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总，这是您今天的行程安排。”毕小薇将手中的一张清单交到孙娜手里。
孙娜匆匆扫了一眼，当即回复道：“这些都推了，今天要去会展中心。有领导干部要来进行年关前的验收检查，几乎要陪同一整天。”
“好的。”
“对了，北东电视台的台长要请您吃饭，您看什么时间比较合适？”
“明天下午，时间随你安排。”
“好的。”
“……”
“孙总！”一声急切的呼唤在背后响起，孙娜停下脚步。她转过身来，一个熟悉的身影跑到了跟前。
“孙总，所有部门的进度就属你们最慢，拖了后腿。上面发下话来了，今天晚上九点必须验收，一定要来撤架子，到时不完工，后果全部由你们负责。”尚沉气喘吁吁地将刚刚会上传达的指示转述了一遍。
孙娜闻言顿时一翻白眼，颇为无奈地开口道：“我的尚工，我们全息光电幕墙技术的复杂性与工程量，岂是其他工程可比的？我们现在已经很快了，你们没有考虑这种问题吗？再说我们这个技术必须要等其余的工程全部结束了才能进行，连交叉作业都做不到，因此开始得也晚。你让我们怎么办？”
尚沉眉头狠狠一皱，摇了摇头开口道：“我知道你们也难，但是上面下了死命令，听语气似乎没有什么回转的余地。不过，我还是会将你们的情况汇报一下的，但是你也别抱多大的希望，我估计很难。”
“我知道了，那麻烦你了。”
“孙总，无论如何这也是不可能完成的。假如甲方说服不了……”
“不会，我们有我们的难处，而且他们需要我们，那么他们就必须理解我们。这只是一个手段，因为我们是无可替代的。”
“张均正的问题，您不处理吗？如果是以前的错误，公司给他买单也就算了，但这次的损失是一个多亿，就这么算了吗？”毕小薇忽然又想起这个对孙娜心怀怨恨的部门经理。
孙娜正推开现场办公室的大门，闻言脚步一顿，琢磨了一会儿，开口道：“他？我还忘了，不过毕竟是北恒的元老，这次就算了。不过需要提醒他一下，把他降为材料员吧。”
“孙总，这次我反对您的处理，您对他也太宽容了。张均正这家伙，我曾经也接触过一阵。我太了解他了，说睚眦必报那还是往好听了说的。他简直就是一个疯子，谁让他不顺心，他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对方往死里整，将自己搭上也都无所谓，宁可害人害己，也不会让记恨的对象有一点好处，完全就是一个不要命的家伙！
“如果说他上午跟一个人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晚上就拿把刀去对方家把他给杀了，然后再自杀的话，我也不会感到稀奇。”
“呵呵，说什么呢你，以后注意点！”孙娜微笑着呵斥了一下毕小薇，当然任谁都听出完全没有指责的意思。
“我这是比喻，您给他的恩情，他转眼就忘了。你对他的责罚，他会记住一辈子！对待张均正那种极端主义的人，斩草一定要除根，否则他一定会是个大害，而且还是害人害己，不要命的那种。”
“那照你这么说，我如果直接追究他的责任，他还不晚上就把我给杀了呀！”
见孙娜并没有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毕小薇也只能在心里叹气。张均正的无赖她可是亲眼见过的，舍得下半辈子坐牢他也要报复孙娜，给予重创，而这种人通常也是被有心人利用的最好工具。
坐到办公室，毕小薇又拿出一张单子放到孙娜眼前。
“孙总，今天晚上您恐怕要在这里值夜班了。这是那些干部的行程，您要在现场监督到后半夜才行呢！”
孙娜匆匆扫了一眼，微笑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公司吧，这里已经不需要你了。”
“好的，孙总。”
为了应付今天的检查，孙娜亲自待在现场。待毕小薇离开后，她就埋头开始看起最近的一些工程联系单与会议纪要，对出现的问题作一个简单的了解。
