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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生死相随

原来一切,并无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临去闻听范重夏最后的呼唤,再也不怀疑他对她放下的情谊。

便是死了,也没有遗憾。

横亘在她腰间的手将她扼得死紧,好像一条滑腻腻的蛇,狠狠将她缠绕。

范喜贝只觉得自己跟着莫魂殇一直下坠,下坠……

分不清天界还是人界,因为整个天地都在震动,遮天蔽日的风沙,还有惊雷闪电,狂风暴雨,巨浪滔天。

已是炼狱。

她想起言澄的话,范重夏是烛龙之息之主,有因有果,那如今天下大劫,范重夏岂不是要承担所有罪孽?

她心底恨极了莫魂殇。

叠嶂的山峦隐现,随之下坠的趋势也渐渐缓和了不少。

莫魂殇突然扳过她的身子,眼中神色复杂,张口欲言,却又打住。

随即,牢牢拥住她。

范喜贝被迫趴在他的胸前,血腥味扑鼻,令她想要呕吐。

下一刻,她听到重物坠地之声,随即整个人,随着莫魂殇,滚落翻腾下去。

她看不见外间情形,只觉冲势过了好久才停顿,莫魂殇终是松开了手。

她挣脱开他,摇摇晃晃站起,周身筋骨疼痛欲裂。

昏暗不明的天色中,雨水连天。

她看到近处两方山峦不断上移,又下拱,互相碰撞挤压着,山石泥土混杂而下,没入之间奔腾呼啸的滔滔江水。

她惊呆,一时不能言语,挣扎着向前走了一步,想要看得更加真切,地下突然震动,接着剧烈地颠簸起来。

她站立不稳,一个踉跄,顺着坡面一路滑下。

胡乱之中,她抓到依附在土面的几株蔓草。

身形翻转间,眼角余光瞥到莫魂殇飞身而下。

她狠狠心,松开了手。

她看见莫魂殇眼中的不敢置信。

山风在耳边呼啸,雨水灌入口鼻,令她呼吸不畅。

她却舍不得闭眼,只想好好再看这天地一眼。

烈烈电光闪过,快要看不清的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黑点,越来越近,直到她身侧,托住她的腰身。

她咬牙,恨莫魂殇至死都不放过她。

“喜贝……”

不是莫魂殇。

她怕自己做梦,定定不敢动弹。

“喜贝,是我。”

温柔又怜惜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她急切地以双手去触摸看不清的面容。

指腹下,真真切切是熟悉的轮廓。

——他来了,他到底是来了。

莫魂殇盯着范重夏横抱范喜贝扶摇而上,最后站在他面前。

他以右手托扶自己的断臂,“范重夏,你果然好命——可惜,就算你救得了范喜贝,也注定要负这劫数的罪孽。”

范重夏默默环视周遭一片惨淡之景,视线最后落到他身上,“莫魂殇,魔军被天兵击退——你输了。”

莫魂殇身子一震,“跟本座说这些,有什么意义?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范重夏,至少本座不像你,本座我为了整个魔族能称霸六界,而你,只不过为了一个女人就自甘放逐人间百年。”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放在范喜贝身上,笑得很古怪,“真可惜,父女之缘预言不破,你和他怎有幸福可言?”

他手中暗光聚集,一弓一箭浮现。

狂饮弓,噬魂箭。

他单手执弓,以牙齿咬住箭尾弓弦,满弓圆月,骤然向他们发出三箭。

范重夏反应极快,卷袖舒臂,默念心法,分掌而去。

箭矢在他身前分为三路,从他身侧逶迤而过。

第一箭,没入对面山峰,崖壁轰塌,碎石飞溅。

第二箭,笔直坠入山下江水,击起连天浪涛,高达百丈。

第三箭,划破长空,射入倾盆暴雨之中,分开遮天蔽日的昏暗。

莫魂殇丢开狂饮弓,“果然是你座下之物,纵使屠尽苍生,纵使过了百年,到底也认自己主子。”

他身子骤然腾空,不多时,已消失不见。

范喜贝仰望,但见天幕出现庞大的阴影。

“喜贝!”范重夏出声唤她。

她心知必有一场恶战,正想何处避身不成范重夏负累,范重夏已握住她的手。

她抬眼看他。

范重夏对她微笑,“我说过,再也不会将你丢下。”

她心头一热,反握住他的手,慢慢见他化身,重现烛龙之形,以龙爪拎她,坐在自己的肩背。

“喜贝,你怕不怕?”他转头,问她。

“不怕。”她俯身,虔诚地在他龙鳞之上印下一吻。

长长一声龙啸之后,他带着她,一道飞上云霄。

烈雨之下,她随他一道冲向那悬浮的身影。

范喜贝紧紧抓住龙角。

随后,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迷失在天地之间。

暴雨停歇,狂风遁去,满天阴霾散去,朗朗晴天重现人间。

烛龙缓缓自天空而下。

范喜贝从龙身而下,远远看那跌落于江水之旁的身影。

“去吧。”

