔的身影就那么站在了门口。
羽蓬看过去,却呆住了,心头一震。
“师父……”好半天,他才叫道。
神界深处,九十九重天外。
天宫。
轮回大殿。
一身银白衣裳,蓝色镶边的长衫的年轻人端坐在王座之上。此人一头如瀑布般的黑色长发,闭着眼睛,最奇特的是他的额头正中的地方还有一个蓝色的火焰一般的印记。无形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笼罩着整个大殿。
这个人便是神界第三十一代神统亚里欧。
一丝丝银色的虚无之气从他的身体缓缓升起,又渐渐下降,循环往复,周而复始,仿佛永恒一般。
亚里欧继上代神统须玉煌之位距今已一千七百二十年,一身乾坤极道修为早已臻至化境。气元,无方,归虚,返真,悟空五个境界,亚里欧早在数百年前就已经达到了返真境第十层,修为之强,道行之高,几乎深不可测。
但虽然亚里欧数百年前就达到返真境至高境界,近几百年来无论他怎么修炼都无法再进一步,那传说中才有的最高的悟空之境,似乎真的遥不可及。
似乎从古至今,从来也没有人修炼到过悟空境,所以谁也不知道这个境界究竟是怎样的。
甚至可以说,这个境界根本就不存在,最高的境界定到返真境就可,但不知为何,千万年来流传下来的传说中,悟空这一境界,从来都是与气元,无方,归虚,返真四个境界排在一起的,至于其中缘由,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此刻亚里欧却没有想这些,忽然,他散发出的气势全部收拢归于一身,一瞬间,王座上的他就消失不见,出现在了大殿门口,中间连残影都未出现丝毫。
看情形他似乎是想冲出去,但仿佛有什么把他拦住了。
却是一个瘦小清秀的少年。
“天良,你拦着我做什么?快让开。”亚里欧不得不停下来,佯装微怒道。
被称作“天良”的少年却没有退后,而是不卑不亢道:“师父,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你却不能去。”
亚里欧听后倒觉得奇了,反问道:“你倒是说说,为师怎么不能去?那魔界也太嚣张了,都快打到我家门口了,我怎么也得去管管吧?”
天良摇摇头:“师父,你忘了,我们内神界与魔界早已约定,如果战争当中,魔界未出魔君之上的人物,我们也不能出动一人,否则就是破坏规则,到时就真是群魔乱舞,诸神齐出,以你们这些人的通天修为,只怕偌大一个神界不用一会儿就就破坏得七七八八了。”
亚里欧一愣,身上的气势渐渐退了下去,许久,他终于是摇头叹息一声,转身走回了王座上。
天良站立片刻,也跟了进去。他走到亚里欧面前,顿了一顿,从一旁的方座上拿过一个杯子,手中茶壶倾倒,淡绿色带着几分透明的茶水徐徐倒入了杯中。
袅袅轻烟,从杯中升起,在大殿中飘荡。
亚里欧看了大殿之外的天空,出了一会儿神,才拿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天良将茶壶放在方座上,安静地站在一旁,不言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