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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武兆重新挺起了高高隆起的肚子,在后宫美丽的庭院里走来走去。她的母亲和姐姐总是不离左右地陪伴着她。武兆的脸上常飘泛着一种很幸福的表情。除了她明确感觉到的那…份瞒足、自豪和骄傲,似平还有一种更神秘的东西在支配和支撑着她。

其实这时的武兆已看得很明白,她知道皇后的位置早巳风雨飘摇,朝不保夕。而能取代那个肤浅皇后的,其实唯有她武兆一千人。她才是李治心目中唯一的女人。她才该是那个真正的皇后。慢慢地,这成为了武兆心目中的一个顽固的信念。尽管她从未对李治提起过这个要求,但为了这个信念而做的努力,武兆早巳付诸实际,并常常溢于言表。

武兆觉得她想当皇后决不是出于野心,而在很大的成份上是为了她那可爱的小皇子弘。是弘的诞生使她的这一份愿望更强烈。她深爱着弘,因为深爱着他才会不惜一切地去保护他。

那天杨氏抱着白皙的咿呀学语的弘,并夸奖这个孩子的聪明和懂事。

武兆骄傲地说:“当然啦,弘儿要做未来的皇太子嘛!”

“皇太子不是陈王忠吗?”杨氏惊诧地问着女儿。

“就不能改吗?”

“可朝廷中这么大的事能随便改吗?”

“怎么不能改?只要皇上说话。弘儿才是皇上最心爱的儿子。不过,要想使弘儿做太子,首先我要当皇后。”

“孩子,你可不能瞎说!”

“妈你不用怕,其实这世间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弘儿唯有做了皇太子,今后才不会任人宰割。这朝廷里的事情我经历得太多了。”

李弘在杨氏怀里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

女儿的话不禁使杨氏胆战心惊。她不知这后宫的生活里,究竟会发生些什么令人恐惧的事情。她觉得让这个天真小儿也搅进宫廷的血腥争夺中,实在是太残酷了。杨氏什么也没再说,地只是更紧地搂住了胸前的李弘。

由于武兆的受宠,使本来战战兢兢走进宫来的杨氏和姐姐乜渐渐嚣张起来,特别是武兆的那个漂亮的姐姐。她除了每日陪怀孕的妹妹说说话、散散步,竟然也开始修饰和打扮自己来,俨然一副贵妇人的风范。每每皇上来到武兆的寝宫,她也总是逗留着不去。她常常流着眼泪对皇上和武兆倾吐她往日丧夫的苦难。她说得凄切,往往也会勾引得天性脆弱的李治陪着她落泪。

一开始,武兆对此亳无戒意。她真的非常同情自己寡居的姐姐,同情她的不幸、凄苦与孤单,并慨叹做女人的不容易。正因为这样,她才希望姐姐能留在宫里,能享受到这里的豪华与奢侈。她们应享尽这皇宫中的一切,因为她们都已吃了太多的苦。

武兆的同情很真诚。但久而久之,她突然感觉到了姐姐同皇上交往中的某种随便。她觉得很可怕。这更证明了在她初见姐姐时的那种不安的预感。后来,她便从姐姐注视着皇上的目光中,看到了那种掩饰不住的一往情深。这是武兆决不愿看到也决不愿相信的。她为自己的亲人的背叛而感到万分痛苦。如果是别的女人,她可以仇恨,甚至可以去伤害她,让她粉身碎骨,但这是自己的亲姐姐,她又怎么可以去伤害自己的亲姐姐呢?她痛苦极了。她在这痛苦中又怀了一重深深的恐惧。那恐惧是对她自己的。这是武兆第一次开始害怕自己。她不知她在痛苦与仇恨中会做出些什么,她为此而伤心地哭了很久。

结果在武兆所有的感觉之后的一个晚上,那晚上的黄昏很美,玫瑰色的暮霭在后宫的那片湖上停留了很久。武兆在那湖边也伫立了很久。她觉得这美丽的大自然已滤去了她心中的仇恨与苦痛。此刻她心情很好。也很想李治。她想她尽管已怀着身孕,也要好好地同皇上在床上共度良宵。

她从湖边回来。在路过姐姐的院子时,无意间她看见在姐姐的屋里,竟晃动着李治的身影。那晃动的影子投在窗上,那两个赤裸的人正在彼此接近着,然后,房中的灯就熄灭了。

武兆看见了这一切。

她站在凄冷的院子里。她觉得她的心已经碎了,她的眼睛在冒火。她已承受不住。那是怎样的景象!她死死地扣住身边的短墙,死死地盯着那扇黑了的窗,任凭那窗里发出令她心悸的响动。

为什么勾引她的男人?为什么勾引她男人的那个女人竟是她的亲姐姐?

为什么她的两个亲人都背叛了她?

武兆绝望极了痛苦极了,她想冲进去想亲手杀了那两个人。她想发作,想大吵大闹,想一不做二不休,想当即就把她那个不安份不要脸的轻浮姐姐赶出宫去。这十多年来,她什么事情什么苦难都可以忍受,她甚至不怕和王皇后那样势力强大的女人去抗争,但是,她却不能够忍受这种亲人的背叛,决不能忍受!

