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老爷子池庆平沉了脸,迟宇荣一眼瞥见他的脸色,知道情况不妙,忙说,“阿姨,该开饭了吧。这时候也不早了,我午饭还没吃呢,饿着了。”
这么说着,迟宇荣走过来,拍了拍迟宇新的肩膀,压低了声音,“少说两句。有什么事,咱们从长计议。”
迟太也随之附和,“是啊~都先吃饭吧。”
李云沁握了握何昕言的手,起了身。
何可人站在迟宇新的身边,手被他紧紧攥住,粗糙的温暖顺着指尖慢慢传递到全身。侧过眼,便能看见迟宇新棱角分明的侧脸。
这一刻,在他身边的她竟觉得自己像是被保护着。原来,这样的感觉,似乎也并不糟。
一餐饭,气氛尴尬,吃得并不愉快。
何可人也不介意,一改平日里的速战速决的吃饭方式,吃得慢条斯理,安然自若地坐在那里,像是一副柔和美丽的山水写意。
对面,顾锦言时不时地将目光投向她。明明已经竭力使自己不去看她,却还是忍不住望向她的所在之地。
与子偕臧。
如此,便是了。
明明当初曾立下誓愿,无论世事变迁,彼此要相携相持。到最后,他怎么就没能守住这承诺,独留她一人面对这人情苍茫呢?除非黄土白骨,我守你百岁无忧。这一句,后来的你想起来,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这些,他都统统问不出口。
“其实,没关系的。我可以慢慢等。”何昕言终究是年少气盛,憋不住话,幽幽的开了口。她抬着头,深色坚定地看着池庆平和迟宇新。娇俏的模样,年轻的充满胶原蛋白的脸,叫人心生怜惜。
何可人闻言,也不抬头,慢慢地吃着饭,那模样看上去似乎何昕言所说的话,与她并不相干。
迟宇新放下筷子,敛了脸色,眼神寸寸冻结成冰。
何可人余光一眼瞥见他的神色,知道情况不妙,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何昕言投去十足的真诚的同情。
“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但既然你无法理解,那我就再多说一次。我这一次,之所以带何可人过来,也就是借着两家聚餐的机会,正式通知你们:我们准备结婚。”
“你闭嘴!”池庆平怒吼,打断他的话。
迟宇新缓缓转过头,看着池庆平,“你们同意也好,反对也罢,我都不会改变我的初衷。我来,不过是出于尊重,通知你们一声。”
说完这话,他抓住何可人的手,何可人随着他站起来,被他近乎拖拽着拉了出去。
迟宇荣追了出来,“宇新,你这是做什么?”
迟宇新没看他,而是低眉看着何可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现在,开心么?”
何昕言被拒绝。何光耀和李云沁被扒皮。想想刚才何家一家人那难看到极点的脸色,就觉得……格外的爽快。
这场景若是搁在不知情的外人眼里,迟宇新这倒像是为搏褒姒一笑而烽火戏诸侯的昏君了。
只是,最基本的自知之明,何可人还是有的。
迟宇荣觑着何可人,神色沉了下去。迟宇新不管做什么事,必定会取得利益最大化。今天发生的事,意外地……不像是迟宇新的风格。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几乎不敢相信这会是迟宇新会做的事情。
回到迟宇新的住所,迟宇新丢下她去泳池洗澡。她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泳池里,在泳池中翻腾的迟宇新。
远处,夜色苍茫。
不是没有太阳,而是我们没有看见太阳。多年前,顾锦言曾经对她这么说过。只是,真的是这样么?
这么想着,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她看着手机屏幕,犹豫了一会,接了电话。电话那边,是顾锦言沉郁如醇酒的声音,“可可……”
“你这通电话,是为了何昕言还是为了我?”
电话那边沉寂了片刻。何可人听着那边直击心底的沉默,轻笑,语气讥讽,“如果是为了何昕言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她是你妹妹,但不是我的。如果是为了我,那么我想你今天晚上也全部看见了。我早说过,他和你不同,他不会让我输。”
这么说着的时候,她攥紧了手,留得有些长的指甲掐进了肉里。生生的疼。唯有疼痛才能使自己保持理智,保持清醒。
“你确定和他在一起,就是你要的幸福吗?”顾锦言一字一句,说得极慢。
这话,像是一记闷雷敲在她的心头。
幸福么?
