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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章 《魂祭》八十五

随即大家都开始行动起来了,我听不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是我知道,小莹有危险,只有我能救她,是的,也只有我能救她了。那一刻,幼小的我第一次真实的感受到了从内心涌起的那种攫取心灵的恐惧,象天上巨大的乌云,黑压压的压迫着你,喘不过气来。我想继续哭,但是喉咙里面有东西梗住,哭不出来。我没有进教学楼,不知道为什么我对那栋楼房有着一种天然的恐惧,我在教学楼外面转,在楼与楼之间的小巷子里找。当时我有一种特别强烈的感觉,小莹还没有走,她对我还有着强烈的依恋,她一定会再见我一面的。果然,在教学楼背后一条很阴森的小巷子里,她独自一个人在里面低垂着头走着,缓慢的走着,头发披散下来,完全遮住了她的眼睛,整个人看起来毫无光彩,死气沉沉。周围的环境也很古怪,明明还是白天,却到处是黑暗的蔓延,阴森的寒冷刺骨而来,让人全身禁不住的颤抖。

我大喜过望,刚想飞奔过去,突然一只有力的大手把我拉住了,我回头一看,是那个给我们讲解游戏规则的姐姐,原来她担心我,一直跟在我的后面。我兴奋的跟她叫道:‘找到了,找到了,她就是小莹,小莹没有事!’她的脸色异常的苍白,伸出颤抖的手指给我看道:‘你看到了么?’她指的是脚的位置,我循着望过去,才发现了不妥,小莹虽然在不停的迈步向前走,可是从我们这里可以清楚的看到,她是一直在原地踏步的,根本没有走动半分!打个形象的比喻吧,就好象前面突然多了一堵墙,纵然你不停的走,也没有办法逾越一步。那姐姐的声音分外的沉重,在我耳边轻轻的道:‘看到了吗?你不能去,她现在走的那条路是去冥界的路,她之所以现在走不过去,是因为还没有脱却人身,还有对生的依恋。她现在在等你叫她,按照游戏规则,也只有你才能叫她回来。所以你现在大声的叫她的名字,用力的叫,拼命的叫,看看能不能把她拉回来。’

那种严峻的气氛影响到了我,我拼尽了吃奶的力气在喊:‘小莹,小莹,小莹回来!小莹回来啊——’小莹的头依然低垂着,嘴角看不出有什么动静,但她的头发却有了一丝异常的飘动。她的步伐开始变得缓慢下来,那姐姐紧张的在旁边道:‘继续叫!’我于是接着不停的叫唤,终于,小莹完全的停下了脚步,站立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我突然有很恐惧害怕的感觉,身上的毛孔猛地放大起来,然后就是蔓延到全身的一种古怪的冰凉,似乎有一个影子隐隐约约的跟在我的后面,我猛地闭上了嘴,再也喊不出一句话来。那姐姐抓住我肩膀的那只手越抓越紧,疼得我快哭了出来,只听得她自言自语的说了两句:‘奇怪,为什么她的旁边没有其他的死魂?难道说这个冥界的入口是自动打开的?’

