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不对心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后,项清春终究是难忍心疼怜惜,又问道:“你到底怎么了?听说你受伤了?哪里伤着了?”
闻言,温彦平本就惨白的脸蛋又灰败几分,脸庞都有些扭曲狰狞,很快又被下腹一波波的疼痛疼得躬起身体,惊得项清春再也无法维持淡定,倏地起身直接坐到床边,将她躬成虾米的身体抱到怀里,用袖子擦去她脸上的冷汗,迭声追问道:“你到底怎么了?你……。”
脸色倏然大变,这般凑得近了,他竟然能嗅闻到她身上若有似无的血腥味,方知道她确实是受伤了。不过心底仍是存了疑惑,若仅是受伤了,陈大夫不至于用一堆乱七八糟的话来堵他,一副不愿意他知道的模样。
不过没给他细想,怀里传来了细如蚊蜕的声音,悲悲凄凄的,委实是可怜极了:“我确实受伤了……。”
项清春低首,就见她一脸悲凄,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却倔强地不肯让它们滑落。
即使现在正遭受巨大的打击及痛楚,温彦平还是不让自己哭出来,这点儿痛比起八岁以前的那两年挣扎求生来说,轻多了,甚至比亲眼目睹父亲惨死、母亲受辱而死时的那种痛还要微不足道。她只是……只是不愿意正视自己身为女子的事实,不愿意正视当年双亲惨死的事情,更不愿意正视母亲受辱至死前说的话,告诉她,女人这一生太苦了,若有下辈子,绝对不做女人……
“乖,若是想哭的话,就哭吧。”项清春像安抚一个受伤的孩子一样,抱着她,轻抚她的背。她的表情,已经难过到想要哭了,却一直倔强地不肯露出任何脆弱的模样。
心脏仿佛被人捏住一样,难受得几乎无法呼吸。
“我才没有哭……。”她将脸埋入他怀里,闻到他身上的春息香,表明自己没有哭。
被她这么一打岔,项清春只得放下所有的疑问,拍着她的背安抚。从来没有像这样肆无顾忌地抱着她,碰触她,这般亲近,让他甚至生出妄忘,欣喜于她此时的脆弱给了他机会。而怀里的人,又是如此的纤细瘦弱,柔软娇小,根本不像个正常的十五岁少年,让他心里生出一种怜惜之意。
这时,守在门外的照光见到药童端了一碗药过来,心知是温少爷的药,只是……瞄了眼屋子里,见到他家少爷这般肆无忌惮、没有丁点避娴地抱着人家,怕教人看出什么异样,赶紧接过来将药童打发了,自己端着药进去。
“少爷,这是温少爷的药,大夫说是止痛的,让温少爷尽快喝了。”
项清春接过来,看了看那碗黑漆漆的药汁,让照光去药店里要几粒蜜饯过来,然后直接抱着她温柔地喂她喝药。
照光再一次觉得自己要被闪瞎眼睛了,果然这种事情应该眼不见为净么?
等到绯衣匆匆忙忙地被小路子拽过来时,便看到闪瞎她眼睛的一幕:为毛她家少爷(小姐)会被项公子抱在怀里啊啊啊?少爷难道真的病重得要死了么?小路子呢?小路子你这不护主的奴才,竟然让少爷落到这种境地!!!
项清春淡淡地看着她,丝毫没有将人放下来的意思,说道:“小师弟刚喝完药不久,现在睡着了,不要吵醒她。”
闻言,绯衣皱起眉头,她被小路子匆匆忙忙地拽来,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呢。再看像只小狗一样缩在青年怀里睡着的少年,脸色惨白,可能不舒服,眉头紧皱着,发红的眼角还有些湿润,时不时地发出不舒服的嗯嗯抗议声,简直就像一只被抛弃的小奶狗一样……
绯衣被萌住了。
同样被萌住的还有项清春,所以他明知道自己这行为给人瞧见十分怪异,却一直不肯放手,觉得怀里的这只可怜兮兮的小动物完全戳中了他心中最柔软的那根弦,根本舍不得放手。既然舍不得放手,那么便要对付这些旁观者了。
绯衣和照光、小路子心中徒然一惊,那种“谁敢有意见就弄死谁”的阴狠眼神闹哪样啊啊?他们巴不得这事不传出去呢!!
