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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往事如烟(2)

他躺在床上,看来已奄奄一息,连动都动不得了,但此刻飞起之后,身形当真如神龙翱翔,凤舞九天。

田际云变色喝道:“前辈难道不要她……”

“她的命了么”这句话还未说完,那病人已向他扑了下来,一指箕张,直抓他的咽喉。

田际云只觉强风笼罩,压得他连气都透不过来,哪里还顾得了伤人,竟也逃都逃不开了,只有奋起双掌,向上迎去。

谁知那病人身形凌空,出手竟还能变化,身躯如飞凤般一转,手掌已扣住了田际云的脉门。

这刹那之间,大家俱是目定口呆,神魂飞越,大家虽都知道这病人来历不凡,却也未想到他武功竟如此惊人,世上无论哪一门、哪一派的武功杀手,和他此番的出手一比,简直有如儿戏。

郭翩仙暗惊忖道:“这小子当真是自讨无趣,此番他的手既已被人抓住,这一身武功只怕就要被人借去了。”

心念一闪间,只听那病人轻叱道:“竖子无礼,略予薄惩,去吧。”

叱声中,田际云身子竟被他凌空提了起来,像抛球般从窗口直抛了出去,良久才听得“砰”的一声。

那病人却又已躺回床上,不住喘息。

又过了好半晌,窗外竟又传来田际云的语声,道:“前辈好高明的武功,晚辈日后还得再来领教领教。”

说到最后一个字,语声已远在数十丈外,这少年不但有一身打不散的硬骨头,竟还有个打不怕的胆量。

俞佩玉不觉暗暗生出相惜之心,叹道:“好一条汉子,却不知是何人门下?”

那病人喘息着道:“就凭俞放鹤那些人,还教不出这样的徒弟。”

俞佩玉道:“不错,他绝不会是当今天下十三派任何一派的门下,是以晚辈才觉得奇怪,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

那病人闭起眼睛,摇头不语。

朱泪儿忍不住道:“三叔为何要放了他?”

那病人冷冷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何况他纵无礼,我又怎能和他一般见识。”

朱泪儿道:“但我看他绝不是单为送信而来,他此来一定是想来刺探这里的虚实,他见到三叔的病还没有好,此番回去,只怕就要叫人来了。”

那病人怒道:“叫人来又怎样?你我纵然死了,也不能做丢人的事,知道么?”

朱泪儿垂下头去,道:“是。”

她再也不敢说话,俞佩玉心里对这病人的为人,更是暗暗佩服,郭翩仙呆了半晌,忍不住赔笑道:“前辈纵然要放他走,为何不将他那身功夫借来用用?”

那病人冷冷望他一眼,目中满是轻蔑不屑之意,也不回答他的话,朱泪儿却在一旁冷笑道:“三叔纵然要借别人的武功,不是那人心甘情愿,便是他咎由自取,否则像阁下功力也不弱,三叔为何不借去用用呢?”

郭翩仙心头一寒,不敢多说了,但他素来自高自傲,此番讨了个没趣,心头终是不忿,过了半晌,忍不住道:“姑娘只怕是在说笑了,普天之下,又有谁会心甘情愿,将自己苦苦练成的武功,借去给别人用的?”

朱泪儿眼角瞟了银花娘一眼,冷冷道:“只怕有人也未可知。”

银花娘也不知道她为何忽然瞟自己一眼,只觉心里发毛,正想设词探问,俞佩玉已先问道:“却不知这封信上写的究竟是什么?”

他脱口问出这句话来,心里又有些后悔,只道那病人绝不会说的,他岂非也在自讨无趣。

谁知那病人却将书信交给了朱泪儿,道:“你念给他们听听。”

朱泪儿展开信纸,先瞧了一遍,才缓缓念道:“老前辈足下:愚等久慕风仪,不想前辈竟隐身于此,前辈侠名无俦,想必不致包庇……之女,今夜子时,愚等当来拜谒,盼前辈勿却是幸,俞放鹤等十二人拜上。”

这封信想是仓促写成,词句并未修饰,但却写得极是简单扼要,绝没有浪费多余的笔墨。

只不过朱泪儿念信时,却故意念漏了三个字。

俞佩玉暗道:“那第一个字想必就是这病人的姓名,她不愿我们知道,所以故意不念,后面那两个字,想必是说她乃‘妖孽’之女,她自然更不会念出来了。”

突听那病人冷笑道:“俞放鹤等十二人……哼,就凭他们,也敢约定时候来见我?”