我自然听不懂她的说话,我只看见,小莹缓缓的转过身子来对着我们,虽然还是被头发遮挡着看不见她的眼神,可我清晰的看到她的嘴角在微微的上扬,一个奇异的弧度,一个奇异的微笑。虽然我已经头皮发麻,可是我还是不由自主的高兴,那是不是意味着,小莹已经被我‘叫’回来了?可是我马上发现错了,小莹没有朝我们走过来,反而对我伸出了一只手,用一种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嘶哑的声音对我道:‘你舍不得我走么?你也知道我在等着你么?那就跟我一起过来玩吧,来吧,我们去——去那个世界玩吧。’我愣在当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姐姐已经尖叫一声,把我紧紧的抱住说:‘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我抱你离开这里。’小莹忽然‘嘿嘿’的笑了起来,那笑声多刺耳啊,让人耳朵里面充斥着一种震痛的鼓动:‘来不及了,这是游戏,必须要遵守游戏的规则。你们不知道吧?这个游戏还有另外一条隐藏的规则,就是如果人找到鬼,却不能把鬼带走,那么鬼就会把人带走。现在这个游戏我已经赢了,所以你,还有你,你们两个必须要跟我走,来吧,过来我这边吧,过来这个世界里吧——’她的头发飞扬起来,在这阴暗的角落里,象极了一只巨大的黑蜘蛛。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我背后突然传来了一把熟悉的声音:‘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我回头欣喜的大叫:‘爸爸!’那姐姐也回过头来,惶恐的叫了一声:‘主任?!’爸爸黑着脸站在我们的后面,他高大的身影瞬时给我一种安全感,我挣脱了那个姐姐,扑上去抱住了爸爸的腿。小莹笑道:‘又来一个了吗?多多益善呢。’爸爸怒对那姐姐道:‘你到底在教我的女儿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样她会有危险?’那姐姐道:‘我不过是在遵守游戏的规则而已,只有这样,才能救回两个人。’爸爸冷笑道:‘游戏的规则?难道你还没有发现吗?在小莹的周围,根本没有任何的死灵,而按照游戏的规则,她必须要由死灵来引导才能走向另外一个世界的。’那姐姐脸色一变:‘你这么说的意思是……’爸爸阴沉沉的接道:‘这个游戏从来就没有开始过,规则也从来就没有生效过。从一开始,就有东西颠覆、破坏了这个规则,创造了另外的规则,你们现在陷入的,是一个全新的游戏!’

小莹疯狂的笑了起来:‘好聪明呢,不过你现在看破了恐怕也太迟了。’那姐姐惊惶的道:‘怎么可能?这个游戏其实是人界与冥界订立了一个契约,有什么魂灵具有如此大的能力,能够颠覆规则自己来制造契约?’爸爸瞪眼道:‘我有说那个东西是魂灵吗?能自动打开冥界入口的东西会是魂灵这么简单吗?’说完,他不再理那个姐姐,转而俯身抱住我,对小莹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千辛万苦找了这么一个工具就是为了攫取我女儿的性命,但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她的到来就是为了最终克制住你的。既然你设置了这个游戏,那我也便遵守游戏的规则,陪你玩到底吧。’说着,爸爸在我耳边轻轻说了几句。我一听,眼泪都流了出来,拼命的摇头:‘不要!我不要小莹走!’爸爸柔声道:‘小乖乖要听爸爸话,爸爸是为你好,真正的小莹已经走了,她也不会希望你跟着她走的。所以为了小莹,为了爸爸,变得勇敢一点好吗?’

那时我的心好痛,那么年幼的我,一直都是那么无忧无虑,只知道快乐的滋味,第一次知道可以痛得这么厉害,痛得手脚都要痉挛,痛得五官都快变形,让人难受得觉得连哭也没有力气。可我最后还是按照爸爸的话去做了,对着小莹喊道:‘我不跟你走,你不再是我的朋友,我要跟你断绝关系!’我看见小莹的身子整个僵住了,爸爸微笑道:‘游戏的规则已经被打破了,她一点都不留恋你,你不能带她走,回去吧,回去到你的世界里去吧。’小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缓缓地转身,爸爸跟我说那个已经不是小莹了,她心里不会再记得我这个朋友了,可是为什么她转身过去的一刹那,我分明看见她脸上流下来的两滴晶莹的泪珠?

危机解除了,可是气氛并不平静。那个姐姐站起来,直视爸爸的眼睛道:‘原来这个校园真的一直存在着什么东西,我的感觉没有骗我,为什么你不告诉学生们?’爸爸平静地道:‘每个学校都会有这样或那样的东西,我告诉你们又如何,镇静如你到了现在还不是慌乱无比,那么其他人呢?如果你想这里人心大乱,死的人更多,那就去告诉他们去罢,如果你有能力,那就自己去找那个东西去罢。’说完,爸爸抱着我径直离开了,留下那个姐姐瘫倒在草地上……

