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离开花间亭时,她就听到背后有人窃窃私语,不由自主的留神,果然,说她蛮横无理,妒性太强,实足一个悍妇。
这个名号倒是新鲜,也很稀奇,只怕不用几日,这个名声就能散播到京城的角角落落,她不敢想象,以后如何出门,是不是该蒙个面纱。
心中委屈,狠狠的瞪了高衍一眼。
“你觉得冤,我也觉得冤,而且我比你还冤。”高衍也是一脸无辜的说道,“我平白无故的得了一个惧内的名声,你说我冤不冤,这可是我从来没想过的事情,想我府中美姬成群,也没有那个女人敢让我得上这个名号。”
高衍言下之意,玉冰没进府前,王府里美姬环绕,他从未有过这个名声,玉冰进府未到一年,他就得了这个名声,难道不怨玉冰么?
玉冰怔怔,难以置信的看着高衍,这家伙也太厚颜无耻了,“你这是在怨我?明明是你让我帮你,是你自己降低姿态,怎能怨我?”
“不错,是我请你帮的忙,是我主动降低姿态,可是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说,你方才的那番言语,像似要将秀秀生吞活剥,别说秀秀姑娘害怕,我听了都怕,你自己说你凶不凶悍?”高衍憋着笑,一口气说完。
玉冰气急,被他这么一说,全是她的错,他撇的干干净净,不由的冷下脸,目露凶光。
高衍忍不住笑了出来,仍是不罢休,“对,对,就这样,这样更像悍妇。”
看着高衍还在笑,玉冰甚觉委屈,“停车,我要下去。”径直走到车门,刚掀开车帘一角,就被高衍伸手揽了回去。
车夫见娘娘出来又进去,车也未停,继续赶路。
高衍知道玉冰是真的生气,也真的觉得委屈,再说下去,玉冰的眼泪就会出来,“好,好,别生气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一定会想法子,为你昭雪,也为我洗冤。”
“你这是在道歉么?”玉冰睨了一眼高衍,“若是道歉,就拿出点诚意。”
高衍微微一笑,“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玉冰微愣,“你怎么知道我有问题想问你。”
“你不想知道秀秀的身份?不想知道依依的身份?”
“不错,秀秀是高传的人么?还有依依,也是高传的人?”
“依依是,秀秀目前还不是,若是进了府,之后就难说了。”
“什么意思?”
“听闻秀秀的胞弟失踪了。”
“不是后来找到了么?”这事府里的丫头都知道,说撷玉坊里的一个歌姬跑到官府,让官府帮忙寻找她失踪的弟弟,这件事本身并不新鲜,之所以街头巷尾皆知,是因为一开始明明是歌姬寻找弟弟,最后变成歌姬寻找儿子,流言蜚语之后真假难辨——原来这个歌姬就是秀秀。
“是高传抓的?”
高衍目中露出欣赏之色,“可能性很大。”
高传抓了又放,无非是想告诉秀秀,她弟弟的生死掌控在他的股掌之间。
她看得出来秀秀自己也想进府,想攀附高枝,只是她的欲望却给了高传可乘之机,依依去了安州,音讯全无,高传怎会甘心,难怪不遗余力的想将秀秀送来。
“依依既是高传的人,此次进京,为何不来?她真的患有头疾?”
“她有头疾不假,只是是否真的患病不得而知。”
“是否患病闾丘策该知道。”
“闾丘策说她确是头疾复发,只是……”高衍略有沉思。
玉冰看着高衍的微蹙眉头,“你是担心依依是不想进京,才故意让自己患病?”
高衍微不可察的点点头,若真是这样,依依用心如此深沉,到底有怎样目的?
“所以你让逐夕留下?”单独留下逐夕太明显,所以让迎蓝一起留下;逐夕做事谨慎,遇事冷静,确实是最好的人选,“逐夕什么时候听命于你?”
玉冰想到这里,震惊、恐惧、茫然纷涌而来,她并不是不相信高衍,只是若连逐夕也背叛了她,她就真的成了孤身一人,如溺水千尺,伸手狂抓,却无浮木。
“逐夕怎么可能听命于我。”高衍看着玉冰阵阵变白的脸色,淡淡一笑,“你该相信逐夕,也该相信我。”
流波微转,豁然明白,玉冰不得不佩服高衍,这个人足智多谋,机关算尽,绝不放过一点机会。
当日,高衍令逐夕留下,她当然不能反对,也不会反对,她本来也没打算让逐夕一起回京,倒不是她不放心逐夕,她是担心逐夕无法面对父亲。
当晚,她交代逐夕两件事情,一是监视依依,她有几次看到碧绿罗裙闪过高衍的书房,二是保护闾丘策,闾丘策没有随行进京,留在了王府,她担心会有不测,内院中那些女人的死活与她无关,但闾丘策不能死,他直接关系到高衍的性命。
高衍令逐夕留下,却没有说为何让逐夕留下,原因在于他知道他不需要说,他想让逐夕做的事情,玉冰会逐一交代清楚,倒不是因为玉冰了解他所想,而是因为玉冰本来就会去做这件事——他看透了玉冰。
她不该怀疑逐夕,虽然之前她们之间有隔阂,但是在处理孙氏和白氏的事情上,她们已经成了盟友。
她该相信高衍,自相识以来,他确实从未说谎骗过她,只是隐瞒了相关事实。
这件事,是不是该说他们心有灵犀,玉冰自嘲一笑,心中有些索然。
“你既知道依依是高传的人,为何还要接受?”问完,玉冰就觉得自己多问了,以高传的性子,高衍若是不接受,他必会想方设法的将依依送到高衍身边,今日,若不是她以悍妇的形象阻扰,现在秀秀已经与她和高衍坐在马车里了,“为何带她去安州?”
