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青眉阁,妲己便将符咒仔细包好,藏在随身的锦囊里,又唤来芳儿和翠儿,让她们和自己一道上路,寻访那对神剑。
翠儿一听到这个消息,倾刻间便吓得双腿发软,跪在地下连磕了几十个响头,不惜以满头鲜血博取同情,求妲己放她一条生路,然而她的主人决心已定,任谁的眼泪都不可动摇。
就这样,主仆三人用迷药迷昏了守卫,从芙蓉园的后门逃了出去,接下来,便火速到早市上购马。
这是妲己第一次踏足园外的土地,眼前的一切都在她清澈的眼眸下流动着新鲜与好奇,捧着花篮的卖花女、冒着热气的小吃店或是沿街叫卖的脂粉摊都能令她留连忘返,普通人每天都要经历的琐事对她而言犹如探险,她就像久远之前就已飞升的仙子,突然降落凡间,自顾美丽着,却不食人间烟火。
凡是与之擦肩的路人都对这个神秘的蒙着斗蓬的女子产生惊异,回望的人群连成一片海洋,而她走过的地方也总会留下圣莲的清香,那是凡夫俗子对于神的畅想。
这使得妲己有些心慌意乱,加快脚步来到马市,芳儿侃价很是利索,不消一会儿功夫,她们就用不多的贝换到三匹快马,一路向麒麟山的方向奔去。
出城没有多远,前方的景致便一路颓败下去,田野里荒凉暗淡,只有枯黄的草根。紧接着,一股戾气扑面而来。那是由南面,也就是王城的方向涌现的大批灾民,即便是壮年,也只生得枯瘦苍老的手,衣衫褴褛,像狂风折断的残枝。妲己随手递上一个干粮,他们便狼吞虎咽地下肚,看得出,已是许久未见食物。
妲己的眉顿时凝结到一块,母亲说得没错,芙蓉园已是这世上最美的风景。倘若不是这趟出行,她根本体会不到父母的良苦用心,她原以为,这世间每一处地方,都应该比早已厌倦的芙蓉园更为广博多彩。
此刻,她也暗暗发誓,待找到神剑之后,一定要唤出神兽,让天下间不再有疾苦。她实在不忍再看沿途每一个难民脸上凄苦的表情,于是盖上斗蓬,快马向前。
一路马不停蹄由拂晓赶到黄昏,却没有赶上时间,甚至连一户落脚的人家都找不着,她们进了一座大山,周围都是参天古树,面对着它们,这几个女孩就好似几只微不足道的蝼蚁,倾刻便被淹没。妲己抬眼望天,发现头顶只有层层密布的枝桠,连一缕星光也透不进来,周围是各种怪叫,仿佛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们,垂涎三尺,想要一口将她们吞噬。
芳儿和翠儿都已颤抖个不停,就连马儿也不愿前行。无奈之下,妲己拨下芙蓉笄,任乌发流水一般倾泻在肩上,她对着它自语道:“玉笄,给我力量,姬发,给我力量!让我冲出这黑暗,平安归来。”
芙蓉笄像有灵性一般,透出一股幽幽的光芒,指引着她们前行,芳儿和翠儿依次跟在妲己身后,不停叫唤着主子的名字,以此壮胆。
然而,这座幽暗的森林又怎肯轻易放走陌生的入侵者,她们扰乱了这片土地的宁静,就必须付出代价,这代价是殷红色的,那是年轻女孩的鲜血。就在翠儿环顾左右的时候,一只巨大的蜈蚣从身后的大树上袭来,一口摘掉了她的脑袋,她除了一声惨叫,任何反抗都来不及应对。
她骑的马随后也被四周爬上的蛇蝎所吞没,纵然它跑得再快,也无济于事。
妲己在转头时,看见的只有马儿的残肢,不断涌上的蛇蝎还在瓜分着它,它们的中心点竟筑成了一座山丘。那一刻,妲己觉得腹中翻江倒海,全身的毛孔纷纷竖了起来,仿佛那些毒虫已爬上了自己的身体。
她和芳儿玩命似的向前狂奔,她天真的脑袋根本想象不出,一次探宝的路途竟是这般凶险,她的眼泪被拂面的狂风吹向身后,那些要吃她们的家伙也正紧随其后,它们和她一样头脑简单但却饥饿。
万不得已之下,芳儿让妲己纵身跳到她的马上,将妲己所骑的那匹马留给身后那些凶残的追逐者。妲己闭上眼,口中念着姬发的名字,向前一跳,却不料失手摔在地上,很多软绵绵的东西朝她的身体侵袭而来,她大叫救命,芳儿连忙转过头,探下身子将她捞起,俩人以更快的速度挥动马鞭,奔向前方。
那种奔跑是绝对忘乎所以的,是与命运之间的竞争,妲己有生以来,头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清了生命,它们存在的方式原来竟是那么地简单,为了生存,一种生命必须牺牲另一种生命,倘若没有能力,消亡仅仅是转瞬之间的事。
终于跑出了这座森林,妲己的脑子里依旧模糊,夏末的日子里,她居然冷得如同寒冬腊月。将自己从地府中拉回的那种感觉,让人觉得比真实的死亡还要可怕,就像她望见翠儿的那匹马被吞噬的那一幕,自身的感观却是百倍的疼痛。
她在心中默念,姬发,我是为了你,你知道吗?你此刻又在何方?
西岐的姬发此时正在黎明的薄雾中为他的兄长饯行,纣王急召四方诸候进京,然西伯候患病在身,只得让长子伯邑考带着加倍进贡的礼物前往朝歌,同行的还有姬发的姐姐姬雪。
这也是个风姿卓绝的美人儿,自小生得母亲俏丽的容貌,又随着伯邑考学诗文,同姬发练剑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此次姬家有意让她潜入朝歌,混到纣王的身边,为的是将来暗中协助大业。
自古以来,任何一方的疆土,任何一位主宰,在兵强马壮之后,所寻思的第一件事永远都是扩充疆域。他们的野心会随着一帆风顺的际遇不断飘荡开来,对于姬昌这样一个博古通今,胸怀大志的人而言,更是如此,他的儿孙们在继承了他的骨血之余,也继承了他的心智,姬发,便是其中最发扬光大的一位。
送走了伯邑考,姬发心中感慨万千,在兄长临行之前,父亲是为他卜过一卦的,前程并非太好。然而他们却别无选择,倘若抗旨,朝歌马上便会派兵灭族,此时,他们的力量还没到能和王朝抗衡的地步。
在伯邑考离去之前,他是这个诸候国钦定的继承人,若无意外,若干年后就将登上王位。然而姬发心中一直对他不甚满意,这位兄长行事过于儒雅,纸上谈兵可以,一旦接管实权,他拿捏不住分寸。他甚至连与他争夺妲己的勇气都没有,他心里很清楚,他对妲己的爱,并不逊于自己分毫,他自那一曲“碧叶芙蓉舞”起便迷上她,回到西岐,他亲手播洒圣莲种子,用心呵护,早晚都会站在池边痴痴守望,没有一日中断。西岐的圣莲之所以会长得和冀州一样好,完全是他伯邑考的功劳。
可是有什么用呢,姬发在心底默默地对自己说,妲己是我的,天下也是我的!
命运的结局就好似他与妲己的相遇,他的前半生,不过是为这一刻而预演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