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之中唯一的那个女人也被慕云澈送走,伽罗卿又在皇宫,如今的世子府真的只有他们一家四口。
熙玥自那日之后就有意避着慕云澈,每日都是早出晚归,不与慕云澈碰面。就是他追到了月楼她也躲着不见他。
她是个胆小的人,一直都是。她怕慕云澈给的太多,而她又无法回应。她这一生,不管是任何事任何人,她都不喜欢亏欠。三年前锦州的事就是这样,她念念不忘,就是因为对那些死去的人有所亏欠。明明承诺过的事情,却做不到。于她而言,犹如针扎在身,时刻都不得安生。
她以为自己够理智,甚至够决绝。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舍弃观月公子的身份便是不想再理会这些事情,为何今日自己还会在京城,甚至还出现在了那朝堂之上。这一切都与自己当初的计划背道而驰。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失去理智的?
熙玥在心底苦笑,好像在决定找他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经不再是那个随心所欲的人了。
慕云澈立在门口,手悬在半空中,迟迟不敢去触动那门。江湖上人人讳莫如深的杀楼尊主,曾几何时也变得这般犹豫寡决?
他在等她,从开始一直等到现在。这些日子,他整日都是惶惶不安,做什么都失去了能力。他想让她给自己一个结果,可又怕那个结果不是自己想要的。所以他只能等。
每一日都如同烈火焚身般的煎熬,他以为自己可以等下去。可得到的越多,贪念就越大。现在的他,已经不愿意再去等一个自己不希望的结果。他要留住她,或是跟着她,海角天涯。
“爹爹,小暖支持你。”昀暖站在一边挤眉弄眼,仿似丝毫未察觉到父母间的异样。
昀冷也是坚定的站在他身边,无声的支持他。面上一贯的镇定和沉稳与熙玥像极了,只是眼里闪动着不安。
慕云澈右手伸直,轻轻扣了扣门窗,左手在袖底攥成拳,无意中泄露了情绪。
熙玥皱着眉头发问:“大半夜不睡觉,你们父子三个在想什么?”见父子三人都面上绷得紧紧的,想不到大晚上的发生什么事。慕云澈脸颊的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除了那一条淡粉色的疤痕还横在脸上,与之前无异。
“玥,我们谈谈。”熙玥点点头,为他让出位置。
昀暖抬着小胖腿也想往里面走,被熙玥冷冷一句妈咪交代的都忘了。乖乖回房睡觉去了。
昀暖嘟着嘴看向昀冷,却只看到一个远去的背影。昀冷早就知道妈咪不会让他们进去的,也早就知道这场战争最后一定会是他们胜利的。或许他们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了。
熙玥与慕云澈相对而坐,她已经有了决断。但还是想知道慕云澈的想法。
“你...”
“你...”
两个人一起开口,又一起陷入沉默。
“你先说。”
熙玥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映在烛光里,有几分温馨有几许妩媚,在他眼里却只有不安。他已经做好她会拒绝的准备了,可是她此刻的态度,他又拿不准了。想的一大堆劝说的说辞,此时也不知从何说起。
“我们是完整的一家人。”熙玥颔首,示意他继续。“我是孩子的父亲,尽管一直以来都不怎么称职。”说到此处,他又自嘲似的笑了笑,脸颊上粉色的疤痕也跟着动起来,平生了几许妖异。“可是我希望我们能够做永远的家人。我知道我做得不好,我可以改的,我会学会做饭洗衣,也会学着照顾孩子以及挣钱养家。离开京城,我一样可以养活孩子和你。”尽管你不是很需要,慕云澈言语里有些涩意,他不知道自己的诉说有没有用,只是真的不愿就此放手。他自幼都是聪明的,不管是师傅和皇上都不少夸赞他。只是遇上她,他觉得自己是笨拙的,甚至连玄羽和莫失她们都比不上。
“你介意我养活你们吗?”熙玥脸上挂着清浅的笑,眼睛有他不曾见过的光芒,但真的很温暖。
慕云澈摇头,面上是来不及收起的错愕。
“其实我并不在意大唐,对我而言,统治者并不是非某个人不可的。我的概念里并没有天子这个说法,所以我并不觉得大唐会因为没了你而毁灭。皇上今年还不到五十,十年之后,大宝和小宝他们都长大了。我想他再活个十年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你的身体不好,我的治愈术虽然厉害,但是根本的东西是我不能改变的。若你为皇,我不知道你能坚持多久。你也知道那个诅咒,符水可以让你活过四十,可也会让你在月圆之夜受万蛊噬心之痛。大宝跟我一样是天赋术师,起先我以为是遗传我的,现在看来也有可能是遗传你母亲那边的。任何咒术对于天赋术师来说都是无效的,所以能够改变慕云氏的人,是昀冷。”
“国师都同你说了?其实我也是自伽罗初攻入京城之后才知道的。”
只是他还是想不通为什么父王会娶侧妃,大哥他们真的不是父王的儿子?父王和皇上他们一直都知道,那这一切真的太可怕了。
“你在逃避?”伽罗初入京之后,那段时间他没有单独见过皇上他们。
慕云澈点点头,有些真相,知道还不如不知道。
她知他是钻了牛角尖,于是开口劝解道:“其实都过去了,事实如何都不重要。逝去的人不会再回来,这才是事实。”
不管事实如何,当年北平王妃的死,老王爷是要担责的。撇下年幼病残的独子,更是没有借口。
熙玥把双手覆在他手上,他给了那么多温暖,现在她也想给他同样的温暖。
“你的脸是大宝治的?”
