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一位目瞪口呆地华夏上校参谋禁不住问雷闯:“怎么会这样?”
一旁的其他参谋,也闻声回过头来,面面相觑。
大家实在想不明白,在悍军只派出了不到一个装甲师扩展攻击的情况下,怎么忽然间,兵力和地形占优势的白苏斯军,就彻底崩溃了。
雷闯凝视着天网屏幕,沉默半响,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中,夹杂着毫不掩饰的赞许,震惊,羡慕,乃至嫉妒。
“听说过遁去的一吗?”雷闯缓缓道。
“遁去的一?”一位参谋惊呼道:“将军,你是说……”
“对,”雷闯道:“所谓遁去的一,简单举例来说,就如同一个装满了玻璃珠的罐子。若是毫无空隙,那么,所有的玻璃珠,都会安静地呆在自己的位置上,无法移动。可是,一旦拿出其中的一颗玻璃珠,那么,理论上,只要有足够的步骤,所有的玻璃珠,都可以移动换位。”
他静静地看着天网屏幕,深深地吸了口气:“撕破北泽这张网,打破这几个阵地的平衡,方将军不过是从中抽了一根丝而已。”
参谋们鸦雀无声。听雷闯接着道:“北泽抢先占领通道的战略要地,威胁我主力前进路线,就是想拖住我们。因为仓促调动,因此,北泽不可能在这里集中太多的兵力,想要拖住我们,他就需要利用这些阵地和有限部队之间的掩护做文章。”
说着,他走到一个电子沙盘前,用电子推杆指着白苏斯的几个阵地道:“这些阵地的防守兵力总计有六个装甲团,且环环相扣,能够互相掩护,想要拿下来,除非投入三到四倍的兵力。而我们,却需要快速通过飞沙谷,自然不能将大部分兵力停留在这里。可是,要想以一个装甲师的兵力拔掉这些钉子,即便悍军战斗力极强,也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因此,方将军采用了一个敌人做梦都想不到的战术。”
“这个战术说穿了,其实很简单。不外乎三个字,时间差而已。”
雷闯讲解道:“首先,方将军发动全面进攻,给敌人造成一种我们准备拔掉钉子再走的错觉。然后以小股部队占据阵地四周敌人援军可能出现的通道,再集中兵力猛攻其中一个阵地。”
“这样,当这个阵地因为损失过大,又等不到其他援军,而向周围求救时,遁去的一,就产生了。”
雷闯环顾四周,接着道。
“分兵向周围阵地援救的阵地,并不知道,其实他们自己才是最危险的。阵地下悍军的数量虽然少,可是战斗力却很强。他们可以看清楚数量,却无法在悍军隐瞒实力的情况下看清楚悍军的战斗力。”
“更重要的是,悍军处于可打可走的机动状态,而敌人,则在接到命令之前,不敢轻易离开阵地。”
恍然大悟中,一位参谋道:“将军,这是不是说,在B阵地遭遇悍军攻击的时候,他们环环相扣的战术,会将同样的厄运,带给c阵地?”
“当然是了!”不待雷闯回答,另外一名参谋就抢先道。说着,他看了最先的那位参谋一眼,说道:“三十年前,黄胜天阁下,不就用过同样的战术吗!”
“这个战术,谁都能用。”雷闯凝重地道:“不过,这么多年来,能用到如此出神入化的,除了黄胜天阁下之外,就只有方将军了。”
他看着指挥台上,那个如同疯狂钢琴家一般忙碌的身影,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北泽宪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低估悍军的战斗力。虽然出现在阵地前的悍军数量甚至不如守军多,可是,战斗力却足以支撑方将军的时间差战术。”
“更重要的是。”他环顾四周目光炯炯的参谋们,微微一笑:“北泽宪,实在不应该和方将军进行这种小股部队的多线对抗。尽管传说中,他的推演速度,在整个白苏斯都是屈一指,可是,和方将军比起来,他太慢了。”
太慢了。
参谋们咀嚼着这三个字,看着屏幕上那些进退维谷,不知何去何从,甚至还在向已经被悍军攻克的阵地狂奔的白苏斯部队,只觉得心潮澎湃。
不是北泽宪太慢。
而是方楚天将军和他的悍军,实在太快了!
前方二十公里,就是飞沙谷!
战争,宛若浩瀚世界中,一朵血液浇灌的地狱烟花。它璀璨绚烂,勾魂夺魄,终于彻底绽放开来,向四周扩散着它血红的花瓣枝蔓,渐渐闪亮耀眼,不可逼视。
城市化为灰烬,高楼大厦变成坍塌的残垣断壁,数亿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痛苦,到了国灭家亡的时候,已经无以复加。
一些人在绝望中死去。另一些人在渐渐绝望中活下来,抓沙砾一般细小的希望,看它一点点从指缝中溜走。
他们在废墟般的城市里东躲西藏,或在死一般寂静的世界中飘荡。
他们在等待着。
战争,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双方阵营,正在卡尔斯顿海域,在莱恩战区,在东南海域,进行着决定战争走向的战役。
不知什么时候,一场胜利,就会忽如其来,然后像落入汽油的火星一般,席卷四周,势不可挡。
战争的阴霾下,这颗火星,或许已经闪亮。
雷峰岛,白苏斯25集团军的指挥大厅里,鸦雀无声。
参谋们小心翼翼地放低合己的声音和脚步,电话一响立刻飞快地接起来,生怕惊动了指挥台上那位一脸灰败的老人。
二十多分钟前,鹰山北面通道的各大阵地相继失守。中央控制台屏幕上,代表各前线作战部队的光标,一个接一个熄灭。
随即,前方传来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接受的消息。
就在急扑飞沙谷的231和232两个师,距离飞沙谷,还有近三十公里的时候,悍军前锋已经抢占飞沙谷!
