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离砂
“乱世终启，却于此刻窥得人间真情，倒也难得……”语调带着岁月悠远的意味，携着对尘世一切的淡然，恰似来自太古的余音，教人难以揣摩，更如神谕般教人心生敬畏。
“？！”
话音自何处而来，少年人四处环顾，却始终寻不得。
乱中重逢的喜悦尚未淡去，却又突起异事，如何教他们不慌张？
仗剑在手，老成少年强压心中的慌乱，谨慎的扫视着周遭成片的废墟，希图自残墙碎木中寻得话音的源头。
“‘大漠飞沙，虹方古侠’。这柄绝世无双的‘侠剑’曾是天下剑客梦寐以求的宝物，可惜天下皆是俗人，而你却与众不同……域外之人你可知晓，当你拔起这柄‘虹方’的那一刻起，你的命运便与此世相连，永无回归‘故乡’之日。”
古音自顾言语，亦不顾少年人满心的惊骇——为什么，他会知晓自己一行乃是星河彼岸的生灵？！又为何知晓秦昆手中古剑之名，更是为何对其未来如此断言？
一切的悬念，皆无解答。
侠剑？虹方？
秦昆不免瞟向手中紧握的锈剑，心中泛起几分惊异。这柄剑最终落于我手，莫非乃是天意？好似在这一刻，人与剑之间的共鸣似乎愈发强烈。
“无法回归故乡……什么意思？”听闻这太古语音般的话语，刚刚与友人重逢的清丽少女不由惊问。
回到地球，回到故乡，这是他们几人在大漠中曾许下的神圣约定，而这位不知身处何处之人却一言判定自己的心上人“永无归家之日”，如何不教这位女孩惊忙。
“……昆哥，昆哥不能回到地球？这，你，你是骗人的吧！”叶可凡亦是骇然不已，向着空旷无人的四周如此喊道，可心中却仍是惶惶不安，底气不足。
见识过老子穿梭宇宙的阵法，亲眼目睹了此方世界所谓“江湖”超越凡尘的惊世之斗，若是真有一位高人能预知未来，似乎亦并非不可接受。
我不能回到家乡？
秦昆皱眉不语，紧握着尚未出鞘的宝剑剑柄，神色紧绷的四下环顾。
恰似太古的余音稍许停顿，又道：“你与这柄剑，仍有着自己的命运，你的未来便在手中剑刃之上……”
话音就此一落，消散于尘世之间。
“！？”莫名的神力扭曲着少年人们眼前的人间，震后松散的土地竟再次崩裂开来，一道宛若深渊的裂缝将他们所在之处划分为二，大地短暂的颤动更是使之脚下不稳。
尚未反应的三位少年人措手不及，林婉儿脚步不慎，一脚踩空到深渊裂缝上，顷刻跌落。
“啊！？”
“婉儿！”
“啊！？婉儿姐！”
太过突然，亦无力抵抗，清丽少女竟直直向深渊中跌去。在这一刻，似乎天地亦为之停滞。
跌落之际，女孩的思维仿佛亦随之停滞。
现在细想，自友人们被狂涌的人潮各自推开之后，林婉儿被推出了很远……远到，让她甚至认为将永生相隔。在那认清现实之时，女孩的心儿，似刀割般痛苦。
来到这个世界，所遇一切皆是如此的惊奇，却没有一次与众友人分离，尤其与心上人分离，心中的不安，又有什么人儿能明白？又有谁能理解……
几番天地奇人的争斗，刺激着少女的认知，亦驱散了混乱的人群。或许是上天的旨意，盲目寻找着友人的林婉儿最终意外的寻得了心魂缠绕的男孩，秦昆。
然而，又是天意弄人，却在重逢之际竟如此巧合的突遇奇险，真是莫名的滑稽。
“……为什么，明明重逢了。”
这番话，化作无言的心语，在这停滞的瞬间消散于女孩满是幽怨的心海。