北恒的技术是成熟的，精神是顽强的，作风是硬朗的。在这个工程开始的时候，从头到尾除了全息光电所需要的安装材料之外，没有出现任何质量上的问题。但这是一个新兴技术，对于这个技术的实施特点，甲方并不是很了解，所以造成了对工程进度的错误规划。
现在已经是一月末了，在北方冬季的室外施工是一定要停止的，而其中全息光电幕墙也必须等到外墙的所有施工完全结束后才能进行安装。这就意味着至少在年关前是无法完成的，而甲方却催得如此之紧，态度非常之坚决，不容回转。
“笃笃笃……”
“请进。”
尚沉一脸无奈地走进孙娜的办公室，双手一摊，坐在了侧面的沙发上。
孙娜放下手中的工作，抬头注视着尚沉。她摇了摇头，淡笑道：“看你的表情就知道行不通了。”
“一个个都是老古董，我可为你说尽了好话，不过他们实在是十分的坚决，我真是没有办法了。”
“呵呵，车到山前必有路。样子谁都会做，真到了时候，只要给他们个台阶下，也不会与我们为难的。现在这个年代，口号喊得再响、再强硬，只要没落在白纸黑字上，都算不得数的。”孙娜丝毫没有在意，开口安慰道。
“对了，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吗？”就在此时，孙娜的话题忽然一转。
尚沉闻言忽然打了一个激灵，很显然以他跟孙娜八年的交情和对她的了解，很难相信这种话会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尚沉的目光一瞥，看到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
“怎么了？你没事吧！我们孙大小姐屁股后面的男人，应该排着一个加强连吧。这种话怎么都觉得不应该从你嘴里说出来啊。”
虽然嘴上调侃，但尚沉自然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他嘴角咧开了一丝弧度，微微笑道：“还能怎么样，当然是一个人。三年前我人生的第一次告白就以惨败而告终，其结果换来的只是你的一句‘死党’。这造成了我很大的心理阴影，搞得我以后一直都没敢往这方面想过。”
“色鬼！”孙娜随手抄起桌子上一本厚厚的文件夹，狠狠地砸向尚沉的脑门。不过尚沉对这个动作已经颇为熟悉，条件发射般向后一跳，恰好从鼻尖处掠过了。
见尚沉躲过自己的“必杀技”，孙娜怒极而笑：“你个色鬼，我的意思是今天不是除夕吗，我们两个曾经都是孤儿，我没有家人，你的养父母也不在国内，虽然每年今天我都已经习惯一个人了，但几年没见，你难得回来一次，今天晚上我们九点走，我请你吃饭，就当是给你接风洗尘了。”
“好吧，孙大小姐请人吃饭，这可是难得的机遇。我还记得刚上大学那会儿，有三个月你吃饭没花一分钱，天天门外男生排着队要请你吃饭，顿顿都两百元上下，当初可把我给羡煞了。”尚沉丝毫没有放过孙娜的意思，决定好好让她出出血。
孙娜只得两眼一翻，无奈道：“好吧，我承认我的魅力的确很大。”
“唉……人与人果然生来就是不平等的，当初在学校你就是公认的‘少男总统’，生得你这副好皮囊，怎么说话都不嫌腰疼……”
“死鬼！你讨打！”
“……”
“好吧，你们的困难确实是不可克服的，这一点我会向领导反映。我们就再给你们一个周的时间！记住，只有一个周！下周的这个时候，可不要再怪我不讲情面了。”“眼镜男”伸出一根手指，在孙娜面前晃了晃，又强调了最后的期限。
“没有问题，大领导，您就放心吧。”孙娜微笑着点头回应。
“眼镜男”满意地点了点头，挎起公文包，转身走进了电梯。
“呼……”孙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心里非常明白，提交到上面，时间上也一定会继续拖下去，但他仍然在这里狐假虎威，这种人就最令我生厌。”
孙娜转身一看，是尚沉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边。
