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积雪在薄如蝉翼的阳光中泛出晶莹的光亮,渐渐融化。阳光下,长长短短的冰凌滴溜溜闪耀着的光芒,雪水嘀嗒嘀嗒的落在青砖上。空气清冷,然而流淌在身上的光华却充满着暖意。
不远处,一个红衣少女怀抱着一坛女儿红风尘仆仆而来,她身材纤长,纤腰束紧,肤色如雪,双颊冻出的红晕如雪中嫣红的花瓣,眉宇间是俏丽爽朗,双眸灵动逼人,唇畔若有似无的笑容调皮可爱
那绯红广袖仿佛冬日中最热烈的一团火焰,拂过枝叶上的雪,雪扑簌簌的落下。
长老院。
陶小夭在门口站住脚,透过门缝偷偷的往里面看去。
岚卿负手站在夙子翌的房间内,时不时的叹息着。这里陈设的家具丝毫未动过,还是如以前一样。自从夙子翌去世后,岚卿便经常一个人来到这里,看看这,瞧瞧那,翻翻他曾经看过的书籍,扫扫柜上的尘土,打开镂花木窗看着窗外的如画美景,偶尔也会斟上一壶热酒,他一杯,他一杯,然后,同他说说话。这一待,就是一两个时辰。
“你啊……和我对着干了一辈子,现在回想起你我还是古华弟子的那段时光,仿佛还在昨日。”又是一阵低沉的叹息。
陶小夭心头一痛。其实夙子翌的死早已在陶小夭的心中慢慢沉淀下来,不会再因此而动辄伤感。但她没有想到,那个最无法释怀,放不下他的人,却是岚卿。
她忽而觉得他已经疲惫,纵然这三年的岁月在他绝世容颜上丝毫未留下痕迹,但从他的眼眸中已经流露出苍老之色。
“既然来了就进来,别躲在外边儿了。”
岚卿向门口望去,如鹰準般的目光直直望进门外那人黑白分明的眼底中。
陶小夭怀抱着大酒坛,唯唯诺诺的推开门,尴尬的笑道:“哎呀师父你在啊~我刚到~”
“又逃学。”他的语气淡漠,隐隐透着嗔怒。
陶小夭走进来,将酒坛子放在桌子上,可怜兮兮的乞求道:“就这一次……再逃课我就剁手……。”
“这话你说了多少遍了?”
“我剁了!剁了后发现自己是千手观音!”
岚卿无语,盯着她看了良久,又回想起前几日听说她在外有了恋人,心中登时五味杂陈。她今年已经十八岁,若想成亲也未尝不可,只是若是她走了,他岂不是又回到过去的日子了?
“师父你干嘛盯着我,好可怕……。”
他反手将蓝白袍子脱下来,披在她纤瘦的肩头上。语气责怪,却满是宠溺:“说了多少次,还未开春,天气冷,让你多穿些,就是不听。”
陶小夭调皮的笑了笑,道:“知道师父对我最好啦。”
岚卿低头一望,看见她腰间的玉佩。陶小夭发现岚卿已然注视到了自己身上的玉佩,于是取下,拿在手中炫耀道:“好看吗~”
这玉佩翠绿通透,做工精细,上面刻画着一只——鸳。岚卿知道,这玉佩定是一对,而那一枚玉佩一定在某个臭小子的手里!
岚卿眉间的淡泊瞬间一扫无余,变脸比翻书还快,他厉声道:“这玉佩有何好?做工粗糙,色泽污浊,也并非上好的玉,你若想要玉佩,为师那里有许多,随便挑出一个都比这要好上万分!而且……你可知这玉佩上雕刻的是何物?!”
“鸳鸯啊~怎么啦?”
陶小夭一脸天真无邪的样子更拱岚卿心中的怒火!
“胡闹!小小年纪,竟做这等勾当!谁送你的就赶紧还给谁去。”
——岚卿阻止小夭恋爱第一招,怒斥强拆计!
陶小夭瞥了他一眼,将玉佩紧紧握在手心里,道:“为什么要还回去!师父……。”说着,她又拉过岚卿的手,让他坐在椅子上,殷勤的给他垂着肩膀。
“师父啊……我周围的好多小姐妹都嫁人了呢,看着他们一个个幸福的模样,我也……我也好想成亲哎~我之前谈一个一个不成。安越待我真的很好哎,您老人家就成全了我们吧。”
说到以前的那些男子啊,那个个都是被岚卿从暗中挑拨,以至分手的。上一个分开没多久,这一次她又有新欢。不知是该夸她自愈能力强,还是该骂她小小年纪不学好……
“来年给您生个小小夭出来让您玩~怎么样”
什么小小夭?这个孩子真是欠揍!她知道怎么生吗就这么说!岚卿心中怒火越燃越烈!
“师父……您脸红什么……?”