其主力,正源源不断地经过飞沙谷,向北挺进!谁都明白这个消息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悍军主力的挺进速度,没有受到丝毫延缓。也意味着,北泽宪精心编制的一张大网,收获的,是一场惨痛的失利。
北泽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一双离开了指挥电脑的手。
从军四十年,这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变得那么的苍老。凸出的骨节,松弛的皮肉,蜿蜒的血管,还有那让人憎恶的老年斑,看起来,是那么的陌生。
十多年前,这双手,还很年轻。
永远修剪得干干净净的指甲,修长有力的手指,灵活的关节……
它们在推演电脑上,从容不迫地画出一根根线条,输入一条条指令,坚定地征服敌人,也征服面带微笑频频点头的长官。
可是现在,它们却变得如此苍老。
它们在颤抖着。一小时之前,它们开始一次又一次地在指挥电脑上品尝失败,一次又一次被一种无法抗拒的无力感征服。
它们制定的作战计划,总是出现错误。它们画出的线条,无法给那些同样慌乱的前线部队指点一条明路,它们一次次发布命令,一次次试图扭转战局,最终获得的结果,却与愿望截然相反。
北泽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没有了一丁点力气。所有的器官,都不再听从自己的指挥。
他忽然回想起四十年前,从军校毕业的自己,意气风发前往部队报到的那一刻。
那时候的自己,穿着笔挺的制服,坐在汽车里,看着窗外训练场上列队跑步的士兵从眼前一闪而过。那时候的自己,踩着通往团部的台阶,拾级而上,听着身后传来的整齐的脚步声和口号声,认为整个世界,都在自己的脚下。
那时候的自己,年轻而骄傲。
可是现在,自己已经不再年轻。而自己的骄傲,也在这一刻,随风而去。
耳边,是指挥电脑不断提示音,眼前的屏幕上,一排排请求,在飞快地翻滚着。
“师二团请求授权突围。”
“师一团,请求授权突围。”
“重复,我部已抵达预定集结地,没有发现目标,这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重复……”
“指挥部,请重新考虑作战计划,我部无法向东面迂回,敌人已经对我形成合围之势,我们必须向西突围!”
“指挥部,二营已全军覆没,我部现遭遇敌人猛烈攻击,与团部失去联络,请求作战指导。”
这些文字,在屏幕上闪烁着。稍微延缓几秒钟的声音,从一个个面如土色的参谋面前的天网控制台上传来,直往耳朵里钻。
北泽面无表情的听着。嘴角颤抖着,抽起一丝讽刺的笑容。
自己原本计划指挥这些部队以多线攻击,耗尽悍军指挥系统的荷载能力,将他们陷在鹰山以北,拖住他们的脚步。可是没想到,这却成了自己的作茧自缚。
从战斗爆发后的第十分钟,自己的指挥系统,就因为对方庞大的战术变化而崩溃。
尽管自己拼命加快速度,尽管自己动用了整个指挥部所有的参谋分别承担作战计划的制定和推演,可是,对方那仿佛永远没有止境的多线指挥能力,依然渐渐控制了整个战斗节奏。
当自己指挥部队试图守住一个山头时,却发现这个山头,已经成了一个没有作用的孤岛,敌人压根就不从这里过。
当自己的部队前往增援时,却走进了敌人的伏击圈,全军覆没。
当自己的部队完成迂回,抵达目的地时,却发现,敌人早已经不在原地,而负责牵制的己方部队,已经被更快完成迂回的敌人啃了个干干净净。
最后,当自己根据战报下达一个命令时,战局,早已经变得面日全非。
自己败了。
败在了一个素未谋面的敌人手中。
那个人,此刻就静静地站在绿柳成荫的河边,憨厚地冲自己微笑着,努力摆出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
他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完美地击败了自己。
声音,渐渐消失了。天网屏幕上,只剩下了最后一个阵地。那是师一团的阵地。团长欧文斯,在得到自己的指令之前,就已经向二团派出了援兵。自然,他失去了他的部队。
现在,他还在阵地上坚守着。两个原本赶去夹击悍军的装甲营,为他补充了兵力。
作战风格比较呆板的他,有比其他阵地更好的运气。
“该死的,究竟怎么回事,这里怎么出现了八个营的敌人!”
通讯频道里,欧文斯气喘吁吁地冲负责和他联系的联络官吼叫着,伴随着他的怒吼的,是阵地上不绝于耳的枪炮声,和爆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