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梯的时候我尽量让自己变得冷静,而且早已把眼泪擦干,这住了差不多一辈子的地方,楼上楼下都是熟透了的脸孔,万一要是有人上楼或是下楼的时候看到我这副苦瓜加黄莲的表情,我想我很快就会成为这个楼梯洞里的新闻人物。他们会带着可恶的猜疑胡思乱想,会描述的绘声绘色,甚至还会把它当成茶余饭后的主要话题。
他们就是那样,操心别人家的事就像操心他们自己家的事一样,只不过操心他们自己家的事是胸怀坦荡的,而操心别人家的事却是心态灰暗的,明明只是个芝麻,到了他们嘴里就变成了西瓜,夸张是他们与生俱来性格,且传播速度快得吓人,恨不得整个世界都知道,也就是他们没有上天下地的本领,要是有,我想连天王老子和土地佬那儿他们都会不惜重金跑去汇报一番。
如果那样就真应了妈妈的那句话:丢人现眼。
夜,就这样来临,晚风送来一阵阵清爽的气息,苍穹的点点星星碎成星星点点,像成千上万只忧郁的眼睛,眨呀眨,不停地眨。
走在街上,不知不觉又来到“迷恋风格”,街灯的映衬下它依然美得令人目眩,只是少了刚才的画面,没有剧情可以让我观看。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禁不住潸然泪下,身边依旧热闹的荒芜却无法填补我心里的失落。我好孤独,我看到路灯下投射下来的我的影子,它仿佛被忧伤拉得很长,它也如我般悲伤落寞。此刻我多么希望还能看到爸爸的身影,即便那个画面残酷到把我击垮,也不要让我像现在这样,在荒诞无垠的夜色中凄婉的哀鸣。
我在马路边坐下来,孤独和忧伤立即放肆地围上来,像一张恐怖的大网,让我找不到可以逃跑的出口。我是夜空里一颗孤独的繁星,黑夜给了我发光的权利,在别人眼里我是如此光鲜诱人,却没有人知道我心里的痛苦是何等的清晰。
“杨新月?”有人叫我的名字,该不是遇见鬼了吧?
寻声看去,一个男孩子正大睁着一双眼睛奇怪地盯着我。
“于莫凡。”我也奇怪地盯着他,像看外星人那样。
“半夜三更的你一个人坐在这儿干什么?想招鬼上身也应该换个地方吧。”
“没事,就是出来透透气,吃完饭总得运动一下。”我耸了耸肩,说得云淡风轻。
我起身要走,以为他也会走了,不料他却拉住我说:“别骗我了,你肯定是有事,你哭了?”
这人怎么这么八婆?多管闲事。
“没哭,又没遇到丧事哭什么。”我继续往前走,“我回家了,拜拜。”
“我送你。”
“不用了,我敢走,你也回家吧。”
“我不着急回家,送完你我再回家也不迟,天黑了,一个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的。”
“没事,我胆大。”
“这和胆大一点关系都没有,万一有事,你可就挂了。”
于莫凡一直跟着我,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一直跟在后面。这人还真粘,用姚璐的话说就是属破裤子的,但凡让他缠上,想甩掉就没那么容易。
一路无语,走到我家楼下时我才说:“我到家了,你回去吧。”
可于莫凡却说:“还是送你到楼上吧。”
我见过粘的,就是没过见这么粘的,真是旷世奇才,长白山的人参,世间少有。
好像有脚步声传来,会不会是熟人?或是妈妈?被他们看到我和一个男孩子三更半夜站在楼下说话,我就会壮烈牺牲的。我想跑上楼去,又怕于莫凡在后面跟着,那不是往枪口上撞吗?我只好往马路上跑,飞快地跑,发挥我从小到大唯一的运动特长,我想这个时候于莫凡已经被我甩掉了。
我停下来,喘着粗气,却看到于莫凡直直地站在我身后,像僵尸一样。
他说:“累了吧?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吧。”
我说:“不累,你自己坐吧。”我想要发脾气了。
他在看着我,我抬头瞪他一眼,却感到他的目光里有一种灼灼的东西,而那种东西正在毫无征兆地向我袭来,尤如一片忽而退去忽而涌来的波浪。