小莹的尸体后来找到了,在教学楼的天台上,整个人的血被吸干了,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头枕着一根铁管,爸爸不让我去看,可是看过的人都说好可怕,睡不着觉。小莹的妈妈哭得几次昏死过去,送到医院里抢救去了,她家里的人天天在烧纸钱,烧很多很多,他们说小莹是冤死的,晚上还听得见她的哭声。这件事对我的打击很大,我回来就发烧了,爸爸请假服侍了我好几个晚上,看着我消瘦的面庞,爸爸跟我说:‘小乖乖,你愿意不愿意小莹死?’我摇了摇头,这是自然的。‘那以后如果还有小莹跟你玩,你想不想她再死一次?’我摇摇头,脱口而出道:‘我恨那个东西。’爸爸说:‘我有办法叫它不再作恶,但是你要受很大的痛苦,你愿意不愿意?’我点了点头,那是我第一次树立起要封印住它的决心。

后来爸爸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暂时封印住了那个东西,校园渐渐地平静下来,可是我再也见不到那个救我的姐姐了。落叶一次次的凋零,花儿一次次的开放,终于,我长大了,大到可以在这所大学上学的年龄了,我仍然不知道那个东西是什么,但是从童年开始的恐惧从来没有减少过。校园里间或有过几次死人的事情,有自杀的有他杀的,那都是官方的说辞吧,真正有多少是那个东西造成的,内幕只有校长知道。校长又来过我家吵过几次,但最终慢慢地都平复了。正当我逐渐以为这件事终将过去,正在竭力忘记的时候,突然又发生了一件事。

有一天,我从家里出来准备去晚自习,因为快迟到了,所以抄了一条小道。但是走上小道之后,我就立刻后悔了,我只在白天走过这里,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偏僻,居然一个人都没有。当时我想,大概不会有什么事吧?所以为了不挨老师的骂,我还是坚持走下去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突然有一种被万只蚂蚁吞噬般麻痒的感觉,彷佛有股电流从脚底猛地窜到头皮上,全身的汗毛耸立,我一惊之下停住了脚步。四周静悄悄的,连一点虫子鸣叫的声音都听不见,没有风,可是地上的灰尘在缓慢地移动,觉得气氛有点异常,却没有发现哪里出了问题。我静静地站立了半晌,抬头看了看昏黄的路灯,重新迈开步伐走了起来。只是,只走了一步,我便停了下来。因为我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离我最近的一盏路灯在我的正前方,所以我的影子应该是向后斜的,但是现在,在我的身前,正正的拖着一条长长的影子,而我的身后,空白一片!我没有了影子,地上却多出了一条影子!

惊惧之下,我掩住嘴,踉跄倒退了两步。果不其然,那个影子并没有跟着我的身影移动,它仍然静静地呆在原地,保持着我刚才的那个姿势。它也感觉到了我发现它的破绽了吧?我再也忍不住尖叫起来,疯狂的掉头就跑。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一阵柔柔的声音:‘小晶不好,当初这么狠心把我抛下,让我曝尸天台,让我不得轮回。这么多年,你就这么心安理得,就没有一点愧疚的吗?’我的身子猛地一震,停下了脚步。小晶?多么熟悉的遥远的称呼。我僵硬的转过身子:“小莹,是你?”远方亮起了一盏微弱如油灯的光亮,当中有一个瘦弱微微有些佝偻的身影,尽管那不堪的记忆已经遥远,可是心底最朴实的情感告诉了我那个是谁。那一瞬间,我所有的畏惧都没能让我有撒腿再跑的能力。我毕竟是欠小莹的!

你还记得你为什么叫小晶不?是因为我们两个经常在一起玩,别人开玩笑说,我们俩是分不开的,晶莹晶莹,我叫小莹,你干脆就叫小晶算了。所以有了你这个绰号。’光亮中的人影始终没有清晰起来,只是背对着我。我的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但是我没有丧失我最后的一点理智:‘小莹,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我知道我当初不理你是我的不对。可是,让你走上那条不归之路的并不是我。更重要的,你根本就不是小莹!真正的小莹从失踪那天起就已经消失了,你只是利用她的魂体而已。’‘那你告诉我,如果我不是小莹,为什么会在转身的刹那为你流下两滴泪珠?’我如同被闪电劈中的蛤蟆一样惊呆了,这个我一直无法解开的心结,这个只要我一问到连滔滔不绝的爸爸都支支吾吾的不解之谜,那个锁在我心底最深处的痛苦,被这个简单的问句彻底的撕裂了。