她所想要的,也只能是披荆斩棘渡过难关,好好地走下去。
她握着手机,血液像是停止了流动,全身上下冰冷一片。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在寂静空间中响起,“是。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就是幸福的。”
既然当年你放弃了我,到如今,来说这些话,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就好。”对方,是如释重负的声音。
那些怒火瞬间肆意蔓延开来,几乎要烧尽她残存的些许理智。她更加用尽力气握紧双手。
“好。再见。”
“再见。”
往事,像是幻灯片从脑海里一张张略过去。
黑暗的地下室里,没有日光,没有风。没有任何与外界通信的工具。有的,只是那一双肆意蹂.躏着自己身体的双手。
好恶心……
恶心的,想要吐。
迟宇新回来的时候,何可人正靠在阳台边,脸色失了血色,苍白的吓人,失了焦距的双眼,全身都在微微颤抖着。像是溺水的模样。
这样子,活像六年前,他将她抱回来时的模样。
他沉了眸子,大步上前,抱住她,一只手环住她的双肩,另一只手将她的头按进自己的胸膛。
“没事了。我在。”他沉声说,一字一句,说得沉稳有力。
我在。
听过的最让人安心的话,不是我爱你,而仅仅是这一句,我在。
因为,只要是迟宇新在的话,自己就能安然无恙。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想法在自己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日复一日,长成苍天大树。再也无法拔起的呢?
她来不及去想,一双手死死地抓住迟宇新的衣襟。像是掉进了冰冷的深海里,呼吸被夺走,全身冰冷到麻木,失去知觉。
连思考,都不能够。
而他的怀抱,是她仅能握住的救命稻草。只要攥住,就再也不能松开手。
耳畔传来的心跳声,在自己耳边慢慢鼓噪着。
原来你在。
那就好。
那就足够了。
所以什么都不用想,只要像现在这样,倚靠在你的怀里,就已经全然足够了。就真的安心了。
那些最肮脏的,最见不得光的过往里,他是如星辰一样的存在,指引着她的去处,永不迷失。
想要继续活下去,即使穷途末路,即使转瞬枯萎,即便伤痕无法抹去,即便连光芒都再无法面对。
迟宇新的手紧紧地按着她的后背,轻轻拍着,一下一下,沉稳有力。
何可人靠在他的怀里。
鼻息之间,隐约还有烟草香。
耳边,是心跳声。
一颗心,终于着陆。
然后,他温醇的声音落进耳里,“我不会离开。不用怕。”
这,就足够了。
何可人走进会议室的时候,人已经到齐了,她看了一遍在座的几个人,坐下来,翻开手中的档案袋,“标书我看过了。我在需要修改的地方做了批注。”
她挥了挥手,李靖安便将手里的资料一份一份发下去。
“对方是姜氏和迟氏,容不得我们轻敌。所以,我希望在座的各位能做到尽善尽美。我不需要有瑕疵的东西。”
对面,尹明安坐在那边翘着腿,以手撑额,无名指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看着手上的文件,一行行看过去。
他对这些并不了解,参与这次的企划案,也不过时玩票性质的。
临时参与进来的,是何可人大学时的学长,佟锦时。
尹明安用余光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佟锦时。
黑色修身西装。白色暗纹衬衣。笔挺的身形。他低着头,看着手中的策划书,认真仔细的模样。
散会后,佟锦时跟上何可人,两个人并着肩。
“怎么样?这种案子应该难不倒你吧?”何可人卸了会上冰冷女强人的模样,抬眼看着他。
佟锦时笑容又温暖又宠溺,甚至,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更不能辜负你的期望了。”
身后,是无限怨言的周延。
周延刚大学毕业,经表哥迟宇新的介绍来到尹氏,同何可人共事。此时此刻,她一脸哀怨看着佟锦时和何可人的背影,恨不得蹲到墙角去画圈圈,“小明安,你说,可人姐和锦时哥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啊哈……锦时哥?”尹明安一脸夸张,连语气都变了。
周延瞪了他一眼,却还是红了脸,转过脸去,看着那两人的背影。“看起来感情很好的样子 ~~”
尹明安伸出手,大力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喜欢的话就放心去追呗。反正可人有迟家三少了。”
周延楞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抬起脚,狠狠地吵着尹明安的膝盖踹去。
尹明安敏捷地跳开,挥了挥手,“我还有事,先走了。”
佟锦时随着何可人走进办公室。
何可人一边往吧台走去,一边说道,“喝杯酒?”
“也好。”他点头,在沙发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