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略进了些膳食,便坐在梳妆镜前开始描眉打扮,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菱花镜里出现了另一个自己。头上凤髻雾鬓斜插一朵牡丹花,眉型若柳,眼角上挑,眸含春水,清波流盼,洁白如雪的娇靥晶莹如玉,香腮微微泛红,双唇娇艳欲滴,起身换衣,上身穿粉红玫瑰紧身袍袖上衣,下身着逶迤拖地粉红烟纱散花裙,腰间用金丝软烟罗系成一个大大的蝴蝶结,镜中的自己一改往日清新淡雅的装扮,显的体态修长,分外妖娆,一颦一笑间媚意荡然,勾人心魄。
花妈妈看着我,嘴都快笑歪了,不住的夸赞:“真是美极了,不愧是名动江南的尤物,别说是男人,就是女人也不得不动心啊!”
“妈妈谬赞了。”嘴角上扬,巧笑嫣然。
残阳尽褪,月华初现,“暖玉阁”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门口的莺莺燕燕娇声细语的招揽客人。
早早的来到前厅二楼雅室内,透过门缝往外瞧,今日的暖玉阁分外热闹,宽阔的大厅里早已座无虚席,可门口还是不停的有人往里进。
“唉”轻轻叹口气,黄河水患刚过,江州附近有多少人家园被毁,有多少人妻离子散,冻死饿死的更是不计其数,可这里确依旧是莺歌燕舞,抛金撒银,醉生梦死,一墙之隔,竟是如此的不同,不禁感慨,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小姐!”身边的绿玉推了我一下。
扭头看着她,眼神有些哀伤。
绿玉的神情顿时紧张起来,关切的问:“小姐,你怎么了?”
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我没事。”
绿玉有些疑惑的看着我,不再追问,点点头道:“没事就好。小姐,该你上场了。”
深吸一口气,稳定了情绪,嘴角上挑,扯出一丝微笑,打开屋门,缓缓走了出去。
大厅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朵朵雕成五茎莲花的模样,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
我以轻纱遮面,轻抬玉足,舞动前行,可谓步步生莲。大厅中间是一个直径六尺,铺着软纨蚕冰簟的沉香木圆台,双足踏上的瞬间,四周的鲛绡宝罗帐平地升起,将我围在帐中,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云山幻海一般,忽然,大厅内所有灯火瞬间熄灭,唯一的光亮便是圆台正上方的夜明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
稍刻,乐声起,轻启朱唇,边舞边唱: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这是温庭筠的《菩萨蛮》,甄嬛传里曾经将它作为歌曲演唱过,曲调优美,歌词更是将女子起床后的娇慵姿态描绘的入木三分,此番唱来,更能惹起男人怜爱之情。
一曲唱完,四周鲛绡帐起,脸上轻纱飘落,惊艳全场,回首娇媚一笑,更是勾人心魄,感觉到了火候,不再停留,转身飞快的离去。只留下那群男人,在不停的呼喊:“美人别走!”回头又是一笑,我的任务已经完成,剩下的就看花妈妈了。
回到房间,收回虚假妩媚的笑容,随手扯下脸上轻纱,扔在一边,随口问道:“绿玉,怎么样?今晚上不错吧!”
绿玉倒杯水递给我,笑容满面的夸奖道:“何止是不错啊!比在江南时还好。”蹲下身子替我捶腿,“曲好!舞好!人更好!瞧把那些男人迷的,简直丑态毕露。”
“呵呵”轻笑一声,看着绿玉问:“少拍马屁了,我让你查官府里有没有人来,你查了没有?”
绿玉点点头:“查了,怎么会不来?那些大老爷,没有不好色的。坐在台前最近的那个身材像水桶的男人,就是江州知府范大统,范大人。”
范大统?心中偷笑,真是人如其名,长得真像饭桶。不过他好歹是知府,州县的最高长官,掌下方各属县的官吏考核、征缴赋税,兴修水利、赈济灾民也在他职责之内。我想打听的事,他一定知道。
拿定主意,扭头吩咐绿袖道:“你去准备一壶好酒,顺便告诉花妈妈,我要陪知府大人饮酒!”
绿玉咧着嘴,不可思议道:“啊!小姐,我没听错吧,你真要陪那只‘饭桶’啊!”