‘我还是小莹,是你变了,你不再是那个小晶。小莹还在等着她的小晶回来,如果小晶还存在你的身体里面的话。’我站立在那里,嘴唇颤抖着,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然后,突然的,泪水象决了堤的河水,汹涌而下。光亮中那个人影对我伸出了手:‘来吧,小晶,过来吧,小莹始终是你的好朋友,只要你答应陪我,我会原谅你的。’我哭着奔向她,然后在距离她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住了,用变音的哭腔喊道:‘那么你告诉我,如果你真的是小莹,会让我跟你一起去那个世界吗?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快乐的活着的吗?’那个人影顿住了,良久没有说上一句话。我流着泪摇了摇头:‘晶莹晶莹不分开,那是因为晶莹是快乐的,幸福的。我知道你是谁,你是那个东西!你果然还没有放过我,你果然还记挂着这场游戏,只是,我不再是那个单纯的小女孩,我不会上同样的当两次!’

人影终于低垂下了头:‘这样啊,看来我低估了你的能力啊……只是,有些东西恐怕不是你这个已经不单纯的女孩能想得到的。这场游戏没有玩完,你只要在这个世上一天,我都会想毁灭掉你一天。因为你是克制我的天敌!’‘你说什么?天敌?’我深深的震惊了:‘你开什么玩笑?我只是一个凡人,怎么会是你的天敌?’人影幽幽的笑道:‘天敌必然是比自己强的人吗?我杀人的确易如反掌,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不直接杀了你,还要煞费苦心搞什么游戏来逼你入局?那是因为你那可爱的父亲在你的身上种下了保命蛊,我无法下手!只是你要知道,保命蛊虽然保得住你的命,但你要付出连我都意向不到的代价!’

我惊恐地看着它,最终掉头离去,远远的跑开。跑的方向并不是自习的课室,我用摇摇欲坠的身体撞开了门,父亲擎着一根蜡烛,在明亮的灯光下,脸色幽暗不定的望着我。我看着他,喘着气,没有说话,反而是他先开口了:‘它果然还是不肯放过你,是么?我一直以为它只是个东西,万万没有想到,它居然拥有了自己的意志。不管这意志是否已经跟人的意志同一高度,但它很清晰知道你对它的威胁,知道必须要杀掉你。如此看来,我们的时日已经不多了。’我喊道:‘告诉我,为什么它说我是天敌?’爸爸回过头看着我:‘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那个邪恶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吗?’我怔住了,静静地站着,等着他口中吐出可怕的字眼。可是爸爸的回答让我更加的失望:‘很抱歉,恐怕我不能解答你这个问题,因为连我自己也不是很真切的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它到底来源于哪里,唯一知道的,就是它必定是上古流传下来的物,也许曾经是神物,如今却沦为邪物。爸爸早年跟一些朋友从一个神秘的地方将它偷出来,原本想着能干一番大事,但当时的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竟没有人能驾驭它。它是高傲的,对于那些它不屑的人,迟早都要下手的。所以我一直在想,明天我是不是下一个。但是普天之下,没有绝对无敌的人,物亦如此。一物降一物,这是天行之道,纵管它再厉害,可是,克制它的方法却一直都存在着的,尽管这个方法从来没有人成功过。’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爸爸:‘你说我是克制它的那个方法?我只是一个凡人啊。’爸爸打断我的话道:‘没错,你只是一个凡人,但你同时又不是一个凡人。知道它为什么如此忌恨你吗?你的生日是农历四月初八,是佛诞日,你的出生时辰金木水火土五行圆满,你印堂是天庭之相,但是同时你本身又是女性,为阴柔之物,下巴为尖喙之状,是阴司女主之貌。你是上天赐予我的瑰宝,我也万万没有想到,居然真的有你这种完美的存在。你是神的转世,你是上天为了抑制它而派下凡尘,也只有你,才能施展那伟大的阵法——堕落的女娲!’