提起大儿子,慕云澈笑起来,面上有几分得意。小冷不但懂事,而且医术也很好。谁家六岁的孩子能够和他们家的昀冷兄弟相比?
“你儿子,你很得意,是不是?”
“自然。”慕云澈一脸傲娇,他的儿子,他当然得意。“我儿子说了,半年后就完全好了,看不到疤。”这张脸虽不是很重要,不过玥应该不喜欢他搞伤自己,所以那日那会那样生气。若是疤痕一直留着,她肯定会不自在的。
熙玥好笑的看着他,这个人是真的很喜欢孩子。大宝是了不起,可有他这么夸自己儿子的么?
“那天的事对不起,我不该伤害自己,更不该瞒着你。”
说完,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想起熙玥之前说的,保护好自己才是对自己爱的人最好的庇护。他没有做到保护好自己,连孩子都不如。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哪里还有下次,让你担心,我更难过。”慕云澈苦笑,她这些天一直躲着自己,这种滋味他再也不想尝试。
慕云澈抬起她的手,将他们的手指两两相扣。“你的手指真好看。”熙玥的手指纤长,肤色如玉,像是上好的玉脂。
“你的手指太瘦了。”熙玥盯着慕云澈的手指,半刻才说出这么一句。
慕云澈把手指转向自己,太瘦了吗?比起玥,他的手已经大太多了,她不是更瘦?
熙玥甩开他的手,这么自恋?他的手真那么好看,看到自己都痴了。
慕云澈的手紧紧扣着她的手,脸上浮现着痴缠的笑意,能够这样牵着她的手,真好。
“别笑的跟慕云烨上身一样,行不行?”她板着脸的样子比平时笑起来还要好看,因为这样的她才是最真实的。
慕云澈笑得更得意,他真的爱死她了。
“玥,我想这样牵你的手,直到我们都白发苍苍,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熙玥沉默,她如此放纵自己的情感,怎么就忘了,自己和这个世界终究是不一样的。
“好,只要我们都在,谁都不能先放手。”熙玥的手指也紧紧扣在他指间。
慕云澈笑靥如花,脸上的浅色疤痕,让她想起了茶花名种,抓破美人脸。这疤痕在他脸上偏又不难看,反倒是多了一分说不出的韵味。
“我们离开吧。”
“你想去哪儿?”
“娘子大人去哪儿,为夫自当相随。”
熙玥抬手抚上他的脸,眼睛定定的看着他。“我喜欢你,并不是因为你是怎样的人,而是因为你就是你。我不想你在我面前也很辛苦。”熙玥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把话说进他心里。
“不辛苦。是我做的还不够。”慕云澈摇头,一直以来好像是自己在付出,可事实上他能帮她做到真的不多。
熙玥收回手,木着脸不说话,感情的事何难计较的,能够计算的,算什么真情?
“皇上那边,你想怎么做?”她是想离开,只是现在未必离得开了。
慕云澈面色变得沉重,纵使当年他们是怀着目的接近自己,对自己好,但不可否认的,他是因为有他们才能活到现在的。
“做完该做的。以你我二人之力,他们想阻挡也不大可能。”
“真的决定了?”
慕云澈坚定的点头,过去的二十六年,他都是为他们的计划而活,足够了。
“什么时候?”
“在雪落下来之前。”
“好。”
熙玥觉得自己从未这般开怀,京都的冬天来得早,最多下个月中这雪就该落下来了。他这些日子也没闲着吧?这么快就把事情都安排好,所以才会拖到今日才来见自己。
慕云澈起身要离开,他们两个谈了很久,一开门才知道,天已初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