朱泪儿低声道:“就凭他们自己,当然是不敢写这封信的,但现在他们必定有了个极硬的靠山,所以胆子才大了。”

俞佩玉和郭翩仙对望了一眼,不禁都暗暗佩服这小姑娘心思之敏捷,他们也算出俞放鹤等人必有助手到了。

俞佩玉暗道:“算来这人必定不会就是通信的田际云,必定比田际云武功更高,莫非是田际云的师父么?”

想到这里,他竟不觉暗暗为这病人担心起来。

只见那病人闭着眼沉思半晌,缓缓道:“他们既然以礼上书,我们也不可没有回复……泪儿,你去告诉他们,就说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他。”

郭翩仙冷笑暗忖道:“你嘴里说得虽漂亮,其实还不是想乘此去探探对方的虚实,看看他们的靠山究竟是谁。”

谁知朱泪儿却摇了摇头,道:“我不去。”

那病人皱眉道:“你不去?”

朱泪儿眼波在郭翩仙和银花娘脸上轻轻一扫,垂首道:“我在这里陪着三叔,我不去。”

俞佩玉已知道她这是不放心银花娘和郭翩仙两人,要在这里监视着他们,由此可见,这病人此刻所剩下的气力,竟已不足对付银花娘和郭翩仙了,何况田际云那般高手的长辈师傅。

想到这里,俞佩玉竟脱口道:“朱姑娘既要在这里侍奉前辈,不如就由在下替前辈去走一趟吧。”

那病人霍然张开眼来,道:“你去?”

俞佩玉笑道:“前辈看在下可去得么?”

那病人刀一般的目光,瞪了他半晌,忽然道:“你过来。”

钟静本来一直呆呆地坐着,此时目中不禁露出惊恐之色,瞧着俞佩玉,几乎忍不住要大喊出来:“你千万莫要过去,他又要借你的功夫了。”

但俞佩玉却泰然走了过去,道:“前辈还有何吩咐?”

那病人招了招手,俞佩玉竟俯下头来。钟静眼睁睁地瞧着,只见那病人在俞佩玉耳边低低说了半刻话。

他语声极轻,谁也听不出他说的什么,只能见到俞佩玉面上竟渐渐露出欣喜之色,忽然躬身道:“多谢前辈。”

那病人道:“你明白了么?”

俞佩玉也闭起眼睛,沉思了半晌,双手忽然在空中划了几划,像是划了无数个大小不同的圈子。

别人瞧了还不觉怎样,郭翩仙瞧了心里却大吃一惊,他已发觉每个圈子里竟都藏着一招极厉害的杀手。

俞佩玉圈子愈划愈急,突又由急变缓,然后骤然停下,他长长吸了口气,脸色更是红晕,躬身道:“是这样么?”

那病人目中似有喜色,点头道:“很好,你去吧。”

俞佩玉躬身一礼,再不说话,大步走了下去。

这时郭翩仙已猜出必是这病人怕他送信时被人所辱,是以传了他一手极厉害的武功妙招。

郭翩仙心里不觉大是后悔:“方才我为何不抢着去送信呢?”

后悔之外,又有些奇怪:“这病人只不过向俞佩玉说了几句话,俞佩玉便已将如此精妙的招式学会了,他又怎会学得这么快?”

却不知这病人目光如炬,竟已自俞佩玉神情行动中,瞧出了他武功的家数,此刻传授的招式,正和他素习的功夫相近,何况俞佩玉本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经如此高人指点,自然一学就会了。

那病人鼻息沉沉,似乎又已入睡。

朱泪儿面色却甚是惨淡,喃喃道:“今夜子时……算来也不过只是五六个时辰了……”

她目光忽然转向银花娘,冷冷道:“五六个时辰后,只怕你已经……”

银花娘不等她说完,已大骇拜倒,颤声道:“盼姑娘念在同门一派,好歹救我一救。”

朱泪儿道:“你现在已承认是本门中人了么?”

