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几缕猩红的火苗在寂寥的黑暗中忽然而明,随即于五堆架好的木材中蔓延开来。
滚滚翻腾的篝火照亮了延绵青山,照亮了树海山峦,照亮了新野部落。
在那篝火的周围,显现出了一个偌大的祭台。
那祭台的最上方,有着一个身高三十来米的石像,偌大的石像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纹,每一道都锋利如剑,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石像上游走,波动,恐怖又威严。
“歃血三祭,第三十七代新野部落族长‘岚离’向苍天借福,以新野之名,吾辈之血,祭天,祭地,祭祖……”
低沉又嘹亮的祭文在那石像旁边一个老者的口中响起,回荡在整个新野部落,族内三千六百多名族人虔诚的匍匐在地,顶礼膜拜他们面前的神像。
“希儿,你怎么不去参加祭典?”
新野部落,一片冷清的木屋群中,在那某偏僻的一个屋内,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那木屋的四周墙壁上,用汁液画满了奇型怪异,狰狞又恐怖的荒兽之躯。幽暗的屋内,只有门前稍微打开了一条缝隙。隐约的,可以看见里屋的木床上躺着一个女子,床前的篝火已熄灭,只有灰烬中还散发着一点微弱的余温,漆黑的很难将女子的样貌分辨清楚。
离床前不远处立着一个少年,那少年十一二岁,身形消瘦,眼眸暗淡。
他裹着一件麻布大衣,左手中拿着一个玉简,玉简的第一行裸露在外,可以看到,那上面刻画了十几个生涩难懂的符文。
听着女人的话,少年抬头,透过缝隙朝门外看了眼,本想透过门前的枝叶看清远方的祭祀现场,可是远方是什么他看不到,古木参天的树枝叶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转过头来望向女人,“阿娘,你不也是没有去么?”
“是啊!估计……”女人的声音很轻,轻轻的将忧伤蕴含在内。
少年不知该说些什么,“阿娘,我!”
他噙着泪水,“阿娘,孩儿没用,孩儿今天冲击境界,又失败了。”
随即,他低下头去。
“希儿不用自责,希儿血脉平凡,灵根被人废掉,不能修炼亦是正常。阿娘帮你燃了一堆篝火,你先睡会,阿娘出去就回来。”
“阿娘骗我,阿娘每次出去,都是早上才回。”少年忽然抬头,用力的拽着女人的胳膊,说什么也不肯放手。女人看着心有不忍,抱着他躺倒床上,待他熟睡,女人才悄无声息的出去。
“在他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我就将他的命运毁在了手里,当年要不是我被那个男人鬼迷心窍,我也不会前往天佑王朝……谁知道,他有妻室,只可惜那时我知道已为时晚矣,我已经怀了希儿!”
“希儿出生,我本以为她们会看着希儿血脉的份上不至于如此狠毒,可是!我错了!”
“那年要不是我不惜损耗一道祖神意念拼死逃命出来,我孤儿寡母定当亡命在穷凶极恶的追杀当中,纵然这样,我亦身受重创,到现在,只有三十年的寿命了!可我不想在这三十年里,让我的孩儿受尽煎熬与折磨……”
木屋之外的山坡上,女人望着身后的木屋,眼中闪现一抹精芒,似乎下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随后,朝前方迈去,转眼,来到了新野部落的后山。
在那后山的两座山峰之间,有一个山坳,坳内有一座巨木切割后所搭建的塔楼。
木质的塔楼有四层,那楼层的顶端,大堂上方坐着一个老者,也不知道他有多大的年纪,无法捕捉的年轮似有埋藏的痕迹,只有将盘裹在他头顶的发丝释放的那一刻,如冰雪般透明的银丝才能将他带入到苍老的世界。
他是一个迟暮之龄的老人,他叫岚离,他是新野部落的老族长。
他统领着这个小小的部落在这块蛮族之地上生活了三百多年。
究竟是三百多少年,他已经不记得了,不记得自己到底有多少岁了。
这处塔楼,是他平时闭关的地方,如族内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是没有人打扰他的。
随着循序渐进的脚步声踏入楼道,坐在蒲团上的岚离睁开了双眸。
女人尊敬的跪拜在门前,并没有去敲门,只是轻轻的唤了声:“阿爸。”
屋内沉寂片刻,然后传出一道低沉的声音,“可有事?”
