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我嫁进徐家,其实有自己的打算。”凌靖雪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觉凉意从心底直漫到四肢,五脏六腑冷得颤抖,声音亦变得沙哑。
这些话在她心底埋藏了一年多,总想找个合适的机会,明明白白地告诉徐寒。起初他的心里没有她,说出来只会自取其辱,招来他深层的厌恶。后来他们举案齐眉,她唯恐破坏了融洽的气氛。直到如今,她终于可以坐下来,开诚布公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无论他反应如何,她都做好了承受的准备。
“父皇待我如何,你应该清楚。我称他一声父皇,完全是看在娘亲的面子上。”凌靖雪叹了口气,眼中弥漫着深层的哀伤:“我绝不可能为他做事,更不可能为他谋害自己的夫婿。所以我虽然敷衍着他,其实没有做过一件事。”
感受到她的紧张,徐寒点点头,右手搭上她的肩头,温声安慰:“你既然能对我说出丹书铁劵的事,我怎会不相信你的心?”
凌靖雪感觉到他的信任,挤出一个微笑,话语亦变得流畅起来:“当初我设计代朝阳出嫁,一则为了给自己寻一个好倚靠,郑皇后给朝阳择的夫婿自不会差……”略顿一顿,她偷偷瞟了徐寒一眼,脸上泛起红晕。
“那是自然,”徐寒顺势打趣道:“我当着朝阳公主的面打死她的狗,皇后居然毫不责怪,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你哪里知道皇后的厉害!”凌靖雪撇撇嘴,眼中浮起丝丝恨意:“从她第一次与父皇相遇便层层算计、步步为营,不但夺了娘亲的正妻之位,还把持后宫至今。手段之凌厉、心肠之狠毒,恐非你所能想象。”
“朝阳若有她娘一半的本事,我根本不是对手。”凌靖雪虽然痛恨郑皇后,却不掩盖对她的钦佩:“若非父皇用得着,只怕我早就死在了她的手上。”
皇帝救她不因父女天性,而是需要她帮忙对付徐家。徐寒想起便觉得心凉,完全不能想象她竟能孤身一人在后宫中度过十年。情不自禁伸手攥住她冰冷的小手,他温言道:“无论你做了什么,大可以一五一十告诉我。”
“你以为我做了多少恶事?”凌靖雪闭上眼,表情扭曲而痛苦:“我最对不起的便是朝阳,但若重来一次,我依旧不能放过她。”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徐寒看不下去,张臂将她揽在怀中。
有了他的全力支持,凌靖雪越说越有底气:“爹战功卓著,你年少有为,在朝廷上占有一席之地,是助我推翻郑皇后的最佳人选。”
原来心心念念的还是为母亲报仇,徐寒难以察觉地松了口气。看着她认真的神情,他忽然心中一动,皱眉问道:“郑氏一族握有北方三分之一兵权,虽然实力不及南部,亦不可小觑。除了徐家,你是否还有旁的打算?”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凌靖雪再无隐瞒,干干脆脆的点头承认:“徐家手上的兵力固然重要,我的把握却主要来自于黑云寨。外祖父死后十年,寨中人从来不曾忘却替他老人家报仇雪恨,我更不例外。”
“你在深宫之中,如何联系得上黑云寨的人?”徐寒越听越觉得事情不简单,注意力愈发集中,问题也句句切中要害。
凌靖雪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了他:“除了我,田贵妃亦深恨皇后。她的父亲是湖广总督手下第一要员,常与黑云寨秘密来往。”
“原来如此,难怪田贵妃肯为你对朝阳公主下手。”徐寒恍然大悟。深宫中的女人斗争他鲜有耳闻,不禁连连感慨:“我曾在宴席上见过田贵妃两次。她对皇后百般恭顺,饮食皆亲自尝过,没想到也早有自己的盘算。”
“若非她埋低伏小,昌宁如何能活到今日?”凌靖雪无奈地叹了口气:“父皇为了黑云寨留着我,五皇妹的生母是皇后的贴身侍女。如果田贵妃没有装傻充愣,帮着皇后背黑锅,皇后焉能容她和昌宁活到今日?可怜昌宁一直以为自己聪明伶俐,讨得皇后的欢心,全然不知背后真相。”
“所以田贵妃与你定下计策,徐、田两家势力,再加上黑云寨,想要一举扳倒郑氏一族?”徐寒渐渐明白了她们的计划。
凌靖雪深深望着他,重重颔首:“不错,这原是我的打算,也是我当时嫁进徐家的意图。但这一年多来我明白了许多事,想法亦有了改变……”
她眼波流转,无限深情凝望着徐寒,语气情真意切:“荷澜与田贵妃都劝过我许多次,娘和外祖父去世多年,我若执着于报仇毁了自己的好日子,实在得不偿失。起先我不明白,但自从咱们来了昆明,我……”
略略停顿,她欲言又止,似乎万语千言噎在喉头,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徐寒微微浅笑,温柔接口:“我明白。譬如当日你牺牲性命换我周全,我宁可被抓走的人是自己,也不愿你受半年委屈。你可知当时我的心有多痛!”
“如果有朝一日你为了我娘和外祖父上战场,只怕我后悔莫及。”凌靖雪接过话头,腻在他的怀中感慨万千:“若你胸怀四海,我自不会拦着你施展抱负,马革裹尸我亦愿意追随一世。但我却不愿你因我受到半点损伤。”
她坐直身子,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努力深呼吸几次,终于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所以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只想问你一句,你定要老老实实告诉我:倘若有机会与黑云寨联手铲除郑氏一族,你是否愿意?”
徐寒沉默着,凌靖雪看着他眼中的火花一点点燃烧,又一点点熄灭。一颗心忽上忽下,她甚至有些后悔问出了这句话。终于,仿佛过去了几百年,他深深叹息,坚定中带着不甘:“我不能拿徐家一门上下冒险!”
凌靖雪闭上眼睛,死死咬住嘴唇,默默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