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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就此散场(2)

其实刘小乐也很想浪漫,并为此做了很多努力。具体表现之一是,在一个零下一度的夜晚,他把一束红色的玫瑰送到那女孩的宿舍门口,然而之后他才发现有另一位仁兄的玫瑰束比他手里的体积大了十倍都不止,于是他甘拜下风;具体表现之二是,在一个零上二十度的夜晚,他把若干根蜡烛摆成类似心的形状并置放于那女生的宿舍楼下,正当他准备喊那三个字的时候,居然下起了雨,而糟糕的是他忘了带防雨工具;具体表现之三是,在一个零上四十度上的夜晚,他拉着张小扬作为后援队抱着一把古老的吉他在那女孩的宿舍下准备拨弄音符,而刚拨了三个音符之后,却被校管委值班人员以干扰其他同学休息为由而叫停。

于是刘小乐和这个女孩解释说,不是他不想浪漫,而是因为现实情况确实不允许。于是他对那女孩建议,如果她同意的话,他可以带她去最著名的公园,在那里做一种著名的食物叫做烤玉米,而且公园是免费的。他原以为他的肉体会因此建议而遭到严酷的摧残,然而却没有,那女孩说,你列举的那些根本不是浪漫,太俗套,也缺乏想象空间。

毕业生的送别晚会上,大家瓜子皮儿吐得桌上桌下到处都是,女生那边扎成一堆唧唧喳喳,跟一群吃饱了没事儿干大树下拎一板凳儿拿一蒲扇讨论计划生育工作的街道大妈一样,眉飞色舞唾沫横溅,场面火爆感人。

一直传说中的VE兄弟组合终于出场了,他们带来的是首新歌《启航》:

梦想已启航

我们不再彷徨

看那双桨载满力量

这样的流浪 注定疯狂

融化风霜 穿越绝望

披上梦的衣裳

迎接明天的朝阳

执着 终能感动上苍

赐你翱翔的翅膀

我们多年追逐的梦想

汇成一道光芒

照耀远航的双桨

换下泪水浸湿的衣裳

不怕 沿途落寞和凄凉

寻寻觅觅的路上

我们是彼此的肩膀

不用说地久和天长

这首歌是张小扬在文学社的时候为阿亮和云飞这个兄弟组合写的。

歌唱到一半的时候,台下面的很多人都哭了。为了不让自己哭,歌还没唱完张小扬就先出去了。

6月9日。最后一堂课。

这是一堂为了补有一次陈老师事假而原计划要取消的课。大学四年里不知道逃掉了多少课,而在这个时候张小扬才明白,上这么一节课,竟然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苏小米打电话请陈老师来上课的时候,一群人都沉默着不发一语,他们担心老师有事来不了,那么他们所有人将再也不可能聚齐,因为第二天发过毕业证之后,大家就要各奔东西。

电话只打了不到三分钟。都以为老师回绝了,因为都已经毕业了,补不补这一节课根本是无关紧要的。

可是班长说,陈老师明天八点半在教学楼等大家,按时上课。

张小扬八点到的教室,到的时候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按照四年来已经习惯了的座次,约定俗成。大家像从前上课前一样,小声聊天的,看笔记的,玩手机的。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又回去了,大一或者大二,反正大学还有很长的路才会走完,似乎一切才刚刚开始一样。

张小扬回了回神,憋回眼泪,去打开了多媒体。多媒体的幕布还没有完全落下来陈老师就到了,提着她那个黑色的手提包,面带微笑。大家都喜欢这个漂亮又博学多才的女老师,她的课总是旁征博引,妙趣横生。

然后是当学习委员的苏小米开始点名,这个行为放在以前是被那些个不爱上课的家伙们无不痛恨的,包括张小扬自己。但是那天,张小扬听得出每一个“到”都喊得那么用心,那么温柔。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有的俗气,有的清雅,在这一刻却都是抹不掉也追不回的青春的象征。快点完的时候,谁都听出苏小米哽咽了,下一个就是张小扬,苏小米咬着嘴唇,胸口隐忍地起伏着,整个阶梯教室沉默……突然后排一个男生站起来:“张小扬,到!”片刻之后,中间有人喊:“韩可可,韩可可!”谁都知道韩可可已经早都自己给自己毕业了……