“阿爸,请您再帮助魂希清洗血脉,神洗一次。”
屋外传来的话,岚离并没有很快答复。他将手中一根胳膊粗细的灵兽兽骨制作的骨杖放于膝前,粗糙的双手缓缓的抚摸着那骨尖镶嵌的两颗狰狞獠牙。蓦地,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冷漠“不可能。当年你执意离开新野部落,跟着魂天前往天佑王朝,便与我断绝关系。”
虽然早已经知道会是这个答案,但女人听到后,脸色还是一瞬间的苍白,她缓缓的将头抬起,道:“一切都是孩儿的错,可是希儿是无辜的啊!”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当年你不到双十年华,便已经是绝代天骄,其修为在蛮荒之内少有敌手,为父本以为可以将新野交付与你,图求匡复光辉。可你呢?竟被人蒙蔽灵心,公然不顾新野的衰败,为了一己私欲,弃新野于不顾。”
“到头来,你又得到了什么?遭到那个畜生的抛弃,差点身陨道消,就连你的儿子都不能保住,被人毁了灵根。直到你走后的第二天,我才发现那个畜生盗走了我族至宝‘天狼冠’。我便算到此劫,这小畜生,心甚毒啊!没有天狼冠,我族愈发衰败……”
就在这时,楼道上响起了急骤的脚步声。
女人转过头来,看到了魂希,看到自己儿子的一瞬间,她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夺眶而出。
“阿娘,孩儿不开启血脉了,孩儿想通了,孩儿觉得修行太累了,阿娘,我们走吧……”
魂希上前,拽着他的阿娘,说什么也不肯再去尝试开启血脉。他有好多的悲伤,多到悲伤逆流成河!他渴望有像他外公那样的本领,能够徒手劈山,能翱翔九天。
他也想像那些修行者一样能御剑飞行,可是他不行。
他知道自己是没有什么希望了,可他不能让自己的阿娘带着愧疚痛苦终身。
他几乎使出了所有的力气唤了声外公,朝着屋内深深一拜,“外公不要责怪阿娘,要怪就怪那个混蛋,外公恨他,阿娘恨他,希儿也恨他。”
“阿娘的病本来是可以治好的,可是为了希儿,她几乎把所有的宝药都给了希儿,她自问对不起您,对不起新野部落,她每日郁郁寡欢,心中毫无生念,希儿看着她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希儿心痛。他终究也是您的女儿!希儿不求别的,只希望阿娘在有生之年,您能够原谅她,不然她会死不瞑目的!”
“不,希儿,你外公会答应的,阿爸,阿爸……”女人歇斯底里的恳求着岚离,梨花带雨,“我一定要让希儿恢复灵根,一定要让他修炼,不然我走后,我的孩儿怎么办?谁来保护他,他才只有十二岁啊!您要帮他……”
看着自己悲恸中的女儿,岚离缓缓的摩挲着那一丈多长的兽骨,强忍着内心的波动,道:“不是我不帮他,他的灵根已断,丹田尽毁,这是铁一样的规律,你带他走吧!”
“最后一次,就算是孩儿求您最后一次,在孩儿的余生里,了却最后一个心愿!”岚虞哀求道。
最后,最后一个心愿么!
岚离豁然起身,古井无波的内心,此刻五味杂陈。
造孽啊!
那年,如果我不贪心,如果不是我看错那个畜生,我本以为那个畜生有良好的家世,没想到这个畜生潜伏在我新野部落,却是窥视我族至宝……
她跟随她的夫君离开本也没错。只是自己心中这关,我过不了!说到底,我也有责!
“罢罢罢!择日我会帮他祈求祖神,能不能治好他的灵根,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女人紧绷的面容,终于流露出了一点罕见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挂着泪水,将释怀与愧疚弥漫,将凄婉蕴含在内!让人看了顿生怜惜。
这是一个凄美的夜晚,在这个凄美的夜晚,览古界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那雪生于天际,在严寒中成长,舞过了漫长的天路,落在了新野部落。
魂希走在雪地中,看着那尚且年轻,却生满华发的女人,心中极为压抑。
晚上,他来到了一处河流前,在那风雪中,望着遥远的天际,他发誓,一定要去找那个男人。
“没有实力,不能踏空而行。我连眼前的河流都无法通过,怎能出得了蛮荒!”
猛的,他霍然举起身边一块百斤重的巨石,砸向河边。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放弃过修炼,可是又怎样!
他彷徨的行走在河林边缘,看着那一片片堆满树梢的雪花,看着那枯枝散尽的年迈老树,他不知道,他的路该怎么走,他的未来又将如何!
走着走着,便已是深夜,再次回头,他却发现来时的路上已经堆满了厚厚的积雪,那条走过的路,已经被深深的掩埋,他不记得了,他只有摸索着另外一条未知的道路慢慢返回。
“忘掉过去,原来,我还有路可行……”
心中默默的念叨着,他闭上双眼,感受着这风雪里,素裹的森林,心中暗道:“可是,我如何能忘!我的路,和别人不同!”
猛的,他睁开双眼,继续沿着来时的那条路,慢慢返回。
“纵然现在我所走的路离经叛道,但我还是要走的。因为那是我必须完成的路……”
这一刻,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知道以后该做什么。他的心灵得到了升华,纵然他的灵根还是残缺,血脉为凡,无法修炼,可是他却充满了生机。
走着走着,他陡然停了下来,眼中闪现一道精芒,他转身蹲在了一颗北梨树的后面,双眼望向前方的树海之巅,屏住呼吸。
就在他将气息内敛后的十息,那前方茂盛的枝叶云朵中,突然传出了一道树枝折断的声响,紧跟着露出一个人头大小的紫色鸟喙,那鸟的双眼气势凌人,俯视顾盼,片刻后,划破长空,冲上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