银花娘垂首道:“我……我……我……”

朱泪儿冷冷一笑,道:“你现在承认,不嫌太迟了么?”

银花娘只觉全身发软,几乎要瘫在地上,她纵能将天下的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但在这小小的女孩子面前,竟觉得缚手缚脚,什么花样也使不出。

谁知过了半晌,朱泪儿突又说道:“你若想活命,也并非没有法子。”

银花娘大喜道:“什么法子?”

朱泪儿淡淡道:“你自己难道想不出。”

银花娘暗暗咬牙,在心里愤道:“你这死丫头,臭丫头,我自己若能想得出法子,还要来求你这小贱人么?”

她嘴里自然不敢这么说,只是赔笑道:“我又蠢又笨,才投靠姑娘,又怎会想得出什么法子,还是求姑娘告诉我吧,我永远忘不了姑娘的大恩。”

朱泪儿却扭过头去,根本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

银花娘简直急得快要疯了,恨不得破口大骂道:“你这小贱人既不肯说出来,又何必来吊老娘的胃口?”

谁知郭翩仙竟缓缓道:“这法子我或者倒是知道的。”

银花娘怔了怔,失声道:“你知道?”

郭翩仙道:“嗯。”

银花娘大声道:“你……你为何还不说出来?”

郭翩仙冷冷道:“我为何定要说出来?”

银花娘怔在那里,脸上阵青阵白,忽然在暗中咬了咬牙,脸上却立刻堆起了动人的媚笑,道:“求求你告诉我吧,我也永远……”

郭翩仙道:“我可不要你永远记着我。”

银花娘道:“我非但永远不忘你的大恩,无论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郭翩仙瞟了那包珠宝一眼,道:“无论要什么?”

银花娘垂首道:“嗯。”

只听一旁“吱吱”发响,原来钟静已恨得咬牙,这“无论要什么”五个字里,含义自然不只是一样事。

郭翩仙却展颜一笑,悠然道:“我方才听朱姑娘说有些人心甘情愿将武功借给这位前辈,心下还有些怀疑不解,但现在,我却懂了。”

银花娘想到方才朱泪儿说这句话时,曾经瞟了自己一眼,她忽然也懂了,冷汗立刻如珠而落。

郭翩仙已接着道:“你若肯将功夫‘借’给这位前辈,你身子里所中的毒,自然也就随着功力一齐被这位前辈吸去,你也就可以活得成了。”

银花娘身子颤抖,道:“但……但若是这样做,他……他老人家岂非就要中毒了么?”

她这句话虽是向郭翩仙说的,也明知郭翩仙必定无法回答,能回答这句话的,自然只有朱泪儿。

朱泪儿果然在一旁悠然道:“你中的这点毒,对你说来,虽已受不了,但到了三叔那里,却算不了什么。”

银花娘怔在那里,冷汗流个不住,眼睛忽而瞧瞧那病人,忽而瞧瞧自己的手,突然嘶声道:“好,我……我就借给你们吧。”

朱泪儿却冷笑道:“你纵然肯借,我们要不要还不一定哩。”

银花娘怔了怔,颤声道:“你……你究竟要怎样?”

朱泪儿冷笑不语,郭翩仙却道:“人家若不肯要,你难道不会求求人家么?”

银花娘又怔了半晌,终于长长叹了口气,流泪道:“求求姑娘……求求你……”

她实是满心委屈,语声哽咽,竟说不出话来,钟静却在一旁暗中拍手称快,心里冷笑忖道:“想不到你这样的人,也有今天,这真是报应到了。”

只是朱泪儿这才淡淡一笑,道:“你记着,这可是你自己求我的,我并没有强迫你,是么?”

