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你与迪克逊医生和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昆虫一起度过的六个月之外,你的童年是快乐的。你出生并成长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你喜欢这里。这里是乡下,生活艰苦,你也因此而强壮且勇敢。你和丹尼到处疯跑,荒原就在你们的脚下;你们的父亲把那些起伏的棕红色山峦搬进了工作室,没有加工雕琢它们,还获得了收益。你在小河和瀑布中游泳,挖洞穴,爬树。你占据了摇摇欲坠的谷仓,摇晃豆科植物,在咩咩叫的羊群中长大。你的童年在野外,你和丹尼也是荒野的孩子。曾经有狂风、洪水、困难、葬礼;你了解到这就是自然,并且最好尊重它。
你的家在北方,还未实现工业化的地方。听到人们谈论田园生活和游玩乐土——美妙的神话,你总是很惊讶。那时候,那块肮脏的土地远离田地、苔藓、雪墙,还有那又破又慢的开往学校的公车。那里有糟糕的天气,烧焦的尸体,残疾的孩子,黑色星期五和捕獾的诱饵。从荒原上收集柴木,放在防水帆布下保持干爽,这样木头在火焰中不会因潮湿发出咝咝的声音,也不会把壁炉熏黑——这是你取暖的唯一方式。没有差别关税待遇,没有管道煤气。父母把禽肉从他们屋外的钩子上取下来穿成串,另一间小屋里面正在熏鳟鱼。你十四岁那年,父亲装了炉灶来加热暖气片,热热的炉灶是从当地的一个农民手中买的。还有一个切削旋转锅炉,这以前是用来焚化那些胎死腹中的羔羊的。你的母亲一直用手洗衣服,直到父亲的画开始热卖那年才买了洗衣机,放置在挂有鸭子的油腻的茅屋中。
当你最好的朋友尼奇由于突发哮喘而倒在荒野的时候,她被直升机接到纽斯卡尔医院。躺在金缕梅丛中四十五分钟后,她的大脑变得僵硬。那是在一月,黑色的犁沟冻得结结实实,大地散发着冬天冻土的气味。你从路边的电话亭跑回来,把尼奇拥在你的大衣里面,握着她的手。那是你唯一一次不得不去拨打急救中心的电话。你发疯一般焦急地等待帮助,那时间似乎是那么漫长。然后天空的宁静被飞机的声音打破。你看着海上国王号呼啸着在雨雪中降落,你掰开尼奇的嘴,因为螺旋桨产生的强大气流似乎可以为她的肺充气。金缕梅秃秃的小枝上开着泛白的橘黄色的花,这些花在飞机降落时产生的强大气流下很难再留在花枝上了。
这就是你为尼奇做的事情。深度意识昏迷,从身体机能来说,她还活着。正式点说,她是幸运的。在她生命垂危的时候,救援人员及时地从山的那一边出现了。对于你而言,北方总与悲剧相联。尼奇,丹尼。陈词滥调中总有一半是真理。
后来你一直想知道什么时候你会真正失去某个人。比如说,什么时候尼奇的家人会放弃希望,拔掉尼奇的氧气?她一天天躺在那里已经好几年,靠医疗器械维持生命。她的头发依然是美丽的栗色,电子仪器接在她的头骨上。你在家的时候还会去看看她。你对此已然习惯了——你很健谈,偶尔发下癫,整个房间都是你的说话声,和换气扇温柔的嗡嗡声。你告诉她世界现在是什么样子的,你好奇她是否能够感知现在是哪一年。护士离开她的房间之后,你要她醒过来,可她从没有回应过你。你趴在她的耳边说悄悄话,就像在对着毫不知情的大地坦白,或是对着空瓶子的瓶口吹气一样。
每年她的姐妹们都以她的名义给你送圣诞贺卡——她们是尼奇余生的监护人。她们怎么会知道一个星期之后作出的重大决定?一个星期之前,她们为她梳好头发,最后一次给她换上睡衣,对她说“再见,我们爱你,亲爱的”——这一周,她坐了起来,问她的历史得了A有没有什么奖励,说她喜欢茶味浓郁的饼干,问她的男朋友安迪是不是来看过她,然后发现那个刺头和她的一个表妹结了婚,在她昏迷一年之后。