就这样,按照大家早已熟记的学号次序,后面的人一个一个喊了下去,除了韩可可和老朴之外,其他人一个不少。听得出女生声音里的颤抖,听得出男生声音里的沉重……

陈老师像从前一样微笑着扫视了大家一圈,却没有像从前一样开始讲课。她只是低下头,一手翻开教材,一手放在鼠标上,久久沉默着……

那堂课就是这样开始的,在每个人强忍的泪水中。

陈老师的课件仍然做得精美,平时喜欢做笔记的同学仍然细细记着,尽管这课件,这笔记,只能成为纪念。

两个半小时的课很快就结束了,当老师关闭课件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望着大屏幕,不知所措。

苏小米突然提议:“老师,再打开课件当背景,我们合个影吧。”

要散场的,终究还是散场了,背景里那首《同桌的你》,成为青春最后的歌。

6月10日晚,全班出去吃了最后一顿饭,大家习惯性叫它为“散伙饭”。

这晚上,除了已经提前进入社会的韩可可和老朴,其他全班所有人也都到齐了。

几圈酒过去,故事开始铺展。

先是沈京兵说史一刚给他起外号叫“贫贱神”这个事情他一直心里很不爽,可是一直憋着没说,今天就挑明了说,说了他心里也就舒坦了;接着是刘小乐说自己四年里一直勤工俭学在女生楼搞清洁曾经遭受过一些人的嘲笑,为此很伤自尊,但具体这个人他就不点名说了;很多人把和同学之间发生的一些误会或者不愉快或者感激的小事大事都借这个酒劲而淘出来晒了一遍。就在张小扬晃晃悠悠站起来想夹那块红烧肉时,坐他旁边的苏小米一把把他的手摁住,端着满满一杯酒迷离地看着他说:“我,整整四年,张小扬,你居然不搭理我!你说说咱俩是不是认识的最早?我记得那天为了给班里领军训教材,我俩还差点吵起来了,再后来为了排练节目我们又吵了一架,还有,你知道署名‘谢雨欣’的信是谁给你写的吗?……可是,你怎么就一点都不明白呢?”她摇晃着手臂,酒洒进了张小扬的脖子里,凉飕飕的,淌进心里。

本来张小扬已经喝得七荤八素眼神迷蒙了,可是他清晰地看见苏小米说完这话之后放下酒杯狠狠地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过来,他来不及躲开,也没想过躲开,左边,然后右边,然后左边……这声音格外清脆,这真是他这辈子听见的最清脆的声音。打完之后,苏小米紧紧地抱着他哭了。

张小扬是个善良的人啊,从本质上讲他绝对不会忍心负一个女孩四年的深情。

可他始终都没想到苏小米心里有他,那些阴错阳差的争吵让他一次次以为都是苏小米的任性和刁难。现如今,他终于恍然大悟,原来一直有个女孩用这种方式喜欢着自己。

虽然挨了几个耳光但他是高兴的,他也满满地倒了一杯酒,笑着对苏小米说:“错过我,是你的幸运。”张小扬转过身,迷迷糊糊地看着苏小米的脸,眼角眉梢,一处都不肯放过,看着看着眼泪就掉下来,一颗一颗接连不断。他本还想说点什么祝福的话,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只好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青春终究散了场,一切的一切最终成了一纸甜蜜的忧伤。昔日没能释怀的爱恋,依旧无法述说。

有道是:“当你认识我的时候,我不知道你;当你追求我的时候,我刚刚认识你;当你喜欢我的时候,我开始了解你;当你爱上我的时候,我慢慢喜欢你;当你离开我的时候,我终于爱上你。”

可是现如今都已经毕业了,一个北上,一个南下,从此天南海北,彼此再没有机会……

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喝!喝完这个酒,十年后再见。”于是整个屋子的人都摇晃着站起来,各自满满的,一饮而尽……

