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刘沛然病体康复,右臂的伤口也结了痂。
十天来,李草儿仍然变花样地一天做三顿饭。头几天,刘沛然的感冒出现了反复,李草儿每天晚上喂他姜糖水,为他搌汗液被,在天蒙蒙亮时才头朝炕脚和衣而卧地谁在西屋炕梢上。只要刘沛然一皱眉,李草儿就含泪喂他一片止痛药。每隔两三天,李草儿也是含泪为刘沛然伤口换药。
晚饭后,刘沛然坐在西屋炕头上抱怨道:“我除了吃就是睡,一天到晚啥也不干。”
李草儿洗完碗筷进西屋,说:“你别得便宜卖乖。”
刘沛然扭头问:“我咋卖乖了?”他问完又说,“我现在就是一头猪,正在蹲膘呢。”
李草儿“扑哧”一笑,说:“对,你是一头猪,催肥了好……”她没等说完就觉得失言,咬着嘴唇不说了。可她眼珠子一转,问:“你要是闲着没事儿,我给你找个活儿你干不干?”
刘沛然连忙问:“啥活儿?”
李草儿激将似的说:“那得看你干不干。”
刘沛然用右手从衣袋里掏出烟,说:“那得看我能不能干。”
李草儿肯定地说:“你指定能干!”
刘沛然也肯定地说:“那我就指定干!”
李草儿目光炯炯地说:“那你就教我和小山写字念诗。”
刘沛然收起烟,欣然说:“好哇!”
李草儿扭头冲东屋说:“小山,过来,学写字念诗。”
李小山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
李草儿脱鞋上炕,把窗户挡严,把油灯点亮,从蓝地白花儿包袱中找出石笔和石板,交给刘沛然。
刘沛然看到那包袱,接过石笔石板,想起了李花儿,想起了成亲不久教她写“花儿”两个字,教她念“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这诗句如今成了谶语。
李草儿指着石板石笔,说:“这是我姐……”她刚说完就觉得又失言了,缄口不言了。
刘沛然打破缄默,说:“来吧,我这个先生教你这俩学生。”
李草儿抱膝坐在刘沛然左边。
李小山盘腿坐在刘沛然右边。
刘沛然左手拿石板,右手拿石笔,在石板上自上而下,从右到左写下“草儿”和“小山”,又写下繁体的“草”和异体的“草”。他写完后,指着石块上的字,说,“来,先教你俩的名字,这是草儿,这是小山。”
李草儿扭头问刘沛然:“干吗我的名是一个字,你写俩字?”
刘沛然笑着说:“这是儿化音。”
刘沛然想起当初教花儿认“花儿”两个字时,花儿也问:“干吗我的名字是一个字,你写俩字?”他对她解释:“这是儿化音。”她又问:“啥是儿化音?”他又对她解释:“就是表示亲切和喜爱。”他说完,把坐着的她推倒了。
李草儿像当初李花儿似的又问:“啥事儿化音?”
刘沛然解释:“就是俩字连一块儿念。”
李小山指着石板上繁体的“草”的形旁,问:“那这字念啥?”
刘沛然告诉李小山:“这个字念马。”
李小山一拍手说:“啊,我明白了,马吃草!”
刘沛然抚摩着李小山的头,说:“对!”他说完指着异体“草”问:“小山,你看这个草是咋回事儿?”
李小山看了一会儿,说:“这是俩山压俩草,可没压住,叫草顶起来了。”
刘沛然轻拍着李小山的头,说:“小山真聪明!来,我教你俩念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李草儿豁然开朗:“我明白了,就是说这草是烧不完的,一到开春就又长出来了。”
刘沛然抬手刚想拍李草儿的头,又把手放下了,说:“太对了!”他说完又说,“这是唐代,唐代就是一千多年前咱们中国的一个朝代。一个叫白居易的人十六岁时写的一首诗。后来白居易他上唐代的都城长安,也就是现在的西安。一个先生说:‘长安米贵,居住不容易。’可那先生读了这首诗又说,‘有了这首诗,在长安居住就容易多了’。”
李草儿眼睛发亮,看着刘沛然。
刘沛然扭头问李草儿:“你老看我干啥?听明白没?”
李草儿自觉失态,红着脸低下头,小声说:“听明白了。”
刘沛然开始调侃:“听明白了就别让我这个先生白讲了,上束脩。”
李小山连忙问:“啥叫束脩?”
刘沛然笑着说:“就是学生为报答先生送给先生的干肉。”
李小山茫然地说:“可咱家没干肉呀!”
李草儿却说:“先该着,早晚报答你。”
李小山又说:“哥,你教我打枪吧。”
刘沛然毅然说:“不行!”
李小山撅嘴问:“咋不行?”
刘沛然用手指点了一下李小山的头,问:“你个小屁孩儿打啥枪?”
李草儿扒拉一下刘沛然的肩,说:“那你教我打枪。”
刘沛然决然地说:“你行!你个小丫头片子……”
李草儿急忙说:“谁是小丫头片子?我都十八了!”
刘沛然盯着李草儿,说:“你唬别人去,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今年才十六好不好?”
李草儿小声辩解:“虚岁快十八了。”
刘沛然大声反驳:“实岁十六!”
三个人都沉默了。
李小山打破了沉默,说:“哥,你讲讲你是咋学打枪的?”
刘沛然叼起一支烟,说:“我还是给你俩讲讲武松的故事吧。”
李小山连忙用打火机为刘沛然点烟,说:“哥,那就快讲吧。”
刘沛然抽了一口烟,说:“武松是山东清河人,一拳打昏了一个当官的,武松以为那个当官的被打死了,在外地躲了一年多。后来听说那个当官的没死,就像回家找哥哥。”接着,他绘影绘声地讲起了景阳冈武松打虎。
李小山双手支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
李草儿听得不知不觉地把头靠在刘沛然的肩上,闭上眼睛。
这样的男人,她靠得住!
刘沛然以为李草儿睡着了,低声对李小山说:“你二姐太累了,你看她脸都瘦成啥样了,就让她这么靠着我睡吧。你会东屋睡觉去吧。”
李草儿将错就错地靠着刘沛然,仍然闭着眼睛,可她却流出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