跌落的超重感，空气掠过身躯而发出的风声，仿佛都变作了嘲笑她滑稽命运的空响。
明明，就在眼前了……
“婉儿！！”
老成少年一声惊吼骤然响起，将这定格于林婉儿心海中的世界恢复。扑身，探手猛抓向友人的手儿，却一手抓空。
抓空了？
林婉儿也好，秦昆也罢，乃至是叶可凡，皆是神色一滞。随后，各自化作难言的惊恐慌张！
没……抓住？
为什么没能抓住？这个问题或许只能归结为少年人反应不及。但现实却如一柄尖刀，缓慢的绞割着持剑少年看似坚硬的心儿。
“婉儿！？”
“婉儿姐！！”
再怎样撕声力竭的呼喊，亦不可能改变所谓“真实”。
他向我伸出了手，却亦抓空，真是似曾相识的场景，真是教人感觉滑稽。
虽是瞬息之间，可清丽少女的脑海，却闪过千般画面。记得在那个古洞中，那次错过的牵手；亦记得在大漠中，他伸来的手儿……
现在想想，明明之前是有那么多机会的。哪怕，只是牵手。
思绪不断，可极速下坠的身躯亦是如此，在叶可凡与秦昆的眼中，面带诧异迷茫的女孩，在视野中飞快的缩小，直至再亦看不见。
……明明，好想说出“喜欢你”。
这句话，深深的烙印在少女的心中，伴随着她飞速的坠向死亡的深渊。
“婉儿！！！！”
………………
废墟街角。
剑气内敛，仇子期神色淡漠，凝神注目着身前对峙的蓝衣男子。双眼的余光不时瞥向那位倾城的“中原”少女，从中透露着些许难以觉察的柔和。
而在少年剑客身前的那位蓝衣男子，仍旧是负手屹立，不着神色的凝视着，眼眸中倒映的那对少年少女。不消片刻，竟亦是缓缓将周身气息尽数收回，未曾趁此机会突起杀手。
“……？”仇子期皱眉不语，似乎对于仇人的行事颇有惊奇。
且不提这些，却道原本夹于两强气海之间，难以呼吸的绝世佳人却是总算轻松许多。虽说得以喘息，可林美人却不觉放心，惊忙惶恐的望着两位超越自己认知世界的“可怕”存在，面纱遮掩下的面容更是煞白。
秦昆，婉儿，天阁……大家，大家都在哪？我真的，真的好害怕。
与约翰一般，阴阳颠倒所带来的远不止是肉体上的变化，乃至是心灵亦会为之改变。此刻的林峰恰如每一位身处险境中的女孩儿，在心中无助的呼喊着友人的名字。
然而，却亦无人能回应她的呼唤。
俯身，探手欲扶起这位满是惧色的可伶美人，漠北剑客的心中填满着莫名的悲愁。没有来由，亦无头绪——分明只是数面之缘的陌路人，本是萍水相逢，为何教自己如此的心痛？
为什么？
问题的答案，或许需要时间来回答。
这尘世中，往往被命运所玩弄，或许，早便是上天注定两人相互吸引的宿命？
一切仍是不知所以。
再说林峰一见这位愈发靠近自己的剑客，畏惧并着不安齐齐交织于女孩的脸上，化作难言的复杂。
不可否认，对于这位同是陌生的漠北少年，倾城少女有一种不可言状的好感，很突然，亦掺杂着好奇。是了，他救过自己。他的沉默寡言，他目视北地的神情，他的身世仇怨，一切的一切皆是如此的教人为之侧目。
但是，正是这样一位记忆中，能令自己无数次为之沉思苦想的年轻剑客，却亦是如此可怕的存在。这种生死拿捏于他人手中的感觉并不好受，尤其正拿捏于一位对自己来说如此特别的人儿……
“别，别过来……”对于这般绝非自己所能触及的“修行人”，林峰若说是毫无惧意，却是不现实。