“谁,谁红了?!咳,你倒是说说,那安越待你怎么好了?”岚卿急忙别过脸,岔开话题。
“他啊……每天会哄我开心,带我去吃许多好吃的,给我买绸缎定做衣裳,还说要娶我。”
岚卿更怒!这就叫待她好?他哪样没做过,好,他承认,就不会哄女孩开心,可她有了麻烦哪次不是他出面来平事,哪次她生病不是他照顾她,哪次她要首饰衣裳他没给过她!那臭小子仅仅做了这点就能使她迷他迷得团团转,整日魂不守舍,逃课跑出去见他?
“哎呀不说了,都什么时辰了,再让他等他该不高兴了。”而陶小夭刚要走,身后便传来岚卿剧烈的咳声!
陶小夭猛然转头,疾步过去扶住他,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而他咳着咳着,便咳出缕缕鲜血来。
“师父!师父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咳血了?来来来,我扶您过去躺会。”说着,陶小夭便搀扶起岚卿,将他扶到夙子翌的床上躺着,而后掏出手帕,替他擦拭着血渍。
岚卿嗽了嗽嗓子,无力的说道:“你去吧……别管师父了……大不了就是一死,不能耽误了你的幸福……。”
——第二招,苦肉计!
陶小夭怒道:“说什么呢,什么死不死的!您还没抱着徒孙呢。”
这下气得岚卿咳得更重了。
陶小夭心急如焚,起身去倒了些水,喂他喝下去。
“好点了吗?”她关切的看着他。
岚卿喘息着点头。陶小夭坐在床边,有些不开心,嗔怒道:“这么大人了都不知道照顾好自己”说着,她将她刚刚脱下来的袍子盖在他的身上。
“是……师父的错。”
岚卿见她不走了,暗自窃喜。
他看着她,忽而想起了她小时候,不禁感叹,那个时候真好,不用担心她会撇下他嫁人去。他冰凉的十指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师父你的手怎么那么凉?是不是冻着了?”说着,她赶忙将岚卿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揉着。
“你刚来月事那会……也怕冷。”他眉间抹过一丝怅然。
“是啊,那个时候是师父你就这样帮我暖手暖脚。”
岚卿怅然。
陶小夭回想着她小时的过往,笑道:“师父对我的好我一辈子都记在心里,可是……有些事情是师父给不了的……比如爱情”
岚卿叹息,唇畔的笑容有苦涩的意味。她说得也对,他二人是师徒关系,又怎么能违背伦理相爱呢?况且,他也只是当她是他的孩子。而他怀疑,她知道什么是爱情么……
“哎师父,我看你好多了吧?那我先去了啊,就去一会,回来给你带豆沙馅的糖葫芦。师父!师父你怎么又咳血了!”
陶小夭还是去了,把岚卿一个人留在房间里。陶小夭前脚刚走,岚卿马上就坐了起来,刚刚病态的模样一扫而光。
他抱起陶小夭给夙子翌买来的酒,仰头猛灌了自己几口,辛辣的女儿红顺着他的喉咙一直烧灼到胃里。
岚卿想不通,凭什么自己养大的孩子要拱手让给别人?
他还说要娶她?!她还说要生个小小夭?!难道他们已经做过什么了?不……不可能!小夭从小岚卿便告诉她女子贞节有多么重要,在没有成亲之前,陶小夭是不会作出那种事情的,这一点岚卿非常有信心。
可那臭小子会不会亲过她?!会不会拉过她的手?!会不会……
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否则徒儿一定会被那小子抢走的!抢走之后陶小夭一定会对那小子很好,一定不会再回来像以前一样总粘着他了……岚卿一想到自己孤孤单单的身影和寂寥的风吹拂着落叶的场景便泪流满面。一想到二人闺房中其乐融融你侬我侬便痛心疾首!
岚卿握紧圆滑的瓷质酒坛,银白眉睫下升腾出锐利阴险的目光,那眼神的大概意思是——陶小夭我能让你恋爱?我能让你成亲?做梦去吧!
