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跋涉。
七日后。
阴冷、潮湿。腐烂的气味弥漫在这个漆黑的地洞里,实在令人难以想象,这里的狱卒究竟是如何生活的。
周围的一切都改变了,为了迎接烟萝的到来,狱卒把这里的每个角落都清洗得干干净净。微弱的烛光下,隐约能看见老人的身影:白色的囚服被鲜血染成一片殷红,如今已渐渐发黑,凝固在破口上。皓发蓬乱,双目紧闭,羸弱消瘦的身躯在黯淡的烛光之中,尤显单薄,如秋后芦苇,随时会被风吹折。
烟萝双膝跪在地上,热泪满面,重重顿首:“师父!”
老者缓缓地睁开双眼,一时惊愕,却又将目光转向别处,逐字逐顿道:“立、即、离、开。”
“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对待师父,立刻放人!”面对向南的改色,狱卒感到很意外,一时变得不知所措,大概这下跪的女子,便是阁主所想要找的人吧。不由多想,解开了老者四肢上的铁链。一时站不稳,他竟向自己倒下。
狱卒看得很清楚,他的目光呆滞,仿佛看破了世间的一切,但他却把自已仅有一点的精神全部化成爱,是那分爱徒之情让衰老的他一直支撑到现在,又懊恼万分,恨不得当场自刎。
烟萝不去理会向南的那出戏,把老人扶了起来,一步一步的走出这个阴森的牢房。向南看着阳光下师徒二人渐渐远去的背影,一种落寞之感,情不自禁的涌上心头。
没人能理解他。那毕竟也是他的师父,他亦不希望将他折磨成如此狼狈。可为什么,她总是不懂自己?就连昔日如父亲般的师父也不能明白他的心么。
风雾凄迷。他们在浓雾中艰难地行走着。烟萝是头一回感到情殇阁是如此之大,像是永远走不到尽头。若是平时,即便是不施展轻功,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也能绕此走一圈。他看了看身旁的老人,就像一棵被调皮小孩刻满斫痕的即将枯死的老树,发出在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最后一身叹息。。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终于到达了他们的目的地,秋之苑。
那是一间座落在情殇阁西南的一家别院。庭院并不大,可每当秋季来临,这里的枫叶却格外的红。秋风一吹,叶落满地,给人以诡异之感,令人瑟瑟发抖。阁中之人皆不愿至此,每次靠近,总感到阴风阵阵,如站冰川之上。
烟萝却很喜欢这个地方,这里清新、僻静,很适宜疗养。而且这地底下的石室内,还存放着前任阁主从百丈冰潭中挖出来的万年玄冰,躺在上面练功,可以做到事半功倍。若其他人都晓得此事,怕是每日到此之人定数不胜数罢。
替老人梳洗完毕,就开始为他清洗伤口。每一次触碰到那一条条鲜红的印记,仿佛在自己内心中划破了一道口子,鲜血不断溢出一般。如澄潭般的眸子显露出她内心的无限哀伤。
是的,在这世上,她有太多的事值得眷恋,无法真正远离尘世,永远过着清静的隐居生活。她不能,这是一个自私的抉择。
老人长叹一声,并没有说什么。他知道爱徒的心思,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姑娘。磨难造就了她今日的坚强,但坚硬的外壳下是一颗脆弱的心,轻轻一碰就瞬间碎裂。自己也已经油尽灯枯,再无法保护她。那又有谁还可以一直站在她的身边?向南吗?还是那个令她魂牵梦绕的男子?
“姑娘,长老,该吃早饭了。”这个黄衫丫头一脚还没跨进门,就被那刚吹来的风惊吓。虽没有红叶飘落,房门上的布帘却已被卷起,好像看到鬼从房里走出来一般,顿时“啊”的大叫一声,不注意便跌倒在前,手中的糕点和茶水撒了一地。
丫鬟忍痛爬了起来,烟萝在这时候出来了。丫鬟见她凌空站着虚荡荡地浮在空中,全身上下毫无凭借,加上她一身白衣,被丫鬟误以为是见鬼了,便闭上双眼竭力地喊:“救命啊,见鬼啊!”
向南也本想来看看烟萝的,一闻到声音就立即赶来,看到那丫头的失态,忍不住怒斥道:“大白天的见什么鬼,,快给我起来。”
丫头怔了怔,转过来,看见向南怒视着自己,虽觉害怕,却也是满心欢喜。立刻站了起来,面对着他,笑着低下了头。
向南加她如此,更为愤怒,脸色铁青,狠狠地道:“做错了事不知悔改,还将此当作儿戏……”不等他说完,烟萝就已向前制止。看着这个年纪与自己不相上下的丫头,虽然在挨骂,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欣喜,这样充满少女情怀的姑娘,自己却是羡慕不已。
“少女的心思你们不懂呢。”烟萝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向向南盈盈一笑,道:“师兄,这姑娘是何人,怎这般可爱。”
向南听了,不禁露出久违的笑容。自从烟萝离开后,再也没有这般欢喜罢。丫头微微地 抬起头,看了看身边的素衫女子,又看了看向南,感到时间仿佛就凝聚在这一刻。他脸上的微笑从容而散淡,又夹杂少许忧伤。在这一瞬间,他们就像一对爱侣微笑对视。丫头的眼神里不禁有了那种美好的向往:蓝天白云下,一片广袤无垠的大漠草原上,牛羊成群,一对情侣坐在奔驰的骏马上,他们深情的对视着,脸上洋溢着幸福与欢乐。在这与世隔绝的塞外,过着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般的生活。想到这里,她心中不免产生醋意,可转念又想:她长得还真是好看呢。
此时的烟萝,已脱去了往常的冷漠,和煦阳光照耀下的笑容,显得几分慵懒,眸子如月光般倾泻而下,表现出一种难以言壮的柔情。她的美貌虽不至于用倾国倾城来形容,却让人看一眼就无法忘怀,不如青楼女子般风骚入骨,也不像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一样稚嫩。但换作是平时,她会把自己的一切都用冰冷的外壳包裹起来,让人捉摸不透。
“哦,她是绾碧楼新来的丫头,好像是说因敬佩情殇阁自愿进来的,自那件事以后,她是第一个。若是师妹喜欢,把她带走便是。
“恐怕是我无福消受。”丫头听了却似乎觉得是莫大的荣宠。因为她知道,烟萝已看穿了她的心,她是要把自己留下来啊。
只听烟萝接着淡淡地道:“调她去绫馥宫吧。听说绫馥宫宫主之位暂缺,那里也怪冷清的。”
向南迟疑了一下,不解地问:“师妹这是想让她执掌绫馥宫吗?”
“能否当上一宫之主,就要看她日后的表现了。”烟萝转过身去,“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给我再端一盘早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