“没办法，阎王好惹，小鬼难缠。我也没想到，好几年没用的手段，现在竟然还用到了。”孙娜双肩一耸，颇为无奈地说道。
尚沉微微一笑：“怎么了？你刚刚塞了他多少，心疼了？”
“刚刚随手塞了两万元，两个优秀技工一个月的工资。”孙娜小嘴一撇，显然十分不满。
“呵呵，看来你以后要随身准备几万元的现金揣着，看样子他以后不知道还要来多少次了。”尚沉拍了拍孙娜的肩膀，又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上的时间。
“要九点了，我们可以离开了。怎么样，该兑现承诺了吧？”
“好，我们走。”
“叮咚。”电梯门应声而开，看到总工程师与北恒的总经理一起走了进去，其他下班的工作人员都识趣地没有凑进去。
电梯缓慢地向下做着匀速运动。
“那个……”尚沉欲言又止。
“什么？”
“你是不是现在还是一个人？”
“是，怎么了？”孙娜的回答十分干脆。
“那个，其实我……”尚沉支支吾吾，始终没有勇气继续说下去。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其实……”尚沉终于鼓足了勇气，想要将表达的话说出来。
“轰隆隆……”然而就在此时，电梯内猛地发出一阵剧烈的震颤。两个人一时没有站稳，摔倒在了地上，但震颤只持续了十几秒便停下来。
孙娜与尚沉面面相觑，不知为何，电梯却就此停了下来。
“刚刚……难道是地震？”孙娜颤抖着问出了一句话。
“不像！”尚沉心中忽然涌现出了一个十分不好的预感，但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
“轰！”忽然一声巨响，紧接着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就好似脱钩了的链条，很快整个电梯一下子就飞速地滑了下去！
“电梯滑梯！”在听到那一串的声音时，这个惊人的设想已经出现在尚沉与孙娜的脑海中，只不过发生得太快，谁也没有反应过来。此时已经完全丧失拉扯的电梯就好像高空中的一具活棺材，疯了一样地下坠。虽然这个会展中心拥有足足520米的亚洲第一高度，但孙娜毫不怀疑，很快她与尚沉就会化成两摊肉泥！
孙娜紧紧地闭着双眼，全身无力地瘫软在了地板上，大脑在这瞬间一片空白。
在这种关头，尚沉的冷静要远远超出孙娜。他连忙出手，仅仅用了六秒钟就把每一层楼的电梯按钮都按了下去。但令尚沉无比失望的是，这次滑梯的原因并不是因为电路出现问题或是供电中断，这就意味着备用电源救不了他们，这是绞盘上的硬伤！
“起来，抓住把手，膝盖弯曲！”尚沉一把强行提起软倒在地上的孙娜，保持住了弯曲的姿势。做完这些，剩下的就只有等待命运的审判了。
“自由落体的速度很快！”当孙娜陷入无边的绝望之际，耳畔却隐隐约约传来了尚沉的一声调侃似的呼喊。
“按照重力加速度下落，我们现在的速度至少是20米每秒！就算柔软的韧带也不足以承受，我们一定会全身骨碎而死！”似乎当恐惧达到了极点，人反而没有那么紧张了，孙娜条件反射般地就接着说了下去。
“哈哈哈哈，不可能，你没有减去空气阻力！”
“该死！”孙娜简直崩溃了，想想都什么时候了，尚沉还有心情调侃这些！然而，命运的玩笑有时总会产生突如其来的巧合。
“嘎嘎嘎嘎……”一声声忽然出现的刺耳至极的链锁绞盘声几乎将孙娜的耳膜刺破，但电梯的速度却渐渐变慢。
“有救了！”此时孙娜的双眼猛地一亮。她发誓只要活着出去，就一定要将电梯承包商……要活活地剥了他的皮！
开玩笑，在这个国家工程上搞出这么一出电梯滑梯的闹剧，还好提前发现了，否则要是真等到出了人命，负责人这辈子都别想从铁栏杆后面出来了，这可还都是轻的。
当电梯完全停下时，很快电梯门就被一根撬杆慢慢撬开了。孙娜强忍着呕吐与恶心的感觉，爬出电梯就要破口大骂。
“救火了，着大火了！”一阵呼喊响彻大厅，火铃疯狂地呼啸着，还没等孙娜骂出来，就将她想说的话给憋了回去。
“孙总！你可出来了，让你受惊了！”一位高工连忙跑过来，帮助孙娜与尚沉爬了出来。