医生们测试了她的脑部活动,脑电图时不时地会有一点波澜。我们无法得知她现在是不是还有知觉,能听到什么,能感觉到什么。医生说那些绿绿的闪光可能是梦境。他们说:“如果她是被自己困住的话,不要放弃她的生命。”她的灵魂在身体里无声地游走,就像无法吹响的哨子中的那颗圆豆。
第五次约会的时候,你向内森谈起了尼奇,谈起了你们十几岁的时候发生的事情。那时你们在贝特顿街的一家咖啡馆里面。你面前的桌子上有一盘奶酪,一篮子面包和两杯红酒。楼下一直有读书声,每隔几分钟你就能听见一小段热烈的掌声,那掌声就像乡村中板球比赛的掌声一样。他的表情十分凝重:
“我知道说这很突然,但是我爱你。嫁给我好吗?”那感觉就像是那个冬季的雪天里你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好像真正的奇迹是你坐在那里吃奶酪,就像他在生死攸关的时候问了你这样一个问题。
他伸出手来,抱住你的脖子。这个动作使他抓住了你的发带,你的马尾辫散了下来。这是个尴尬的时刻。你的头发向前散开,他吻了你,你什么都没有说。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听到楼下零星的掌声。他没有再问,你确定他受到了伤害,但是你还是毫无顾忌地走了。你感受到了慰藉和独立,你享受着相互满足的性爱。你们晚上烹调新鲜的意大利面,背对背睡觉,去国外度假。然后你们一起搬进来。你们退掉了两个处于郊区又带有臭味的合租小房,换成了石南树丛旁边那栋高层楼房中的公寓。
在这里你有了家庭的庇护。委托书换来了抵押贷款后,理智的你每个月的还款都比利息要多些。要洗的衣服总是收集在一个柳条筐里定期洗。地板光滑如镜,一尘不染;橱柜里有非常好用的扫把墩布,还有可拆卸的、能够魔术一般清理蜘蛛网的抹布。花岗岩的灶台下面,有四个松木抽屉,倒数第二个装有长柄勺和调羹。公寓中的物品井然有序,使用方便。第二个卧室里面有造价昂贵的照相照明装置、摄影反光伞和长嘴灯罩,这是你的小工作室。浴室是一个临时的暗房。你喜欢自己洗相片,检查温度,计算时间,你很专业。任何工作,只要能用胶卷来完成,你都会用的。你喜欢按快门的声音,机器的运转和对镜头的选择。这些设备最近都没有用过。
底部加载测距仪里面有一卷胶片,你第一次拍的照片中就有丹尼。他坐在火车站的长凳上,被一群鸽子围绕。这是他上一次去伦敦时的照片。
前面几周你都没怎么在家里。你一直都待在博伍德馆安排新的展览,或者出去在石南树丛中跑步。你曾北上看望父母,确定他们生活还好。偶尔你会去市里,去你情人家楼下的酒吧或者家门口看他。有一次你们两个去了肖尔迪奇地下的俱乐部,你们付了入场费,走进暗箱般的房间。之后你们在附近的教堂地面上倒在彼此的身上。你们也有几次是住在酒店里。你让他褪下你的衣衫,将枕头放在你的肚子下面。你通过床对面的镜子看着他的腰和臀激烈地运动。你是那么着急,手机都忘了关,但电话的铃声并不能打断你们。事后你看到了内森的短信,然后把它删掉了。
一开始你与内森还相安无事,你也感到很开心。你把他当做模特:你给他拍照,展览出来,摆在大众面前让大家欣赏。