看着绿玉的表情,禁不住笑出声来,起身推着她来到门前:“好了,我有分寸,你快去准备吧。”
“哦。”绿玉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了一声,便去准备了。
房间里,我坐在桌前,心里暗暗忖度一会儿怎么套问那个范大统,正想着,“吱”的一声,门开了,花妈妈领着范大统走了进来。
我起身看着他,微微一笑,躬身行礼:“范大人。”
范大统咧着大嘴,就想上前扶我,花妈妈抢先一步拦在中间,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范大人,你可真是好福气,我们容月可不轻见客的。”说着伸出右手一摆一摆的。
范大统也是风月场中的常客,焉能不明白花妈妈的意思,忙从衣袖中取出一叠银票,也没数,随手塞给花妈妈,催促她赶快离去。
花妈妈眉开眼笑的接过银票,叮嘱我两句,转身屁颠屁颠的离开了,还贴心的顺手掩上房门。
房间内,范大统色眯眯的想抓我的手,被我轻易避开,媚笑着让座,倒酒,他不假思索的喝了下去。
眼珠一转,含笑说道:“大人,寡酒难喝,不如咱们做点小游戏,添些趣味可好?”
“好好好!”范大统忙不迭的答应,点头如捣蒜。
嘴角上扬,凑近他,媚眼如丝,娇声说道:“游戏很简单,叫‘一心二用’。我说鼻子,你就指耳朵;我说耳朵,你就指眼睛,总之我说什么,你不能指什么,错了,就要罚酒。”
范大统频频点头:“行行行,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心中一喜,中计了!大饭桶。
游戏正式开始,我笑着喊道:“鼻子!耳朵!”
那个范大统,体型像猪,头脑更像,笨得要命,迟钝的出奇,从开始输到结束,酒一杯一杯的喝下肚,没过多久,便醉了。所谓“酒后吐真言”我自然如预想的得到了想知道的一切。
目的已经达到,厌恶的看了趴在桌上,鼾声如雷的范大统一眼,撇撇嘴,暗暗摇头,真不知这样的废物是怎么做的官,竟然还做到了五品知府?起身开门,让龟奴叫来他的家丁,把他抬了出去。
昨晚“暖玉阁”生意出奇的好,迎新送旧,莺歌燕舞的折腾了一宿,直到拂晓时分,客人才全部离开。姑娘们一个个打着哈欠,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房间休息,整个院落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昨夜我从范大统那里了解到一些事,虽然不多,但好歹有了线索。既然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不能再留在这里,趁夜收拾好包袱,瞅准时机,蹑手蹑脚的离开房间,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黄河决堤,朝廷首先要做的有两件事,一件是追查河堤决毁的真相,另一件就是派发赈灾粮食,而跟这两件事有着直接关联的分别是河工工头王三通和钱粮师爷刘毅,特别是刘毅,修堤的钱和赈灾的粮食,都是由他手里发出,所以我第一个要找的就是他。
我向人打听找到巡抚衙门,询问后得知刘毅在一个月前回乡探亲,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刘毅是衙门的钱粮师爷,如今灾情紧急,正是用人之际,巡抚断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放他离去。他的失踪,更说明了当初修建黄河堤坝时存在问题。可他会去哪呢?如果是自己察觉危险,抢先逃跑倒是好,可万一是被人灭了口,岂不糟了?我该怎么查呢?思来想去不得要领,挠挠头发,真是头大如斗!
街市上人来人往,道路两旁的商贩不停的吆喝,江州虽没有江南富庶,也不及京城繁华,可也非常热闹。
“暖玉阁”门前站着一对男女,男子不到三十,头戴斗笠,身着藏蓝色长袍,相貌极其俊美,只可惜眼神凛冽,神情冷漠,令人不敢靠近,他就是曾经的天地会堂主陈玉峰。
陈玉峰侧着身对旁边的女子说道:“苏姑娘,你到了这里,应该安全了。在下告辞。”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陈大哥,你是不是嫌弃我是青楼女子?”女子娇媚的声音里满是委屈。
陈玉峰淡淡的回道:“没有。”
“那你为什么从不拿正眼看我?”女子急切的语气里充满了不解。
陈玉峰冷漠的神情被瞬间打破,清冷的双眸顷刻间布满哀伤,呆呆的看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容月!容月!”暖玉阁内传来阵阵呼唤。
陈玉峰恢复清冷的样子,淡淡说了句:“有人叫你。”便不再多言,飘然离去。
苏容月张张嘴,想唤住那远去的身影,却最终没有出声,只是一脸落寞的转身走进暖玉阁。
和煦的春风轻拂着大地,我的心却如坠冰窟,身体像一缕幽魂四处飘荡,不知不觉间竟来到了郊外。“轰隆隆!”一阵阵闷雷声从天际传来,刚刚还晴空万里的天空,顷刻间便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该死的!”忍不住咒骂一声,“人要是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老天似乎并不理会我的埋怨,雨不但没停,反而越下越大!无可奈何下只好用手遮住头顶,飞快的奔跑起来,以求能尽快找到避雨的地方。
运气还算不错,跑出没多远,便看到一座废弃的庙宇。想都没想,一头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