没有等我反应过来,爸爸已经用炯炯有神的目光盯住我道:‘你不是说过你恨那个东西的吗?你不是说过你会付出一切代价去阻止那个东西的吗?我的小乖乖,你现在心意改变了吗?’我望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我的仇恨我的恐惧没有停止,我的心意也没有改变,可是我更记得的是,他跟我说过要忍受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我怕痛,这是自小就有的事。我没有作好准备,更何况,这种准备有可能是牺牲自己的生命。我没有说话,那时我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一直那么疼爱我的爸爸,为什么会对这件有关我生死的大事表现出如此截然相反的态度,甚至对我的牺牲有点热衷。爸爸见我没有答话,最终失望的低下来头,叹口气道:‘好吧,我不逼你,你自己慢慢的想。有些东西是必须要有所取舍的,记得爸爸跟你说过的话,人活在世上,并不是为你自己。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懂得守望相助的道理。’说完这些话,爸爸就径直走了。那时,看着他略显衰老的背影,我有点伤心,爸爸还是爱我的,那个东西杀了那么多学生,爸爸一定是痛心的,他自己也在不断的牺牲,他试图用我的幸福来挽留这个学校,我不能骂他自私。可是对不起,爸爸,请原谅我的自私,我真的,真的没有作好准备去离开这个世界,去抛离已经牢牢抓在手中的幸福。

不久,象这个大学里面发生的一切浪漫的事一样,我和一个男孩相爱了。他是一个喜欢静静的读着书,然后看到动人心弦那一段时,会对你抬起头来微微一笑的人,那个笑容,足以让天地间的云都丧失流动的意义,然后让你面红耳赤不敢抬头。不需要一句表白甚至是山盟海誓的话,已经可以两个人牵着手靠在藤蔓花缠满的扶廊上。他不会对你说永远守护的话,但你却已经感觉到必定能去到天涯海角。只是,美好从来都是用来羡慕的,脆弱得不堪一击。有一天,我收到他夹在书里的小纸条,叫我去老地方等他。可是等我兴冲冲的跑过去之后,看到的只是那个熟悉的光亮,光亮中那个熟悉的佝偻的瘦小背影,然后——就是熟悉的他。只是,他已经躺倒在地上,鲜血如同盛开极艳的花,那么刺眼和鲜活,却又带着一点张狂的温柔,如同他本人。

我的天地在瞬间崩塌,然后融为一体,我冲上前去,抱住他,他很平静的跟我说,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仍然会把温柔的笑

坚持到最后一刻,因为他不想我伤心。我悲痛欲绝的抬起头,光亮早已不见了。向来喜欢喋喋不休的它,终于也觉得无话可说而选择离开了么?那一瞬间,之前失去小莹的痛,之前看见那么多学生无辜惨死的痛,和现在相守终生破裂的痛,全部汇聚起来,早已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之外。我疯狂的跑回家,披头散发的撞开家里的门,对着被惊吓住的爸爸吼道:‘堕落的女娲——让我成为堕落的女娲!!!’守望相助,守望相助,如果我早明白这个道理,那么或者他不会死。我更希望自己能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他与另外一个女孩相拥在扶廊上,然后默默的流泪一辈子。”

如此凄美的故事连带同样凄美的结局,印证了那斑驳的蛇鳞下所隐藏的巨大痛苦。她说得如此坦然和温婉,没有流一滴泪珠,只是最不愿提及的那个部分匆匆的结束了。杨淙并没有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任何异样,可是手心却能接住不停往下流淌的温热的水珠。守望相助的精神杨淙早已从自己的姐姐身上看到了,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两个人的路竟然走得这么相似。林鸢茵平静的表情也出现了一丝波澜,她觉得自己一直是怜悯着这个无辜的女孩的,只是没有想到她有这么惨痛的过去,有这么曲折的心路斗争。“你叫什么名,可以告诉我吗?”林鸢茵伸出手去想撩起覆盖在她额前的头发,但她立刻昂起了头避开了:“叫我小晶就可以了。名字只不过是一个符号。”