绯衣只觉得心力交猝,原本就被小路子突然跑回来告诉她少爷突然流血生病了吓得心惊胆颤,匆匆忙忙地禀报夫人就跑出来了,现下又被素来斯文有礼的项公子这阴狠的眼神一吓,理智倒是回来了。
查看了下温彦平的情况,绯衣严厉地看向小路子,问道:“少爷怎么会受伤的?大夫怎么说?”
小路子担心自己会受到惩罚,只能哭丧着脸道:“绯衣姐姐,奴才也不知道少爷是怎么受伤的。今天早上出门时,少爷还好好的,后来见到街上有人强劫,少爷就追去了,奴才好不容易才追上少爷,发现少爷一个人蹲在巷子里,说肚子很疼,衣服上还有血渍,奴才担心就将少爷送到这里了……陈大夫只说少爷没事,要好好休养。”
绯衣越听越疑,然后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脸色苍白的少年,心里有个大胆的想法,不过这得去寻陈大夫求证才行。不过嘛,这种事情是绝对不能让这些男人知道的。
打定了主意,绯衣便道:“项公子,少爷留在这里无法安心歇息,奴婢这就去找陈大夫,麻烦您……。”
“我会看着她的。”项清春接道。
绯衣噎了下,又狐疑地看了眼俊美的青年脸上理所当然的表情,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知道某人的性别了。还是,只是心疼小师弟才会这般抱着人家不放呢?不管怎么样,这举动都让人想歪。
绯衣带着满怀的疑问下去了,等回来时,眉宇间是止不住的喜色,看得项清春心中纳闷不已,眼神微利。
绯衣此时觉得世界是如此美好,根本是喜得有些妄形了,觉得自家少爷得快点回府,她要告诉夫人这个好消息,然后尽量多做些补血养气的东西给可怜的小姑娘补补,让她少遭点儿罪。
温彦平小时候的经历让她的身体亏损严重,即便有这几年的努力调养,但伤了的根本还是受到了影响,越是长大,这影响越明显,例如发育缓慢,用如翠姑娘的话来说都十五岁了,胸前还没肿下面还没流血可真是急死个人了。现在呢,好不容易女子的初潮千呼万唤终于来了,可是却让她颇受罪,疼痛难当,几欲昏死过去。
对于这个小姑娘,绯衣陪在她身边七年多,简直像是看着她长大的,心里对她又怜又爱,当成女儿一样细心照顾,虽然小姑娘有时候总弄得人无语,但也是个可爱的孩子,带给她颇多的欢乐。这会儿见她痛苦,如何不心疼。
“项公子,陈大夫说可以将我家少爷带回府里。”绯衣和颜悦色地说:“奴婢已经让人通知夫人了,这会儿应该有人来接少爷了。”
正说着,小路子引了两个粗壮的嬷嬷进来。这两个嬷嬷自然是负责抱不宜行动的小姑娘上轿子回府的。
项清春眼神犀利地看着绯衣,观察了遍她脸上的喜色,然后淡淡地说道:“我送小师弟回去。”然后不理会在场人的神色,直接抱了人起身。
他的动作很稳很轻,甚至没有惊动住怀里睡得不安稳的人。绯衣张了张嘴,最后只能咽下反对,让小路子去拿了药,然后一行人离开了医馆。
回到温府时,如翠已经带着小女儿匆匆忙忙地迎出来,看到项清春亲自抱着人,吃了一惊,赶紧给绯衣使脸色,绯衣上前一步,小声道:“夫人,少爷她……是葵水来了。”
“……。”
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如翠姑娘简直是喜出望外,喜得都没在意自家小姑娘给个男人抱回来的,免了项清春的礼,让他将小姑娘抱回她的院子,然后拽着女儿跟上去。
等温彦平被安置好后,项清春站了会儿,自知自己留在这里不妥当,会教人看出什么,只得告辞,打算明日再过来探望。
项清春刚离开,又有三个熊孩子冲了进来,见面就迭声问:“彦平哥(大哥)没事吧?”
