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庆二十四年正月，顾云羡随皇后一起去大慈恩寺进香，期间与大慈恩寺的主持空惠高僧讨论佛法，因口出妙语而被空惠赞为“佛学造诣精深”。
顾皇后对此十分惊喜，回宫之后还絮絮地说起此事，“空惠大师甚少夸人，今日竟对云娘你评价这般高，可见你当真是个有慧根的。”
顾云羡笑笑，作谦虚状。她怎么能告诉她，自己上一世信佛信了大半辈子，生命最后的十年更是终日沉浸在经文中，在这方面自然极有造诣。今日当着空惠大师的面露这一手，委实算不得什么。
顾皇后说完这个，忽地又想起一事，笑道，“云娘你便罢了，素日也跟着本宫看过一些佛经，懂也不稀奇。奇的是太子。他从前可最不信这鬼神之说了，有时候看我抄经，还疑惑这么枯燥的东西我怎么能做得这般上心。没想到前阵子本宫诵经，他看到后竟也跟着对了几句，言谈间竟像是读了不少佛经的样子。”
顾云羡一愣，“太子殿下也在读经？”
“不止读。”顾皇后道，“本宫见他感兴趣，遂拿了几本经书让他抄录，他也很爽快地接了。喏，昨儿下午宫人便把抄好的经书送过来了。看那字迹，居然不是让小厮帮着誊写的，而是他自己一字一句写下来的。本宫后来去打听了一遭，居然还都是默录。那些绕口的经文，他全背下来了。”
顾云羡顺着顾皇后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是几卷书册，拿起最上面的一卷翻开一看，果然是姬洵隽秀洒脱的字迹。
粉唇微抿，她笑了笑，“太子殿下纯孝过人，兴许是太子殿下见姑母喜欢，所以才跟着喜欢，没事的时候也能配姑母聊两句。”
“你可别说这些话哄我，本宫瞧得出来，太子那是真虔诚。”顾皇后笑着摇摇头，“你一个，太子一个，在这方面倒是绝配。明明是两个年轻人，却都爱上了这清心寡欲的东西。”
顾云羡听到“绝配”两个字，心猛地一跳，脸颊开始发烫。
这是姑母第一次在话里把她和姬洵凑到一起。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经开始琢磨让她嫁给他的事情了？
十日后，顾云羡和姬洵在皇宫的太液池边见面。
此时正是寒冬时节，太液池冰封一片，池边红梅怒放，美不胜收。
顾云羡手中捏着一根梅枝，无意识地把玩着，“有件事早就想问你了。”
“什么？”姬洵一直含笑注视着她，她的发髻上落了一片梅花，让他想起他送的那枚桃花簪。为了避嫌，倒是一次也没见她当着外人戴过。他正在遗憾，却冷不丁听到她的话。
“你……什么时候开始信佛的啊？”她眨了眨眼睛，认真地问道。
姬洵闻言沉默一瞬，继而轻松一笑，“挺长时间了。”
“挺长时间是多长时间？”她继续道，“从……那时候就开始的吗？”
她说的“那时候”，自然是彼此的上一世。
他有心敷衍过去，却见她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只得无奈点头，“恩。从那时候就开始了。”
她会信佛，是因为重活一次，开始敬畏鬼神。同样的，他在知晓前尘之后跟着信佛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毕竟，他们能够再续前缘，全凭老天垂怜。
一想到这个，气氛顿时沉重起来，两个人表情都有些严肃。
“你说，这一次我们能够一直好好的吗？”顾云羡忽然抬头，一双大眼认真地看着姬洵，“不会再出什么事情来分开我们了，对不对？”
姬洵看着她，“当然了。”握住她的手，“这一次，我们一定可以好好的。”
他语气笃定，让她的心也跟着安宁下来。片刻后，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你别觉得我傻，我就是……怕得很……。”
“我怎么会觉得你傻？”不止她怕，他心里也怕，“其实有件事我也早就想跟你说了，只是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
“什么事？”
“今年上巳节，我会在踏青的时候遇上……景馥姝……。”话音刚落，便见顾云羡神色一变，他连忙补充道，“我已经决定当日不去了。”
“不去了？”顾云羡看着他。
他点头，“我不去了，她便不会再对我……如果不是为了嫁给我，她也不会入宫应选，更不会被母后看中选为周王妃。以她的出身，应该会正正经经嫁人为妻，过她以后的日子。”眼眸直视顾云羡的，他说得认真，“这一次，我们可以永远地避开彼此。”
顾云羡低下头，没有说话。
她不会再遇上景馥姝了，这一次的她们将永远是彼此的陌生人，再不会有那样纠缠不休的仇恨。