林鸢茵只好收回了手,看来这个倔强的女孩一直没有办法忘记和直面过去:“然后你和校长就开始了堕落的女娲这个阵法的封印是么?你们的封印无疑是成功的,可是我有个疑问,我曾经在恍然看到这样一个场景,就是你做在一张环形的椅子上,对校长说:‘我都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你难道还不死心吗?’是不是你后来又不甘心,又想放弃却发现已经无法回头了,所以只好一直走下去?”同时林鸢茵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小晶只要说出一个“是”字,他日见到校长,势必打入地狱最底层,让他身受剜眼割肉之痛一辈子。可惜,让她失望的是,那个头颅微微的摇了摇道:“不,那句话不是对爸爸说的,是对校长说的。”“啥?”林鸢茵愕住了,半晌才想起此校长非彼校长:“啊……他怎么了?”“他还没有放弃操控那个东西的妄想,他还在反对爸爸的计划。”杨淙忍不住问了一句:“反对成功了吗?”话刚出口,就后悔了,觉得自己简直是个白痴。果然,淡淡的回过一句:“没有,他被那个东西杀了。”

林鸢茵沉吟道:“这么说,你爸爸也不知道那个东西是什么?”“我来到这里救出你们,并不是单纯想告诉你们这些不堪的过去的。”林鸢茵遽然抬头:“那是为了什么?”头颅甩了甩那干硬的头发:“为了你们是真正守望相助的人,为了这个传说的重新封印!!”“什么?!”杨淙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好不容易逃脱出来了,现在居然叫我们重新用你的身体去封印,让你重新再去受苦?”那双已经有点被同化为爬行动物的眼睛里射出了只有人类才有的坚决的光芒:“可是只有这样,这个天下才会太平!我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什么都不在乎了!”说着她转向林鸢茵道:“你是灵媒介质不是么?我爸爸说过,如果是灵媒介质的话,这个阵法很容易发动成功的。这个阵法是你推倒的,这个大错是你铸成的,你必须要负起责任,你必须要重新布起这个阵法。”

“不可能!”杨淙抢先答道:“开什么玩笑?小晶你善良得让人心疼,这些苦本来就不是该你受的。更何况尽管鸢茵是灵媒介质,她也不会去用这个歹毒的阵法的,你想让她也沉沦到地狱永不轮回吗?一定还有别的方法的!”一行清凉的水迹悄然划过天际:“我答应……”“什么?林鸢茵你……”杨淙彻底的呆住了。林鸢茵的脸在微笑,可在杨淙看起来,根本就是强作欢颜:“杨淙,没有别的法子了,从一开始你我就知道了,除了重新封印。如果非要让我做这个罪人的话,我不会推辞。相比起小晶受的痛苦,我就算罪孽缠身,沉沦奈何又算得了什么?”杨淙已然震惊得讲不出一句话:“你……”林鸢茵拭去泪水道:“我的确从一开始就想着要封印传说,只有重新封印,才有毁灭那个东西的可能。哪怕小晶不愿意,我想我也会强迫她这样做的。你可以尽情的骂我卑鄙,骂我无耻,但理智告诉我,当你必须要用这件事的错去挽回那件事的对的时候,何者可以取舍。”

杨淙不再说话,只是蹲下身去,将手臂环绕住自己的头,躲在里面深深的哭泣。她怎么能怪林鸢茵呢?她又有什么理由责怪林鸢茵呢?这个比自己坚强一百倍的女孩,甚至想过把自己的生命放弃,把她和星晨的幸福放弃,只是为了保全第九间课室真正本体所在的秘密——就跟自己的姐姐一样。她痛心的是,第九间课室的传说教会了她太多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遇到的无奈,是为了让人们不再受伤害而选择跟传说作对,最终的结果却是自己去伤害别人来完成对传说的绝杀。孰对孰错她已经分不清,她现在只能相信林鸢茵的选择。因为林鸢茵一直比她清醒。

见杨淙没有再阻拦自己,林鸢茵转头道:“那么告诉我封印的阵法要怎么样才能启动?”“在这个碑林当中,有四块特别的石碑,它们上面竖排第三行的最后一个字是用红色漆涂的。找到这四块石碑之后,对照你手中那铜片的字样,找到正中‘王’字所在的地点,在那里重新建立一个倒三角形,然后你再来到这里,我告诉你怎么发动阵法。”林鸢茵奇怪道:“铜片是为这个用的?怪不得校长要故意留给我们了。”蛇身柔软的卷曲了一下,道:“你们去准备吧,越快越好,以免节外生枝。”说着正待乘风就走。“等一下,”林鸢茵忙叫住她,然后又犹豫了,片刻,才轻轻的道:“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想问一声,在阵法中的时候感觉会很痛吗?”这是必然的,不是这恐怖的痛苦,又哪会有现在这个丑陋的样子,林鸢茵只是单纯希望,这些微的关心能够减轻这个女孩长年累月的孤寂。只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不,我很幸福。”那个污浊的头颅转过头来,竟是另外一种世界的风情。