银花娘忍不住扑倒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这时正午方过,艳阳高照,正是个晴朗的好天,但这小镇却是冷森森地瞧不见人,带着说不出的凄凉。

墙角处蜷伏着条老狗,想来是平时瞧惯了人,此刻似也觉出这情况的异常,竟骇得连动也不敢动。

要知这地方本来就极是荒凉,没有人踪也还罢了,但这李渡镇本来却是个街道整齐,市面不小的城镇,此刻却静悄悄的连鸡犬之声都听不见,这才令人觉得分外阴森可怖,宛如走入了鬼域。

俞佩玉一个人行走在街道上,瞧着两旁门窗紧闭的店铺,瞧着店铺前随风摇荡的招牌,心里不觉也有些寒意,走了许久,突见前面树林中人影闪动,俞佩玉只道那些人便藏在林间,立刻大步赶了过去。

谁知这一片桑林中,石头上、树荫下,竟都密密地坐满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也不知有多少个,原来俞放鹤竟将这小镇上的居民,全都赶来这里了。

只见这些人一个个俱是满脸惊恐之色,这么多人坐在一起,竟连一个人说话的声音都没有,就连还在怀抱中的婴儿,也都被大人用棉被紧紧包着,不让啼哭之声发出来,人人都似乎觉得将有大祸临头。

俞佩玉叹了一口气,暗道:“那姓俞的沽名钓誉,将这许多人全都赶来这里,自然说是因为怕伤及无辜,但这些安分良民,又几个曾遇见过这件事……”

树林里的人,一个个都睁大了眼睛在瞧着他,目光中既是惊惧,又是厌恶,像是在对他说:“你们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何要来打扰我们的安宁?”

俞佩玉却不敢瞧他们,垂首走了过去,突见两条劲装大汉,自当中蹿出,挡住了他的去路。

其中一人抱拳道:“朋友是哪里来的?来干什么?”

这两人方才并未到那李家渡去,是以也不认得俞佩玉,但俞佩玉瞧见他们身上的装束,已知道他们必是那“姓俞的”的直属部下,心里只觉怒气上冲,但此时此地,也只得勉强忍住,冷冷道:“在下是来送信的,烦两位带路如何?”

那人竟咧嘴一笑,道:“盟主早已知道有人会来送信了,是以才要我两人在这里等着,盟主的神机妙算,朋友你佩不佩服?”

俞佩玉道:“哼。”

那人瞪了他一眼,脸色也沉了下来,道:“你既是送信的,就跟我来吧,若非盟主早有吩咐……哼。”

俞佩玉见他如此模样,反而不生气了,暗道:“那姓俞的手下若尽是这种蠢才,那倒当真值得可喜可贺。”

转过这树林,前面有座道观,这李渡镇上,大多居民都姓李,这道观里供奉的太上老君也姓李,他们自命为老君后代,是以将这道观建筑得分外宏伟,规模竟比若干大城里的道观佛寺还要大得多。

此刻道观里也是静悄悄的,两扇黑漆大门,只开了一线,门前槐树参天,竟是多年的古树。

那两人到了门口,回头道:“你在这里等着,咱们进去为你通报,可不许随意走动,知道么?”

若是别人见到如此无礼的人,说不定早已给他们两个大耳光了,但俞佩玉却只是淡淡一笑,道:“如此就多谢两位了。”

那两人又瞪了他一眼,才冷笑着走了进去。

只听门里隐约传出他们的语声,道:“盟主将对方说得那么厉害,但我瞧这送信的,简直像个唱花旦的,只可惜脸上多了条刀疤。”

俞佩玉非但不生气,反而笑得更是愉快。

少年人血气方刚,心高志傲,最怕的就是受人冷淡,被人轻贱,俞佩玉本来又何尝不是如此。

但此刻他历经艰险,饱尝忧患,却生怕别人看重了他,别人愈是瞧他不起,觉得他没用,他心里反而愈是欢喜,只因他知道唯有这样的人,才不会遭人陷害,受人嫉视,他年纪虽然轻,学到的事已太多了。

过了半晌,只听门里轻轻咳嗽了一声,道:“送信的在哪里?”

俞佩玉知道这正如台上名角唱的戏还未出场前,先报个讯,让台下观众留意,否则他明知送信的就在门外,还用得着问么?当下也整了整衣衫,道:“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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