三个熊孩子都是一脸汗渍,想来是听说了这事情时就从书房一路跑过来了。谭寄溪和阿雪还好,反正这两个平时丁点的事儿都能一惊一乍的,可是长长你怎么也被他们同化了,跟着惊惊乍乍的?
如翠姑娘嘘了声,说道:“你们小声点,会闹醒她的。”等熊孩子们安静下来,方笑道:“你们大哥没事,好好休息就行了。好了,你们都回去吧,不要留在这里打扰她休息。”
谭寄溪松了口气,阿雪的眼睛红红的,又问道:“真的没事么?大哥不是病得像老爷爷一样么?”
听到如翠说没事后,原本紧张的长长瞬间恢复了那副小古板的模样,小脸板着,转头朝弟弟小声地训斥道:“笨阿雪,又随便臆测,还说大哥病得快不行了……。”说着,脸蛋有些红,还想起刚才自己差点哭出来的模样,丢脸得要命。
如翠笑眯眯地看着三个熊孩子,自然瞧出三人的眼眶都有些发红,再听大儿子的话,便知道这估计又是冲动的阿雪惹出来的事情,竟然还让像个小大人一样沉稳的长长也失态了,真不知说什么才好。而且长长你肿么又被弟弟给绕进去了呢?
将三个熊孩子打发走后,如翠看向乖巧地坐在一旁的小女儿,亲亲她可爱的小脸蛋,说:“贵贵累不累,要在这里陪大哥么?”
小贵贵点头,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眼里还是有些担忧。
如翠摸摸她的脑袋,然后叫来青衣蓝衣她们,吩咐厨房去做些补血养气的膳食过来。
温彦平只睡了一个时辰就醒来了,睁开眼睛看到守在旁边的如翠,脑子还懵着,临睡前记得是被项清春温暖的体温烘着身体,才让她好受点,在药性的安抚下睡着了。
“娘,狐狸精呢?”
如翠脸上的笑容微顿,说道:“他将你送回来后就离开了。现在感觉怎么样?肚子还疼么?”
听她问起,温彦平才发觉肚子已经没有初时那种痛得眼前发黑的巨痛,感觉确实好多了,但仍是身体无力,小腹坠胀难受,而且下面也湿漉漉的,让她脸色瞬间灰暗无比。
如翠忍着笑,让绯衣拿来准备好的月事带,帮助她换上,而她则在旁为她解说女人每个月都要光临家门的凶残事情,说得原本脸色就不好的小姑娘越发的灰暗,整个人都不好了。
每个月都要流血,每个月都要痛上一回——真是太凶残了太凶残了太凶残了!!!
如翠本意是要宽慰她的心,但发现小姑娘不仅没有被宽慰到,反而越发的惊惧,只得闭嘴,决定改另一个法子。待她吃了流食垫胃又窝回床上时,如翠坐在床边,温柔地用手指梳理着她披散的长发,开始打起温情牌来。
温情牌果然有用,温彦平将脑袋拱进如翠姑娘的怀里,有些哽咽地说:“娘,做女人一点也不好……我娘说,女人太苦了,她在我面前……生生受辱而死,连自尽也不被允许,直到发疯了,才被杀死……。”
如翠心中微惊,她以为温彦平当时年纪太小,只有六岁,应该不会记得太清楚,随着年纪越长,会将那些悲伤的不好的事情忘记,所以她也从来不想逼她太紧,她要当男人就给她当。可是现在看来,她不仅没有忘记,反而将之埋在心里深处,时常在关键时候影响她。
直到怀里的小姑娘哭着入睡,如翠才长长地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