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允钦这一晚上，没有回家。
一个人在外，跌跌撞撞、浑浑噩噩，也是那时候，他才明白：原来，雷厉风行的顾爷，从来都不过是只是一个人而已。
热闹的酒楼，人声鼎沸。
一楼大堂里，来来往往的客人，大肆猜拳的酒友，还有穿梭忙碌的小二，交织成了一副繁忙而充满生活气息的风景线。
二楼的雅间，顾允钦坐在桌子前，面对着满桌佳肴，一手擎着白瓷杯，一手捏着小酒壶，兀自倒斟饮着。
面前，各色菜品，并并没有动多少，已经东倒西歪摆了几个酒壶，他面色已经微微泛红。顾允钦从来不是不能喝的人，从商多年来，酒桌文化虚以委蛇，除了练就一副好头脑，酒量也是蹭蹭的往上涨。这样酒量极好的人，都红了脸，可想而知，到底是喝了多少。
他的对面，一脸苦瓜相的小东，坐立难安的皱着眉头。
怎么办啊？小东爷不知道怎么办啊？小东虽然是顾爷的贴身侍卫加忠实心腹，除了他的父亲陈管家，在整个顾府众下人中，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
可是，再是聪明伶俐处事警觉的小东，面对这个从小跟着的喝的醉醺醺的顾爷，也不知道怎么办啊。
要去劝吗？从何劝起啊？难道要他这样说：爷你别难过了，夫人她虽然有那个心，可是还是没那个机会出轨，所以您的妻子还没有背叛你？这样肯定不行啊。
难道要他那样说：世上女人千千万，实在不好另外娶。爷有的是钱，想嫁给爷的女人从北街排到南街，何必为了一个女人如此忧伤，不值得啊！这样，肯定也不好的吧！
小东在商能处理商铺里的事，在武能在必要时跳出来高功夫保护自家主子顾允钦，可是，要他解决这么个为情所困的麻烦，还真是毫无办法。
可是，看着这么个的爷，要是杵着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也不是办法。
小爷抬起头来，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此时他是多么的无奈。
小东努力的酝酿酝酿心情，努力的褪掉自己刚刚的苦瓜脸，改成一脸柔和的表情。“爷，喝了这么多了，您看是不是得回府了？”
“爷有的是钱，爷就是要喝，爷不想回去。”顾允钦凭空挥了挥手，可是什么都没碰到，什么都没抓住。
“爷，我知道您有钱。可是喝酒也不是这么个喝法啊，今天的量已经超越了您从前最多的时候，再喝多要伤身啊。”小东刚刚柔和起来的表情，又耷拉了下来。
“伤身？伤的是谁的身？伤身了，还有谁在乎吗？”顾允钦虽是酒喝多了，意识里还是听的进去话的，听到小东说的这话，下意识里就要回复。
“这么晚不回家，夫人会担心的。”小东话一出口，马上就后悔了。在这个节骨眼，该死的说错了话，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句话，是小东以前经常说的。
顾允钦与林灵兮成亲三年，虽算不得恩爱夫妻，到底也是有着情分的。所以，无论多晚，顾允钦从来不会不归家。无数个夜归的晚上，酒过三巡，喝的差不多了，应酬的人想要邀顾允钦找点乐子的时候，小东总会冒出来说这么一句话。就这么一句话，外人就可以看出顾氏夫妇的恩爱情深，倒也不忍心强拉了他去那种地方，会让他回家。
顾允钦，就这样用明媒正娶的妻子林灵兮做幌子，拒绝了那么多次软香温玉的机会。
可是如今，经历过白天那样的事儿，在这样的节骨眼，说出不合时宜的话，提到不合时宜的人，倒会引起顾允钦的懊恼。
只听“咚”的一声，顾允钦丢掉手中的杯子。他抬起头来，血红血红的眼睛，瞪着小东。这是顾允钦作为老板与主子，对一心忠善的小东从来没有过的表情。
“是不是我养肥了你？才会让你如此肆无忌惮？”顾允钦的声音，异常的冰冷。这个从小一同长大的小东，不由得害怕了，不寒而栗。
小东迎上顾允钦的目光，脚底里升起一股寒冷的气息。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只好低下头，跪地来道歉。“对不起，奴才说错了话，请爷责罚。”
小东这话，其实是说重了的。这么多年情分，两人的关系早已超越了主仆。私下里，不是兄弟胜似兄弟。一起闯荡一起打拼的情分，不是别人可以比拟的。小东之所以如此慎重的正儿八经的道歉，不过是想表达，他是真的说错了话，甘愿受罚，公私分明。
小东一直低着头，看不清顾允钦的表情。只是，一时间，异常的沉默，听不到任何声音。
小东低垂的头，忐忑的心。很少见到爷恼怒，哪怕是生意上遇到再难缠的事，也是运筹帷幄的云淡风轻。如今，倒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良久良久，久到小东差点忍不住抬眼来看他，才感觉到了有人的靠近。这个人，不必说，就是爷了。
有一只手，扶起了他。有一个声音，很是凄凉沧桑。
他说：“小东，我喝多了，你别跟我见外。”
“大概，我顾允钦能拥有的，就只有金钱了。我注定孤独，我注定无人守候陪伴。我没有了父母，我的妻子不像个妻子。”他垂下眼眸，那样子看着小东。“小东，你从小与我一起长大，我的事情，没有隐瞒你半分。事到如今，除了你与你的父亲陈管家，我真的不知道，还有谁在乎我真的过的是否快乐。”
他按着小东的肩膀，示意他坐下。他双目放空，喃喃自语，似乎是在发呆。
“世人皆知，商场上呼风唤雨的顾爷，金山银山应有尽有，大概只有你会明白，其实我什么都没有。除了钱，我穷的只剩钱。世上随处可见的属于家庭的温暖，我三年不曾拥有过。我大概也知道，即使灵兮与楚寒真的见面，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但是她就是放不下他。我心里在意的那个位置，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他是那样的落寞。
“而我，我想要我得不到。十岁时我想要一个弟弟或者妹妹陪伴我，但我后来才知道我的母亲已经不能再生了。十六岁时我想要我的母亲身体健康，可是她去世了。二十岁时我想要我的父亲能够颐享天年，可是他也去世了。二十三岁时我想要我的妻子安静的呆在我身边，陪着我，可是我的努力她看不见，她心里没有我。我顾允钦，注定留不住我想要的啊。”
这个时候的顾允钦，是那样的落寞，那样的脆弱。小东立在一旁，听着他突如其来的感伤。忽然间，失去了言语。
果然，世间事，总是有得有失，总是不能尽是如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