棋还是在不紧不慢的下着,棋局已不知换了几个回合了。不知不觉间,长老也算不清到底输给星晨几个回合了。他突然有点恐惧星晨的智慧,这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想之外,也让他有了一份更加不安全的感觉。他指望星晨会不耐烦叫他回去,没想到他越下兴致越大,完全没有停手的意思。正在烦着,一个手下匆匆跑了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长老的脸色立刻就变了,正要发火,抬起头正对上星晨询问的目光,心下一惊,忙按捺住了,沉下脸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有话应当向主上禀报,跟我说有什么用?”那人一愣,看着星晨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对星晨跪下磕头道:“小的该死,小的禀告主上……刚才法术界有一个探子跑过来被我们赶跑了,可惜没有抓住。”星晨才不会听信他的胡言乱语,也没作声,只是继续把目光关注在棋局上。气氛一时十分尴尬,最后长老的勃然大怒才打破了这个僵局:“把这个大不敬的家伙给我拉出去,重打五十下。”星晨看着那人被鬼哭狼嚎的拖出去了,心想这老家伙也被我拖得够久了,就放了吧,去看看林鸢茵那边怎么样,想着,对长老道:“长老若是有事情要处理,可以先退了。”可怜长老千等万等就等这一句话,连客套都一并免了,直接一个“谢谢主上”就赶紧溜了。

“混帐!对付一个什么法术都不会的女孩子,你们居然两派人马全部都失败了?你们吃干饭的吗???难道还要我这把老骨头亲自出马吗?”心急火燎的长老还没来得及进入那座隐藏的宫殿里面,也不顾及外面是否有星晨派出来的探子,在门口就开始火冒三丈的嚷开了。大殿里面一堆老人都在,他们无疑都是焦急万分的迎上来。一个老太婆尖声叫道:“会不会是主上用精神力量干扰了?”长老气呼呼道:“不可能,我就在他对面,他如果是干扰了我怎么会觉察不到?来人啊,难道死到一个人都不剩了?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仆人战战兢兢的跑进来跪下道:“属下也不清楚,只是听后面跟踪的人说,有一派是被引进了大楼里面后就再也没有出来,有人看见他们在走廊里跳了一段奇怪的舞蹈,估计是进第九间课室里面去了。还有一派曾经跟我们互通过消息,说抓到林鸢茵了,很快就要处死他。但是当我们的人赶到那里,发现只有一大半我们同伴的尸体,都是自杀的,林鸢茵还有那个突然杀回来的杨淙都不见了。五台山的探子回报,吴刚英刚刚下山,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来赶回来的。目前不清楚到底是谁救了他们两个。”

长老微微一愕,沉默了半晌,长叹一声,坐在那个宝座上道:“奇怪,哪里又杀出来这么一个高手?不可能是法术界的人,也不可能是主上,那会是谁呢?”那个老太婆尖叫道:“早知如此,长老为什么不一早下手杀了林鸢茵?这样第九间课室的秘密就不会暴露了。”长老道:“是我失策,我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厉害。一开始说好是让主上一个人去探寻秘密的,这样可以使他分心不注意到我们暗中实施的计划,虽然他聪明绝顶,但是也决计找不到。谁料会突然加入一个灵媒介质,让第九间课室的秘密岌岌可危。”一个老人道:“我还是不明白,长老,林鸢茵再厉害,不过是个灵媒介质,她难道能把那个东西怎么样了?”长老道:“知道为什么那个该死的叛徒能在最初的时候封印第九间课室吗?那是因为他狠毒不择手段的牺牲了数名同伴的性命作为血祭换来的代价,可是灵媒介质就不一样了,那是被神界祝福而生的身体,能跟冥界心意相通,只要她掌握了阵法,要在两界之中做成一个结界,封印传说那是轻而易举。现在那个东西还需要嗜血一段时间,如果被她这么一封印的话,就前功尽弃了。不仅这样,我更担心,一旦被封印了,法术界的人蜂拥而上,那个东西被他们得到那就真的天下大乱了。”