背叛了她的人难道不是她的敌人吗?武兆对任何敌人都是不会放过的,何况那些本以为是最亲的但却欺骗了她的敌人。

房中的灯终于又重新亮起来。

很快,李治一边系着衣带一边走了出来,他显得很慌乱也很匆忙。

武兆听着姐蛆在门里说:“皇上还会再来吗?既然妹妹近来不能侍候您了。”

李治却胆小地说:“再说吧。她去湖边了,这会儿可能回来了。”

“还是我妹妹有福气,我这个女人天生命苦。”

“你不要哭了。你不是住在宫里了吗?我保证今后有武兆的一份,就一定会有你的一份。”

李治匆匆地消失在夜色中。

武兆看见姐姐只穿着薄薄的贴身的纱裙走出门,望着李治消失的方向,显得很惆怅。

武兆变得冷静了下来。

她突然想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使她绝望,但吵闹能改变这一切吗?她发誓要报仇,但这仇只能慢慢地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必得隐忍。这是她无奈中再度回到湖畔时慢慢想清的道理。她决不可意气用事,无论是对准。本来这也是两相情愿的事。她怨怪李治,但她知道决不能得罪李治的。何况,现在的那个皇后还坐在皇后的位置上。对于武兆来说,当上皇后才是最最重要的目标,她怎么能为一些小事而坏了大事呢?

武兆独自一人站在湖边,她闻到了那个晚上的一种清凉的味道。那味道沁着武兆的心脾。武兆回过头来,看见深的黑暗笼罩着的这座庞大而阴森的宫殿。她一点也不喜欢这里,但又必须留在这里战斗。对手正一天天地增多,但她坚信,她是能够战胜一切的,她将所向披床靡。

这时候她感到有人把一件温暖的皮毛裙袍披在了她的身上,然后那人紧搂住她,殷勤地对她说,“太晚了,我们回去吧。”

武兆在那温暖的爱抚与欺骗中突然觉得心里很苦。她把头靠在那个男人单薄的胸膛上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那是谙知了一切的委屈。

武兆选择了冷静镇定。她什么也没有说,佯装不知,对皇上和姐姐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来。她的和善友好使那—对偷情的男女始终感觉着他们是欠了武兆的。

武兆没有还击,她只是在一次同姐姐的聊天儿中,好像无意地说出,她不是个可以被人随便欺侮的女人,任何对她的侮辱和伤害最终都是会付出代价的,无论是谁。

武兆的话:无疑使她的姐姐掌心发凉。

武兆接着说,“今天的——切都是我历尽艰辛用无尽的苦难换来的。因此我决不会轻易放弃。所以我希望姐姐和妈妈能帮助我,而不是坏我的事,伤我的心。”

“我们怎么会呢?”

“当然不会,你们不是王皇后、萧淑妃。你们是我的亲人。姐姐你是爱我的吧?”

“当然啦。没有你,电就不会有我和妈妈的今天,我们也不可能脱离苦难贫困的生活。”

“姐姐你也是爱你自己的吧?那么我就奉劝你,在这个到处是陷阱、到处充满杀机的后宫里,一定要小心从事,不然……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惊恐中的姐姐在武兆的那凛然肃杀的神色中,早已吓得魂不附体。

自此,韩国夫人与李治尽管还藕断丝连,但他们的行为还是收敛了许多。

这一次武兆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小公主。这个女孩子一出生,就非常美丽,美若天仙,仿佛这是上天赐给武兆最宝贵的礼物。武兆自从一看到这个漂亮的小女孩,就爱不释手;高宗李治更是视为掌上明珠,他对这个女儿的喜爱,超过了以往对任何孩子的爱。

但就是这样一件天赐的宝物,最终还是被上天收走了。她活了还不到一个月。她也许过于美丽过于娇贵了,所以她没有能耐过那个人世间寒冷的严冬。她那样不哭不闹就平静地离开了人世,离开了那么深爱着她的爸爸妈妈。她去得那么安详,像永恒的沉睡。她悄无声息地取回了一切:她的生命、她的美丽和她曾带给父母的那许许多多的欢乐。

武兆紧搂着那个安静睡去的美丽女孩大哭不已。她一次次昏厥过去。她想不明白,上天为什么要把她的这么可爱的小宝贝拿走。

她哭得死去活来。那时候她的身体还没有恢复,还很虚弱。她还不能接受这个惨痛的现实。她问天问地,然后又是独自一人默默哭泣。

但是那些认为女人不该当皇帝的史书作者们,却不能公正地解释这个最令母亲伤痛的死亡事件。他们无视那个时代新生儿的死亡率几乎是出生率一半的这个事实。他们认为武兆的孩于不会死。如果死了,也肯定是非正常死亡,是武兆亲手杀了她。既然历史上这个凶狠残暴的女皇帝已经是杀人如麻,包括杀害了无数她自己的亲人,那么她又为什么不可能杀掉自己的这个美丽的女儿呢?