我马上垂眸不看他,脸上一片燥热,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奔跑导致的出汗。
于莫凡就站在我身边,我可以听见他均匀的呼吸,他说:“现在心情好些了吧?运动可以缓解悲伤的,尤其是累了之后又出了汗,悲伤的情绪就会顺着毛孔跑出来的。”
我苦笑一下,点点头。于莫凡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我甚至觉得他那几句话给了我深刻的安慰,或许我应该忘掉那些不开心的事,那些泛着霉味的记忆或许我早应该把它们埋藏。我问自己,我可以做到吗?我果断地对自己做出回答:我可以。
“好了,现在我们坐一会吧,休息得差不多了我就再把你送回家去。”
送我回家,他说送我回家。我本来已经平静下来,可他的这句话却让我流下眼泪,一切都回到了原点,我又回到了那些阴暗的轨迹里。
“我不回去,不回去……”是的,我不回去,“我的家早已经颠覆,剩下的只是一个空而可怕的躯壳。”
……
“我是一个灾星,跟我在一起的人都会倒霉。”
我竟然对于莫凡讲起了我的故事,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我一遍遍地问自己,我发现自己是一个疯子,一个想要用痛苦来得到别人怜惜的疯子,明知道用痛苦证明出来的事实是那样浅显,却无知到要把它展示出来。
“你不是灾星。”
我依然垂着眼眸,我能感觉到于莫凡的目光正紧紧地盯着我,好长的停顿,然后他清了清嗓子,好像忽然间盟发了类似置之死地的勇气一样,他说:“相信我说的话,我说你不是灾星就一定不是,你还会找到快乐的,我做你的向导怎么样?”
沉默,良久的沉默。我把嘴闭得紧紧的,划落眼底的泪水碎成花瓣飞舞在夜晚的天空。
“不说话就是默许了。”
上帝,他在示爱吗?我的脸红到了耳根,心跳正在加速,险些晕过去,却发现于莫凡扶住了我。
我的目光慢慢抬起落在于莫凡的脸上,这个笑容可掬的男孩子,他周身都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下,他正对我微笑,眼底释放出期待的神采。我愣住了,朦朦胧胧地胡思乱想。此时的于莫凡就像一杯摇曳着诱惑的毒茶,明知道有毒却又让我悸动难安。
我突然想起了晓菲,看来我还没有犯糊涂,此时她还在医院里,还在为她的痴心承受痛苦与煎熬。她是那样忠于爱情,每当看到她眼里释放出来的期待,我都能感到她的执着。她的心已经没有回程了,就算不能天长地久,只要拥有过,就不算辜负她所有的期待了。
“晓菲怎么样了?”我故意这样问。
于莫凡被我问得莫明其妙,他说:“我和你一样不知道。”
“你应该买束花去看看她,你就不怕她会生气,然后把你开除。”
“她开除我?她又不是校长。”
他懂我话里的意思,却故意和我兜圈子。
“别装了。”我说:“你用着在我面前这样掩饰吗?我又不是班主任,绝不会封杀你的,再说做男人就要光明磊落,别那么龌鹾好不好?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这回不许我再鄙视你了,坦白交待吧,你和晓菲好了多长时间了?万一哪天要结婚,我可是要当伴娘的。”
我把话挑明了,我想他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要说这些。
“看来你是不想让我当你的向导,是我自做多情了。”
“你已经有了女朋友,还厚着脸皮要当我的向导,无耻。”我小声嗫嚅。
“你说什么?”于莫凡没听清楚。
没听清楚就算了。
夜渐渐深沉,繁华落尽,满地凋零的惆怅,我说:“我该回家了。”
说完转身就跑,我听到于莫凡在身后叫我,我没理他,身后就没了声响,也许他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