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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匿名信(3)

船夫没搭话,而是抬起一张脸,那张脸太黑了,张晴天倒抽一口冷气,这才发现那是一张面具。黑色的面具看起来是陶土做的,两只眼睛弯弯的,嘴角也弯弯的,看起来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面具表面并不光滑,布满细小的孔洞,像笊篱一样,特别恶心。

因为船夫不搭理他,他就伸出手去推船夫的肩膀,没想到这一推,船夫的脑袋喀嚓一声掉下来,像个烂南瓜一样掉在船板上,一直轱辘进了黑水河里。

张晴天被吓得退了一步,眨眼之间,船停了,神不知鬼不觉就这么靠岸了。

灰色的房子,应该称之为一座大宅院,黑漆漆的大门上面一左一右挂着两盏灯笼,灯笼是白色的,门楣上的匾额也缀着白色绒花球。门口那棵大槐树歪歪扭扭地长着,上面开满了白色的小花。

张晴天必须走进去,他踩上九阶台阶,抬手去叩门,门没锁,一推就开了,他跨过门槛进入院子,迎面是个硕大的影壁墙,墙也是白色的,像是纸扎的,上面用黑墨写着一个粗狂的“”字。

院子死一般寂静,里面看不见一个活着的人,他想绕过影壁看一看,可当他挪动脚步时,才发觉双脚已经淹没在一片雾气里。突然,他看见脚边雾气散乱,似乎有些小东西朝他闯了过来,紧接着,他看见两只毛茸茸的动物一前一后蹿上了影壁,瞬间就立在影壁的墙头上,四只小眼睛直直地朝下望着,张晴天这才看清,原来是两只黄鼠狼,一只灰色,一只黄色。

张晴天不跟动物较劲,迈开步子趟着雾气接着朝前走,两只黄鼠狼相视一望,一起跳下纸影壁,当张晴天绕过影壁墙,居然看见在墙根底下蹲着两个矮小瘦削的男人:一个山羊胡子的老头,一个戴瓜皮小帽的孩子。两个人的眼睛出奇的小,眨巴眨巴地盯着闯进来的陌生人。

“请问你家今天是办白事吗?”

脱口而出之后,张晴天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也许因为在门口看见了那些白色灯笼和纸花,才会无意识说出这样不吉利的话,还好那两个人没有怪罪,互望了一眼,山羊胡的老头问:“请问这位先生,你找谁啊?”

“我找杜兰朵。”张晴天回答说。

“你找她干什么?”瓜皮小帽反问着,语气里明显透露出认识杜兰朵这个人。

“我是……”张晴天想了想,“我是她的一个朋友,远方的一个朋友,你们认识她吗?”

瓜皮小帽和山羊胡一起捂着嘴嘻嘻地笑了,两个人的眼睛还在打着转。

“笑什么?”张晴天有些气恼,“有什么好笑的?”

“杜兰朵是我们家少奶奶,你居然问我们认不认识她,你说好笑不好笑?”

“少奶奶?”张晴天无名火气,“我要见杜兰朵,现在就要见到她!”

“那可不行,要见我家少奶奶必须经过我家老爷同意,再说,少爷与少奶奶刚刚拜过天地,现在正在洞房,怎么能说见就见呢?”瓜皮小帽又坏笑起来。

张晴天怒火中烧,迈开大步朝里走,山羊胡和瓜皮小帽一起站起身,二人的身材都很矮,像两个瘦削的侏儒。他们转着小眼珠子,企图拦挡张晴天,但他们高估了自己,被张晴天轻轻一推就一左一右坐在了地上。

前面出现了一对格子门,黑色的,看起来很像是泡沫板制作的,伸手一拉就拉开来,虽说外表看起来简陋了些,但室内的装潢还是颇为讲究的。

只见迎面摆着供桌,上面贡品蜡烛一应俱全,墙上挂着一幅中堂,上面密密麻麻画的都是小孩子,张晴天知道,这幅画应该称作《百子图》。供桌底下摆着两个白色蒲团,上面用黑线绣着双喜临门、龙凤呈祥的图案。

就在这时,山羊胡与瓜皮小帽跑进来,一人拽住张晴天的一条裤腿。山羊胡说:“别乱闯,少爷和少奶奶刚在这里拜天地,我家的先人还没有离去,你不要冲撞了先人们啊!”

张晴天没搭理他们,还是一个劲儿朝前走,抓住裤腿的两个侏儒被拉得东倒西歪,在地上翻滚,但两双手始终没有松开,瓜皮小帽心眼儿多,朝前蹿了一步,双腿锁住张晴天的脚踝,给他使了个绊子,张晴天没防备,一个趔趄摔倒了,双手按在供桌上,没想到供桌如此不结实,稍微一用力就全塌了,桌上的贡品和蜡烛稀里哗啦掉了一地,张晴天挣扎着要站起身,余光扫到了半根还燃烧着的蜡烛,才发现蜡烛的火苗早已变成了莹绿色。

突然,从房梁上传出一声大喝,两个侏儒立刻松开了张晴天,垂首呆呆地站在了墙角。张晴天刚站起来,就听见里屋传出了窸窸窣窣杂乱的脚步声。

紧接着,《百子图》左右的两扇门帘同时挑起,从两扇门中抬出了两把太师椅,抬椅子的八个人比山羊胡和瓜皮小帽更矮更瘦削,四个人各抬着一把太师椅,看起来都很吃力。

张晴天有些紧张,他一步步朝后退,不觉间,两把太师椅落地了,一左一右,中间就是那幅《百子图》。抬椅子的八个小人直挺挺地站在山羊胡后面,似乎山羊胡是这座宅院的头头。

很快,张晴天的目光就被太师椅上坐着的两个人吸引了过去,一男一女,50上下的年纪,不难推测,男人是老爷,女人是太太。

两人的坐姿也太僵硬了,可以用直挺挺来形容。男人上身穿着红色格子的西装,白衬衣,红领带,下身是土黄色的裤子,脚下是一双脏兮兮的旅游鞋。女人盘着头,插着一朵字花,一身紫色绸子面的裙子,脚下踩着一对红布鞋。