于是他们煞有介事地编撰出一段凶杀的故事。他们仿佛全成了侦探,事发以后,就都立刻进入了那个出事的地点,并像拿获了真凭实据一样掌握了几百年前武兆犯罪的动机和她犯罪的经过。

动机是最简单不过的了。她要成为皇后只有一个障碍,就是那个依然坐在皇后席位上的王氏。所以,她要想尽一切办法陷害她,打倒她,把她从那个武兆觊觎已久的宝座上赶下来。

于是就到了那个清晨。那个清晨刚好武兆到房后的花园里去散步。她喜欢清晨即起,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沐浴在早晨清冷的空气中。喜欢看远处的终南山和那片朦胧、遥远而又无比壮丽的秦岭,喜欢以一个清新美丽的形象,去迎接那个早朝归来的皇帝。

忽然,她看见王皇后影子般闪进了她的宫院。她觉得很纳闷,于是尾随着王皇后一直来到小公主的婴儿室。她觉得很惊讶。王皇后是从不到她的宫中来的。她要干什么?她看见王皇后正抱起她的女儿。皇后痴痴地看着她手中的那个美丽的小姑娘。她看了很久。然后,她又匆匆地把那个婴儿放回进摇篮中,胡乱将被子盖上便匆匆离去。侍女们也都看到了王皇后的这一举一动。紧接着,一直躲藏在偏门的武兆觉得时机已到,便趁着侍女们去送王皇后之机而飞快跑到自己女儿的摇篮前,伸出双手迅速地勒在小公主的脖颈上,忍痛勒死了这个小小的生命。她做得很快很干净。她在侍女们回来以前已迅速返回了花园。她的心在看不见的地方怦怦跳着。她觉得很紧张,很恐惧,可能也很哀伤。这时候,她刚好迎上早朝归来的皇上。他兴奋地吵着说要去看他漂亮的女儿。武兆惊恐万状地随在他的身后。直到他们一道抱起他们的那个已变得僵硬的苍白而美丽的冰雕玉石般的女儿时,才知道她已经死了。武兆佯做哭晕过去的样子,摔倒在冰凉的地面上。侍女们立刻陈述王皇后曾来过的事实。于是,皇上悲痛欲绝地大声哭喊着,“皇后杀了我女儿!皇后杀了我女儿!”

史家们认为,此一番苦肉计一定是武兆精心策划的。她认为用一个美丽而无辜女婴短暂的生命来换取皇后的宝位是值得的。她尽管也无限伤痛,她所牺牲的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女儿。事后她宰杀自己骨肉的那双细嫩而修长的手,始终在颤抖。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她一直觉得那手上沾满了自己女儿的鲜血。她不能原谅自己。她第一次产生了那种很深重的难以摆脱的罪恶感。但不久,她便真的登上了皇后的宝座。

那些自称历史权威的人物们就是这样解释武兆的。他们拚命想让我们这些后人们相信他们的说法。他们竭力把武兆描述成一个野心家,一个暴君,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一个不惜杀害自己亲人的残酷的人,一个比男人更凶狠的女人,一个魔鬼,一个女疯子!

而武兆真的是那样的女人那样的母亲吗?她真的能狠心杀了自己的女儿,用这种使自己无限伤痛的手段去换取皇后的皇冠吗?

后来,今人有了种稍微温和的观点,那就是认为,当时婴儿的死亡率确实很高,加之小公主又出生在天气寒冷的冬季。房中的炭火、被褥的不适,饮食的失调以及先天的不足等等都可以导致一个脆弱新生儿的骤然死亡。小公主不是任何人害死的,只是碰巧那时辰王皇后刚好来到武兆的宫中,这就使她难逃凶手的罪责了。狡猾的武兆利用了这一点。

然而,是不是还能有另外的一种说法,那就是如皇上李治所说,确实是王皇后杀丁那个美若天仙的小姑娘呢?

事实上,武兆的专宠已经使王皇后的精神频临崩溃,她已见不到皇上,又得不到萧淑妃的同盟。她痛苦异常。觉得自己已经像一件破衣服一样被丢弃了。她觉得四面楚歌,没有出路,皇后的位子已经危在旦夕。于是她想到武兆。她与武兆不共戴天,而武兆得势,她的死期便不远了。但是她不想死。她想,就是死也不能让武兆好好活着。她也要武兆死且不得好死。她要破坏她撕碎她毁灭她。在那样的一种极度的焦虑和紧张中,这个女人的精神已从衰弱发展到了某种深度潜伏的分裂。就在那个早晨她梦游般飘进武兆宫里之前,已经有几天几夜没睡过觉了。她的精神因此而更加紧张。一种潜在的歇斯底里已经爆发。于是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去武兆那里,她要去那里干什么。她没有见到武兆,于是她走进小公主的房间。她听说过这个小公主美若天仙。又是美貌!王皇后想,这后宫里到处都是美貌女人的美丽面孔,还有美丽的战争和美丽的死亡。于是她想她应当看看这个小公主传说中的美丽。她走近摇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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