“高传既然送来了,我就接受。”高衍目光深邃,透透隐隐寒意,“与其放她在府外兴风作浪,不如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安州王府里的那些女人,有几个是无根浮萍,只怕大都是野草藤萝,全部留在府中,反而更容易控制。
“依依不愿进京,是不是……”玉冰目光闪动,一个大胆的念头出现。
“不会。”高衍显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打断道,“她与高传,关系非同一般,不会背叛高传。”
“非同一般?”
“她与高传早就相识,四年前,藩王前往封地,她本可以随高传一起前往封地,她却留了下来,而且,据说是心甘情愿的留下。”高传一直以为自己与依依的事情无人知晓,殊不知他早已知道。
玉冰心中渐渐明亮——依依若不是爱上高传,怎会心甘情愿的留在撷玉坊,那里毕竟是烟花之地。可正因为它是烟花之地,才成了多少风流雅士、达官贵胄的世外桃源。来撷玉坊听曲赏舞的既有布衣百姓,也有朝廷官员。这些朝廷官员在风花雪月下,在温香软玉中,还有多少人能对朝堂上的事守口如瓶。
“依依对高传真的是情深意重。”玉冰说道。
“我该说的,已经说了,还有问题么?”
玉冰忽然想起一事,“景文王高循可有暴力之性?”
高衍微怔,“你大姐被打了?”
“你怎么知道?”说完即发现多此一问,玉冰微微蹙眉,“方才遇到大姐,见她手臂上有多处伤痕,她说是被猫抓伤,可是伤痕很长,明显不是猫抓伤的,我怀疑是被鞭子抽的。”
景文王府中,除了高循,谁敢对大姐动刑。
高衍沉思片刻,“在宫里时,高循确有过对宫女私自动刑之事,但也只有两次。相对于高偡……”
他们兄弟几人中,要说暴虐之性,应属高偡,打骂宫女和太监是常事,他的宫里常常听到宫女们和太监们的哀求之声,直到有一次他将宫女用鞭子活活抽死,才有所收敛。高循的两次私刑对于高偡而言,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玉冰怎会不明白高衍的意思,只是今日花间亭中,高偡对二姐甚是体贴,二姐目光中溢出的幸福应是真实流露;倒是高循对大姐不冷不热,离开的时候,一人径直走在前面,完全不顾落在后面行动不便的大姐。
“你的问题我都已回答,现在气可消了?”高衍岔开话题。
玉冰抬眸望了一眼高衍,府里翠叶红蕊环绕,他脱身的倒挺快,转眼就到了花间亭。
自从美姬进府,高衍夜夜笙歌,她明白他是为了掩人耳目,可是心里总有微凉。次日,高衍会等她一起用早膳。有一次,她故意至巳时三刻才起身,高衍依旧等她一起用膳,渐渐的,府里的人都知道,娘娘不起身,王爷不用膳。
下人对王爷和娘娘着实看不透,从未见王爷在娘娘的寝居留宿,可平日里,王爷对娘娘敬重有加,起初低看娘娘的下人,再不敢有所怠慢。
虽是如此,因为心中的那份微凉,玉冰还是对高衍不冷不热。
“消不了。”
“真生气?”
“真生气。”
“真的?”
“真的”
“那你继续吧。”
“你……”
苗氏和姜氏伏身叩地,直到王爷和娘娘的身影从面前款款走过,才敢微微抬眸。
王爷着通天冠,高山卷云,组缨翠缕,缨上珠玉晶莹,更衬得王爷温润,身上绛紫朝服,蟠龙盘踞,似要腾空跃起,朱黄蔽膝,九章龙纹。
娘娘褕翟朝服摇曳于地,裙幅上翟翚五采,宛转逶迤身后,披帛当风。青丝绾起云髻,高耸嵯峨,乌发间九尾凤钗靡丽生辉。
王爷手牵娘娘,披着骄阳金辉,携着明媚春光,款款登入鸾驾。
身影傲然,气势迫人,连带鸾舆散出耀眼光芒,不敢直视。
直到鸾舆渐渐消失在人幕之中,苗氏和姜氏才恍惚回神起身,望着人潮中的点点金光,想到几年前,皇上登基时……皇上和皇后登上高台的的身影,莫过于此……
苗氏一惊,他们怎能跟皇上和皇后相提并论,狠狠的给了自己一巴掌,有这样的想法,也是大不敬。
今日,太后召见藩王,高衍和玉冰身穿朝服进宫觐见。到了宫中,才知道,太后仅召见了常山王和常山王妃。
进京已有多日,一直未曾召见,今日忽然召见,却仅召见了高衍和她,玉冰心中微紧。
琼宫仙阙,庄严瑰丽,目光所到之处金碧辉煌。脚下青砖清亮映影,刺目恍惚;高墙巍耸连绵,似峦山压顶,玉冰呼吸微窒,手有腻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