二人的肩膀很直很平,胳膊紧贴在身体两侧,双手都按在膝盖上,四只手一样的粗大,看不出男女差别。

张晴天的目光朝上移,再次看向两个人的脸,他们的皮肤蜡黄蜡黄的,看不出皱纹,倒是有一种琥珀般的光晕,虽然说不上恐怖,也感觉不出他们有活人的呼吸。

很快,张晴天倒抽了一口凉气,心中霎时明白,这两个人根本不是活人,分明就是两具蜡像!

这个鬼气森森的大宅太恐怖了,他必须尽早离开这里,可就在他转过身时,却听见一个浑厚的男人声音在身后响起:

“请问这位先生,您找杜兰朵所为何事?”

张晴天停住脚,转过身,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的脸还是那么死气沉沉,看不出刚才那句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我是杜兰朵的一个朋友。”

张晴天死死盯着男人的嘴巴,果不其然,那嘴巴动了。

“原来如此,今日乃犬子成婚之日,没想到张先生远道前来祝贺,未加远迎,恕罪恕罪。”男人的脖子费力地朝女人转过去,女人也朝他转过来,二人对视一眼,男人直撅撅抬起一条手臂,指着山羊胡,说,“请带张先生去后厢房,犬子的尸身还未入土,儿媳也在那里,还是可以见上一面的。”

张晴天听得莫名其妙,感觉腿边多出个毛茸茸的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山羊胡在拉他的裤脚。

“请跟我来。”山羊胡用低低的声音说。

跟随山羊胡,张晴天从太师椅上坐着的女人身边擦过去,他近距离一瞥,发现那女人的脸上似乎流下很多汗水,但很快他就感觉不对,那不是汗水,因为太黏稠,更像是融化了的蜡汁,一点一滴从眼角、嘴角、鼻孔里面往外渗。更可怕的是,女人那一对昏黄的眼珠子,居然还死死盯着张晴天的眼睛转动着,感觉真的毛骨悚然。

进入一条狭窄的通道,非常的黑,张晴天只能竖起耳朵听着脚步声跟着山羊胡朝前走。似乎走了很久,前面突然亮起两点火苗,照出了里面大概的轮廓,看来张晴天跟着山羊胡进入了所谓的后厢房。

“杜兰朵在……在哪里?”张晴天颤声问。

“你当真要见?”山羊胡说。

“要见。”

“果然要见?”山羊胡学着戏台上的语气说。

“快告诉我,杜兰朵在哪里?”一股怒气涌上头顶,张晴天大声说。

“就在那面墙后面。”

“墙后面?”

“对,因为他们两个人都靠在墙上……”

山羊胡话音未落便消失不见了,张晴天面对的那面墙根本什么也没有,尤其是山羊胡那后半句话好古怪,“两个人都靠在墙上”又是什么意思?

眼睛渐渐适应了室内的光线,他看见原来墙壁上确实有扇门,但门上挂着竹门帘子,颜色和墙差不多,一时没看出来。于是他迈开步子,抬起两根手指挑起竹门帘,顿时一股子蜡烛燃烧的味道从里面蹿出来。

为了杜兰朵,张晴天鼓足勇气闯进屋里去,室内比外面明亮,因为点着许多蜡烛,身后哗啦一声,那是竹帘子落下发出的声音。

这里是一间卧房,有一架老式的双人床,白色的床单铺得毫无褶皱,床面上撒满了栗子、大枣和花生,从布置上看,确实是婚房。

既然有婚房,怎么没有新人呢?

忽地,张晴天想起山羊胡那句古怪的话,于是转身看向背后那面墙,这一看,惊得张晴天叫出了声,就在那面墙上,居然端端正正贴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人双手垂直,穿着黑衣服,戴着新郎帽,胸前一朵大绒花,可惜花朵也是白色的,两只眼珠朝上翻,看不见眼球,却露出大量的眼白,整个躯体半点生机都没有。

女人紧挨着男人站在右边,她却是一身红裙子,红得耀眼,顺着女人露出的雪白手臂朝上看,那张俏丽的脸属于杜兰朵。

杜兰朵虽然是纸新娘,看起来都比旁边的新郎更像一个活人,她的头朝门口歪过来,那双多情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张晴天,仿佛在说:求求你,把我带走吧!

张晴天经不住那迷离眼神的诱惑,他朝杜兰朵走过去,但又不敢多看那男人一眼。

他是想把杜兰朵抱起来,立刻冲出这所宅院,可又担心自己用力过猛会把杜兰朵的身体捏碎,因为杜兰朵只是一具纸新娘。张晴天轻轻地拉了拉杜兰朵的两条胳膊,丝毫没有动,他这才发现,杜兰朵和那个男人居然被钉在了墙壁上,之前没有注意到的是,其实男人和女人的脚尖都离了地。

这该怎么办?

张晴天心焦气躁,不知为什么,他抬起手臂看了一眼,显然这只是下意识的一个动作,紧接着他就觉得不对,于是又抬起手臂看向腕部,那里没有了腕表,因为他清楚地知道,那只腕表从买来至今就从未摘下过,即便是在睡觉的时候。

难道表丢了?

但下一秒,张晴天就意识到,原来自己处于梦中。

知梦扳机第一次启动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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