后来听说那顿饭花了5000多块。

张小扬说如果那夜的时光用人民币就能永远留在身边,不要说5000多块,即使让他倾家荡产他都愿意。

一夜疯狂过后,第二天就是空虚的安静。

苏小米走得最早,她赶去应聘好的公司参加一款新产品的前期宣传。那天是黄昏,太阳斜挂在2号教学楼的角上,如泣血的丹。

张小扬拉着行李箱,这个行李箱在他床头放了四年,一直被他当床头柜用,而今天,他亲手将它送出永不相见的千里之外,也算是留给苏小米的一个纪念。一路上他们没说几句话,大片大片的沉默在他们身边肆无忌惮地盛开,难舍在其中悄无声息地疯长。没人敢先开口,张小扬怕泪水会在自己说出第一个字之前喷涌而出。而他此前说过要用笑脸送她走。

一辆公交过去,又一辆公交过去,张小扬似乎在这会儿突然产生了一股不愿把行李箱交到苏小米手里的冲动,而苏小米却紧紧握着他拉着拉杆的手,低着头不说话。

太阳下去了,天已经开始暗下来。终于,张小扬发话了:“你还没有买火车票吧?现在天都黑了,万一到火车站买不到怎么办,要不明天走吧?”

可是他知道,车票就在苏小米钱包的小口袋里,刚才她找零钱时他看到了。

苏小米咬着嘴唇,没有回应他。可即使是这样,眼泪还是哗啦啦地掉了下来。

“即使留到明天还是得走,干脆你还是走吧!留君千日,终须一别,早走早投胎。”见苏小米哭了张小扬赶紧圆场。

听到这话苏小米极不自然地笑了。然后一颗接一颗的泪珠便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滚落下来……

虽然米兰·昆德拉说,只发生过一次的事就像压根儿没有发生过。大学生活只有这么一次,结局是曲终人散。张小扬和苏小米的深情对话也就这么一次,然而张小扬的记忆永远在这一刻会留下痕迹……

和苏小米的道别,也成了他生命中深刻的一道印迹。

回想自己二十几年的人生经历,大学的这段日子是难忘的。在这里体会生活,感受快乐。这段时光给了他自由的空间,给了他丰富的素材。在不知所措地吸取青春期提供给自己甘露的同时,也沾染了美好的感情。这段时光给他的是一个永远开发不完的宝藏,而在此刻他甚至因此竟有点憎恨这所学校,因为原本有很多的选择在这里却让他走了弯路。

可是到了离别的时候,怨恨又有什么用呢?也许正是因为到了离别的时候,彼此才更加的珍惜,才更加的忧伤,才知道惋惜,因为他们知道即将失去的东西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物。

范僮最后还是追随那个姑娘去了西藏,这件事情让张小扬上升到了反思自己对感情的认识和价值取向上。

张小扬是坚守在宿舍里说一定要最后一个离开的校园的人。所有的人都知道,最后离开的,必定是最伤感的。

那晚,叶蓓的《青春无悔》单曲循环了一夜。

半醒半睡中,似乎看到上铺的范瞳过去帮他关掉了电脑,似乎看到斜对面的刘小乐还乐悠悠地趴在床上看金庸武侠小说,似乎看到旁边的韩可可还喝着龙井茶,玩他最爱的《魔兽》……

可是当他睁开眼……

你有没有想过,当有一天你睁开眼,发现床铺都空荡荡的时候……

你有没有想过,当有一天你拿过每一个暖瓶,每一个都空空冷冷的时候……

你有没有想过,当有一天室友平时高呼大爱的东西,都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没人管的时候……

当有一天,热闹了四年的寝室只剩你自己,咳一声都能听见回音的时候……

当有一天,隔壁,隔壁的隔壁,整个楼层都空无一人的时候……

你以为这只是一个暑假吗?两个月之后她们还会拉着你熟悉的行李箱回来,和你一起花痴犯二,逃课通宵,帮你带一份家乡的特产回来吗?

就此散场。

天南地北。

天涯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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