“这样当真是极好。”她露出一个笑容，“不用再看到她，实在是太好了。”
她连说了两个“好”，自然是心中满意得不得了。他也跟着高兴起来，摸摸她的脸颊，柔声道：“既然这样好，你是不是应该嘉奖我一下？”声音的尾调下沉，带着一点诱惑。
青天白日的，顾云羡生生被他闹了个大红脸。忙不迭地后退一步，她一本正经道：“太子殿下请继续在此游玩，臣女告退！”
她转身想逃，却被他一把抓了回来，“跑什么？”
他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的肩窝处，鼻尖萦绕着淡雅的幽香，“你这人恁地吝啬。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肯让我……。”
“你……放手……。”她挣扎。虽然知道他们见面的地方偏僻，附近又一直有人看着，她还是无法在名分未定的时候与他这般亲切……简直、简直就是货真价实的偷情啊！
“怕什么。”他慢悠悠道，“现在不愿意，等到了明年，还不是……。”
她一把捂住他的嘴，瞪眼，“你再浑说，休想我再出来见你！”
他顿了顿，“好……。”因被她的手掩住了嘴，所以声音有些闷闷的。
感觉到他呼到自己掌心的热气，她被烫到一般，一把收回了手。
见她一脸不自在的样子，他决定不再逗下去了。
“其实……。”他咳嗽一声，“我是觉得，我把景馥姝的事情了了，你是不是也得想个办法把你那边的问题……咳咳，处理一下……。”
她睁大眼睛，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其实哪里需要他提醒，她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想到了那个人。
崔朔。
他曾告诉过她，他是在她入宫前对她心生爱慕的，也就是说，这一世的他早在她重生之前就已经爱上了她。她不能像姬洵那样彻底避开这段缘分，只能设法去解了他的心结。
她与姬洵都开始了新的人生，总不好让他再为她自苦一生。
心中虽然这么想着，奈何她一直被困在宫中，想做什么也做不了。
“还有一桩，”他继续道，“昨日我去见母后，她已跟我提了你我的婚事……。”
她不可置信地抬头。
“比上一次早了一点，不过意思都差不多。她说觉得你很合适，让我及冠之后便娶你为妻，所以……。”眼睛一弯，是个得意的笑容，“夫人，你又要嫁给我一次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等反应过来时眼中已经落下泪来。他捧住她的脸，替她擦拭泪水，动作虽然温柔，眼中却是昭然的戏谑，“为夫知道夫人盼这一天盼了许久，喜极而泣也是自然……怪我怪我，要是我能有用一些，也不至于害夫人急迫成这样……。”
他最爱占口头便宜，她这么多年下来也惯了，此刻懒得跟他计较。
“我打算在定下婚期之后就帮你跟母后请旨，让你早些搬回家中。”他道，“这样你可以多与父母相处一阵，也可以找个机会……。”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她却明白他的意思。
找个机会去见崔朔，然后给这纠葛的三人关系找到新的出路。
她点头，认真道：“我会的，你放心。”
不仅是为了他们彼此，更重要的是为了崔朔能够过得好。
他握住她的手轻叹一声，再次把她拥入怀中，“真希望明天就是婚期。我迫不及待想看到你穿嫁衣的样子了。”
他说得夸张，她忍不住一笑，“又不是没见过。”
“见过，但这次是不一样的。”
上一次，他只是把这当成一桩不得不完成的婚事，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那素白纨扇之后的人长什么样子对他来说并没有多么重要。
但这一次，他知道自己要迎娶的是他心心念念的佳人，他要牵着她的手，与她相伴一生。
光是这么想一想，他就觉得心头一阵发烫。
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她的神情也柔和下来，温顺地靠在他怀中，与他一起享受这一刻的温馨。
“啊，我忽然想起来……。”顾云羡轻呼一声，“上一次你是看到景馥姝坠马，所以出手救了她。这次你若不去的话，她岂不是……。”
姬洵愣愣地看着她，半晌后沉痛地叹一口气，“那就让她摔吧。半死不活也好，缺胳膊少腿也好，反正不关我们的事情……。”
她哑然，继而轻笑出声，“恩，那就随她去吧。”
反正，也不关他们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