“王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这个回头再详细说，现在说不清楚，孙总还是先随我们到安全的地方吧。”
“你放手，详细的说不清楚，你就给我简单说！”孙娜挣脱了工程师的手，大声呵斥着。
“这个不关我们的事啊，我只知道是负责舞台的那块出了问题。因为工期催得太紧，他们将许多安全措施就给省略了。一个什么……唉，反正是个氮气钢球给迸飞了，从电梯井直接迸了上去，把上面那钢柱的结构都给打穿了。电梯也因此滑梯，更重要的是迸到了顶上，造成了某种现在还未查明的起火原因，再加上那里周围全是铺的苯板这种极度易燃的材料，这大火瞬间就烧了好大一片。整个上面的20层全着火了，而且那里还有好多工人没下班呢！
“这不消防队马上就要来了，不过这会展中心太大，里面的通道也太过复杂，光让消防队上去非要转晕了不可。我们必须立即要有熟悉的工程师跟着上去，这样才能及时救人。不过这个时间很多的管理人员都不在，一时之间也抽调不了那么多人手。”
“我跟着上去！你让现在在场的所有管理人员也都各跟着一个队伍上去！”孙娜简单听完王工的陈述，立刻便作出了决定，然后不管不顾地冲自己的办公室跑了过去。
“唉！孙娜！你先别冲动，等等！”尚沉一把没拦住孙娜，她便已经跑了个没影。
当消防队官兵到达的时候，上面的25层已经是浓烟滚滚，不辨方向了。所有的在场管理人员都集合到了一起，随着孙娜的一声令下，在场的16位管理人员随着分出的16个消防队伍，从16处不同的入口冲进了浓烟滚滚的区域。
孙娜带着六个消防队员直接冲进了最近的一处消防楼梯。各个消防楼梯之间交叉纵横，无一处相连，颇为复杂。这是避免产生烟囱效应的最好办法之一，在很大程度上减慢了浓烟的扩散，但其缺点也在此时很明显地体现了出来。这给救援造成了很大程度上的困难，搜索的区域也变得更多了起来。
孙娜这一队的速度很快，一路上已经救下了十几个人，但人手还是不够，孙娜也随着消防队员一同加入了搬运队伍。
很快，5个小时过去了，火势稍有缓解，但上面18层依然浓烟滚滚，最先上去的那队消防官兵已撤了下来。
“孙总呢？”尚沉一下子便扑上来抓住领队的衣领，大声质问道。刚刚随着另一队下来的尚沉一眼便看到孙娜那队少了几个人，孙娜本人也不在。
“你先松手！”领队的消防兵一把拽开了尚沉的双手。
“刚刚在65层的时候，一道坏掉的防火卷帘突然挂了下来，正好将我们与孙小姐阻隔了。周围的道路也很复杂，我们找不到路去救孙小姐，只好留了两个人继续寻找。我们下来这是要再找熟悉通道的人上去！”
尚沉还没等到对方把话说完，直接就急红了眼，他猛地扑进浓烟里。事发突然，几名官兵根本没来得及阻挡。
尚沉对图纸极为熟悉，只听领队说了一句，便知道大致的位置。他也顾不得再等别人，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就是一定要把孙娜救出去。
不过想着容易做起来难，在浓烟滚滚之下，方向是很难辨认的。就算以尚沉对这座建筑的了解，半个小时过去了，依然没有找到孙娜所在的位置。
就在尚沉极度焦躁不安之时，他眼角的余光却忽然发现在50米外一面倒塌的隔墙下面那个倒地的熟悉身影。
尚沉一路磕磕绊绊地急忙跑了过去。隔墙是龙骨与石膏板搭起的，中间填充的都是玻璃岩棉而已，分量其实并不重，尚沉一个人就将倒塌的隔墙推开了。
孙娜昏迷在地，口中的过滤面罩也不知道丢到了哪里。虽然现在孙娜还有一口气在，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活生生地熏死。
尚沉只是略一犹豫，心中猛地一发狠，将自己的面罩摘下，套在孙娜头上。他背起昏迷的孙娜，便起身向外跑去。
出去的道路远比进来时困难，20分钟过去了，尚沉被浓烟呛得几乎晕倒。他也不知道现在到底下了几层，眼前仍然是黑茫茫的一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