遂,岚卿换上便衣,将银发高高盘起,紫金冠束发,身着绮玉轩的金丝绣线紫红对襟长衫,金色腰封上绣满繁复瑰丽的图案,脚上皂靴。为了避免他人认出自己,便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美目。
古华城同庆街
十里同庆街热闹如旧,在金色光芒笼罩之下,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食肆酒楼客人络绎不绝,沿街的小商小贩们裹着一层厚厚的棉衣叫卖声婉转如歌,小吃铺子里冒出浓浓的白汽。波斯人浩浩荡荡的骆驼商队拉成一条长龙,一旁软轿中的贵妇掀开锦帘,罗扇掩面,笑意盈盈的边看着街边的铺子边和一旁的丫鬟说着话。两两结伴的少妇在一家家铺子前走走停停,孩童们穿梭在人群中嬉戏玩耍。不远处,街头艺人舞刀弄枪,观赏的群众连连拍手叫好,铜锣声穿过喧闹的人群中延至街的尽头。
寒冬渐远,古华城内春意盎然。
岚卿四下寻找着陶小夭的身影,当波斯人的商队从他眼前缓慢行进而过时,他看到陶小夭和一位穿着华贵的公子在糖葫芦铺子前。
此时有个三四岁的小孩子撞到了岚卿的腿上,岚卿眼神直直盯着二人,心不在焉的扶稳摇摇欲倒的孩子后便急忙跑到一旁躲了起来。
他看清了那公子的面容,模样倒是俊朗,明眸皓齿,只不过眉间透出些许的玩世不恭,一脸色相,岚卿料准他定是个朝三暮四的花花公子。这人便是陶小夭口中的安越。
陶小夭在糖葫芦铺子前开心的吃着糖葫芦,并且怀里还抱着用牛皮纸包好的三串豆沙馅的,岚卿嘴里一酸,馋得他咽了口唾沫。
之后二人并肩而行,岚卿一直跟在他们两个人的后面。
二人停,岚卿立马站住,转过身假装挑选着商品。二人走,岚卿便疾步跟上。他从后面怎么看怎么觉得窝火。此时!那公子执起了陶小夭的手!
岚卿顿时睚眦欲裂!!他捡起旁边的一个小石子,向安越手背上扔去!
“唉呦!”安越被一个奇怪的小石子狠狠击中,手背顿时红肿一片,他下意识的松开陶小夭的手,拧眉吃痛的喊道。
“怎么了?”
“不知怎的,似是被什么东西砸到了。”
陶小夭关切的将他的手拉过,轻轻帮他吹着。
岚卿在后面看着,欲!疯!狂!
之后,二人走进了一家茶馆,岚卿也尾随了进去。
说书人操着浓重的古华口音正在一块不大的台子上说着评书,台下的客官们无一不聚精会神的听着。茶馆小二招呼陶小夭和安越进去,在一处较为偏僻的地方相对而坐。
安越刚坐下来便被一个人的影子遮住了光线。
他抬起面颊,问道:“老大爷,您找谁?”
那一刻!原本晴朗的天空中顿时乌云密布,一道闪电轰然炸开!
仿佛古华城都被那雷声震得颤了颤……
茶馆顿时寂静无声……外面很安静,四周很安静,茶盏从手中滑落摔碎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分明……
时间恍若定格,直到那乌云渐渐散了开,一律阳光淌入,被吓得惊住的人们才缓过神,四下私语着好奇刚刚发生了什么……
陶小夭僵硬的回头望去,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妙……
岚卿优雅的将下摆一掀,坐在了她的旁边,对安越道:“我找我徒儿,陶小夭。”
陶小夭扶额,头上沁出汗水,她知道,天要塌了……
“师父……。”她无力的跟他打招呼。
安越仔细打量着岚卿,隐隐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压抑,黛色面纱将他的脸颊蒙住,只能看到他狭长的双眸,那眼神如鹰準,气息丝深渊中冷凝的波涛,然而他虽身着华丽,气质却超凡脱俗,恍若国手丹青画中的仙人。
安越看得愣住了。
“陶小夭,你怎么没跟我说过你还有个师父啊?”
还未等小夭解释,岚卿便先开口道:“所谓儿不嫌母丑,狗还不嫌家贫,有为师这么个师父,很丢你的人吗?”
陶小夭心头一怒,瞪他,那眼神的意思大概是——您这是来找事儿的吧?
岚卿没理她,她尴尬的干笑了几声,对安越解释道:“呃……确实有这么个师父……我父母双亡,是师父把我养大的……。”
安越拱了拱手道:“拜见师父。”
岚卿连看他都没看他一眼,冷言道:“小夭还没过门儿呢,不必这么客气,叫我青岚道长吧。” 岚卿……青岚……您这是要疯啊?陶小夭转过头冲他挤眉弄眼,岚卿装作没看见。
安越看了眼陶小夭,对岚卿很客气的说道:“青岚道长,在下安越。”
而岚卿恍若没听见他的话似的,将他晾在一边儿,对陶小夭说道:“丫头,你可知这说书人讲的是什么?”安越拱手的动作僵持着,在一旁更加的尴尬了。
陶小夭无力的摇了摇头。
“这段讲的是林月儿与萧云龙相爱,萧云龙是常流连于风尘之所的老手,几句甜言蜜语就将单纯天真的林家小姐骗到了手,林月儿之母屡次将她禁足,她却仍不悔改,林家小姐有了身孕后,萧云龙却弃她而去,当真可怜。所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为师只是路过这里,看见你在和这位公子喝茶,便进来坐坐。”
“那么你是不是该回家了~”陶小夭皮笑肉不笑的对他说道。
岚卿挑眉:“不啊,既然来了,就陪你们逛逛古华吧,反正为师也闲来无事。没事,就当为师不存在即可,莫要怀了你们二人的雅兴。”
“……。”
陶小夭心中顿时升起一大坨不详!果不其然,约会从二人世界变成了三人行……
当真是三人行,必有我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