他脾气很好,很配合地裸坐在那里,做出你设计的姿势。他的身体很有趣:他结实的肌肉紧贴在皮肤上,你直奔那光滑的石缝和黝黑的峡谷。在你拍过的许多照片中,他是最美的主角,作品还入围了一个很重要奖项的决赛,很多人来鉴赏。媒体将你与你的父亲相提并论,提到了摄影,提到了偶像崇拜,评论家们纷纷讨论这是否是得自于彼得·凯迪克的真传,你是否曾经难于接受这种艺术风格,或有过不同的看法与理解。
有一次,当你拍照片的时候,你让内森穿上了你最好的长袜,看上去像内奸一样。他的腿毛钻出了黑色的网眼,他的肌肉让这张照片十分吸引人。这使你们两个都十分兴奋,你们上了床,什么都没说,只是急促地轮流尝试着做你们想做的。你又试了几次,但是兴奋越来越少,随后消失了,你也便停止了。
你们两个现在不同了,变得更冷静。偶尔,性依然存在,但是他主动还是你主动已然不重要了。在你眼里,他更像是一个同住在一起的人,一个每晚对你温柔却不乏激情的人,一个很棒的厨师。你反复无常、任性无比,你行使一切权利——你确实在行使这些权利,用你那深莎草色的眼睛,美丽的双腿,将男人带进房间的能力,和你的天赋。但这些对于现在的关系来说似乎有些多余了。你仍然每天早上给他端茶,用扑热息痛缓解他的头疼,为他买生日礼物时出手阔绰。当你褪尽衣衫,虽然他努力的挑逗和强烈的反应让你兴奋,可却不能满足你的身体。现在你穿着自己最好的贴身睡衣工作,身上的丝绸变得潮湿,裙摆的蕾丝边有些发黏。当你抚摸自己的时候,头脑中想着另外一个人。你想起了那次教堂地面上的激情,想起他用嘴爱抚你湿透的内裤,想起他用力地进入。深夜里有时候这种痛很难忍耐。你在内森读书或是看电视的时候离开房间。“苏西,你还好吧?”他问,因为突然离开房间也可能意味着突然陷入悲伤。你说你没事,只是去下洗手间。你关上门,慢慢前倾倚靠着冷冷的镜子。你感觉到自己的内衣在下滑,解开牛仔裤上的纽扣——不在乎有多少颗。
这样的事情第一次发生是在博伍德馆,那时你想着的人是丹尼。那次你正在下载为画廊新展览准备的参展品证书。这些展品是些奇怪的小手工艺品,出自二十世纪伟大的画家之手,从某种角度讲也与他们的传统有关。安吉拉刚刚决定好这次展览的题目:在艺术家的鞋子中。她已经去石南那边的咖啡馆为你们两个买咖啡,想来庆祝一下。那个时侯你正想着丹尼,想着他常穿的那双红色运动鞋。他穿那双鞋子的时候看上去年轻了十岁,像个孩子一样。他有很多双这样的鞋子。一时间你突然想哭,你知道这样会让你好受些,但是这与情感之间的距离似乎过于遥远,很难穿越。
某种冲动突然而至。你合上笔记本电脑,起身去了画廊后面的雅室。汤姆正在那里做笔记。门关着,你没有敲门,而是直接开门进去。房间和往常一样拉着窗帘,汤姆也一如既往地在灯光下工作,看着桌子上的文件。你走到他身后站定,然后俯身亲吻他深色头发下的脖颈。他的喉咙里发出温柔的呻吟,然后他慢慢转过身。或许是他没有看到这个人是你,或许他没有闻出你的香水味,或许他知道,但他没有退却,而是向上伸手抱住你的头,使你无法抽身。然后他站起来,一把拉过你。
你感觉到某种化学成分突袭了你的身体,就像有什么东西在静脉中游走。
你吻他的时候,嘴边只留下了湿气。舌尖上的兴奋在你们之间传递。他把一只手环绕在你的脖子上,向后拉。“她在哪?她不在这儿吗?”你看着他的唇由于你的吻而变得光亮,唇的薄膜上有星星点点白色的疤。他将一只手放进你的裙子。
“我不会停下。”
你将他推回到桌子旁边,拉开他裤子的拉链。他很硬,坚挺之外的肌肤却也细腻。你一直将他含在口中,甚至到最后一刻他想温柔地释放之时。这很容易,却也不可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