全然不顾佳人满脸畏惧、不愿，少年人探手一拉，直拉起这位瘫坐在地的可怜女孩。
“诶？！”许是仇子期气力过大，林美人只觉手腕生疼，不由下意识的挣扎一番。只是挣扎却让掩面的巾纱落下，本隐藏在面纱下的绝世容颜却是再次显露。
早曾说过，林美人之貌，乃是惊世之容，便是天上人间皆无能与之相比的女子，但凡有人见到她的美貌，或多或少都会有所动容。此刻立于两位少年人之外的蓝衣男子，亦是为之一怔，却是不曾想到世间竟有这般绝美的人儿。
或许曾有数面之缘，少年剑客再无诧异，不过又是低首，试图让自己的视线避开这张绝美的面容。
“……”
诧异，永远只是短暂的情绪波动，葛涵鸣终究是长者，稍许惊讶便已恢复常态。对于少年剑客这份一反常态的柔情，却是颇感欣慰，不禁徐徐问道：“这个女孩，对你来说很重要？”
仇恨的尽头仍就是仇恨，这是一个没有尽头的循环。若是一个人陷入这般无边的险境中，往往会迷失自我，成为“仇恨”的奴隶，不断的重复着“复仇”的闹剧。显然，来自中原南地的金身高手，并不希望这位与自己有所渊源的漠北少年化身修罗。
“……”沉默，化作仇子期无言的回应。或许，便是他自己，亦无法理清自己的心绪，本是支撑着自己复仇的信念，似乎并不像以往那般绝对。自己满是仇恨的扭曲心灵中，竟仍有着一块净土，而这块圣洁的土地上，不知为何却又端坐着一位美胜天仙的女孩儿？
我对他很重要？
便是林美人亦是一愣。
扶起林峰，少年剑客立刻转身，剑指葛涵鸣，只是低沉的留下一句话语：“离开这里。”
语调之中，不显悲愁，更不见喜怒。仿佛，昔日绿洲内那位漠北剑客又重归大漠似的无情。
“你……？”不用你说，我亦知道要跑！！
虽是万分不解，内心更是吐槽连连。然，林美人却木然盯视着仇子期持剑背影许久。而在心海中翻腾的，却是难言的伤感，恰如粗钝的道具，折磨着她的心房。
真是可笑滑稽，莫名其妙的感触。但更荒谬的是，这份感觉却是如此的真实。
许是见得林峰仍未离开，仇子期不由一声喝道：“走！”
听得这一声喝，林美人忽的想起此刻现状，神色紧张的观望着眼前两位“江湖人”。
只是局面已不容她犹犹豫豫，剑客不时瞪来的眼神更教她颇感委屈。
走就走，我才不想多呆片刻！
想罢，又是扯开脚步，赶忙向着街巷外退去。只是，心海中忽然翻涌起一股悲愁，好似许多重要的人已与自己远去，不见踪影，徒留离别之愁。
为什么？怎么了……好像，好像真的很……大家都在哪儿？
飞沙，掠过少女的肩头，消失不见。记忆中的友人们历历在目，可又不免回首一望这位本应陌生的漠北剑客，茫然，亦由心而生。
“沙？”
可惜，已不及细想。
眼见这位令自己心绪不宁的“中原女孩”，总算安全离开，仇子期亦是舒张眉宇，心中的不安稍有减轻，再一次将所有的目光汇聚一处——葛涵鸣。
剑气涌起，气海翻腾，又是顿起杀机！
蓝衣男子仍是淡笑不止，却又听得他如此言语：“一招，定生死？”
“正合我意。”
大漠之夜的残月下，呼啸着阵阵寒风。风卷动尘沙，移砂换丘，然而却永远无法将之带离沙漠。可是，不知缘何，一缕细沙，却被风高高卷起，飞离这荒芜的漠北荒原。
你说最终归宿何方？怕亦是无人知晓，只道是离砂情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