一瞬间,大殿里面陷入了难忍的沉默。良久,那长老徐徐道:“凡事不想一万,只想万一。虽然现在不知道救走林鸢茵的是谁,但是可以肯定那个救人者肯定是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的,说不定还知道我们整个阴谋。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么紧急的情况了,说不得只好我自己亲自上了。”他此言一出,众人一片惊呼:“长老亲自出马?那怎么行?万一被主上知道了,我们跟他可是彻底的决裂了。主上现在是什么功力,我们跟他抗衡无异于找死。反正现在林鸢茵并不一定知道那个阵法怎么实施。”长老脸色惨白道:“可是也没有人敢打保票说她现在一定不知道是么?这件事耗费了我族数代的精力,不能冒这么大的风险。而且……”说到这里,长老忽然换了一副面孔,将牙齿咬得“格格”响,阴沉沉的笑道:“我们跟主上肯定会决裂的,在座诸位应该也做好了准备不是吗?”众人噤若寒蝉的对望了一眼,终于有个干瘦的小老头颤巍巍的道:“有个大逆不道的问题,大家不敢问,我就先说了,万一,我说的是万一,主上对我们这件事造成威胁,我们该怎么办?”长老木然道:“这个情况我早就想过了,你们跟我这么久了,也应该相信我的为人,不择手段我还是懂的。另外,这个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问题,毕竟他不是我们真正的主上!”

另一方面,林鸢茵和杨淙先回去见了梁大叔,两人都不忍将事情真相告知他,更加不敢提他女儿还在人世间。林鸢茵编了一通谎话说路经高人指点,已大概知道第九间课室的真正所在地,也见着了他女儿的魂灵,说她在下面过得很好,就等着轮回再度投胎做人等等之类的,听得梁大叔黯然垂泪。林鸢茵最后勉强笑道:“大叔,这也未尝不是个好结局,她是个善良的女孩,虽然冤屈而死,但是心无怨恨,冥界会善待她的,转世不是王族之家也一定是富贵之命。”说到这里,突然想起那个怪异的身体,那粗糙的蛇鳞还是那丑陋的头颅,林鸢茵鼻子一酸,忙忍住了。梁大叔没听出什么异常,半晌抽泣了一下鼻子道:“算了,是我这个做爸爸的没有照顾好她。来世希望有个称职的父母能够好好的对她,如此说来,我来这一趟也算是完满了,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林鸢茵柔声道:“正是。因果报应终不爽,大叔好人一生平安。”她巴不得梁大叔快点走,第九间课室的谜底即将揭晓,到时难免又有杀戮之灾,她不想无辜的生命被牵扯进来。

梁大叔不声不响的去收拾他的行李了,一直躲在屋里不忍看这场景的杨淙跑出来,看着梁大叔略微有些佝偻的身影,不死心道:“真的不告诉他吗?欺骗也是罪业之一,也要下地狱的吧?感觉这样对他们父女俩太不公平了,明明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认。哀大莫过于心死,他这样回去也不会过上什么舒心的生活了。”林鸢茵道:“善意的欺骗上天是会原谅的,如果让梁大叔知道现在自己女儿的处境,会更加痛不欲生,甚至于自愧一辈子,何苦呢?麻木的生活总比活在痛苦中要好。”杨淙道:“那小晶呢?她也太可怜了不是么?从小没享受到任何的爱,最后虽然找到了一个至爱的男生,爱情却在短期间破灭了。你相信校长对她是真心的吗?”说起小晶,林鸢茵眼睛一红道:“不相信,可是也没有必要告诉她。小晶是如此单纯的相信世间有爱的真理,所以她尽管身受侵蚀,可是内心却仍然保持着高度的人的良知,要是被她知道了真相,我不敢想象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说着,林鸢茵抬起头看着天际无暇的丝丝白云,出神的道:“我始终相信,这世间的因果一直都是存在的。一定会有所报应的,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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