不知何时,范重夏恢复人身,仿若看穿她的心思,对她言道。

她步步走了过去。

方圆数丈的江水殷红,一片腥气。

她站定在前,看败在范重夏手中的莫魂殇。

他的真身,原也是龙形,不过没有龙角,断了左足。

她跪坐在它之前,默默看它。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它双眸半睁半闭,定定望她,口中呼出依淡之息,“有角为龙,无角为蛟。”

原来,这是莫魂殇执意要与范重夏一争高下的症由所在。

“喜贝,我知你恨我。”低弱的语气隐含笑意,“恨,便恨吧,总比忘记了好……”

它望苍劲天空中蔚蓝纯净之色,渐失生气的瞳眸对准了范喜贝:“念在你我相识一场,别让他们锁我的元神……送我一程,可好?”

它望着她,眼底深处有温暖的笑意,似极当日所遇的卜柯兴。

范喜贝拔下头上的三根发簪,颤抖着将发簪推入它的喉头。

它缓缓凝合了双目,气息停止。

黑色雾气从它身体中漂浮而去,越飘越远,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蛟身一片纯白。

——魔由心生,心无则身无。

范喜贝返身奔到范重夏身前,不发一言的,紧紧抱住他。

范重夏由她,轻拍她颤抖的双肩,低言道:“喜贝,我答应你,从此不再分开——”他眼中有一丝异色而过,“如论,我会付出什么代价。”

天魔一战,魔军惨败,魔尊被诛。

神将崇光被俘,判通敌之罪,摘其仙籍,贬为凡人,永坠无间地狱。

紫薇殿还弥漫着大战后的硝烟之气。

座上天帝凝眉,座下群仙不语。

范重夏拉着范喜贝,兀自站在中央,遥遥远视天帝。

天帝叹了一口气:“烛龙之息失控制坠入人间,山水江河移位,毁城无数,人间为难,死伤不计其数。阎君有言,枉死城冤魂累累,因恨意难消,难入轮回投胎;更有游魂不肯入地府,念念所生之地,经年累月,恐成厉鬼危害人世。此消彼长,如何才好?”

言澄倾身,一字一言道:“天帝,此事因天魔大战而起,罪难如此,若不抵债,难消悠悠众口。”

天帝默然不语。

殿外有尊使入殿禀告:“天帝,妖界右护法融月、龙族洞庭君金离皆在虚渺之河,恳请天帝仁慈,赦免范重夏与范喜贝。”

天帝的视线投向范重夏。

“天帝。”范重夏突兀插入话来,“祸端因我而起,烛龙之息尚不知遗落何处。作为其主,累及人间百姓,我甘愿受罚,无怨无悔。”

天帝的面容微怔,言澄更是低呼出声:“范重夏……”

范重夏没有搭理他,径直说下去:“以我数千载修行,弥补看管不力之罪,延续人间绵绵苍生,但愿至此康泰,不再受苦难之扰。”

天帝望着他,“你近万年修行,一朝毁去,无护体之脉,可知其后岁月短暂,少则经年……”

他竟说不下去。

“我明白。”他抬眼,微微一笑,转而看身边的喜贝,“能与心爱女子相守数年,好过万年孤寂,我已足矣。”

——原来他所指的不论任何代价都要与她相守,竟是这个。

范喜贝紧紧握住他的手。

眉目神传之间,他已拉范喜贝一道跪下,“但望天帝成全。”

片刻后,天帝才挥了挥手,语调中有一丝无奈:“你都决定好,还问本尊成不成全?好,你去吧,琼华台上剔你龙骨,削减你长命之岁,弥补苍生。”他的声音有点抖,“范重夏,从此你便是一介凡人了。”

范重夏坦然俯拜,“谢天帝。”

他将范喜贝引领到言澄身前,“言先生,暂且替我看护喜贝,待我领刑回来。”

他随引领的神将一道向琼华台走去。

言澄望他背影,终是疾步追上。

范重夏回头看他,“言先生,我已无兴趣听闻预言之事。”

言澄摇头,上前一步,以只有二人可以听见的音量低声道:“当日在妖冥玄域,你问我生死簿上为何无喜贝姓名。”他顿了顿,“随后,我去了喑哑山,找到融月。”

范重夏记得,当日他那失常神态。

言澄望着他,“我问融月,捡到喜贝的时辰。”

范重夏是何等人,当即听出言澄眼下之意,有什么模模糊糊的东西从脑中一闪而过,隐约就要浮现。

“范重夏,你说得没错,琢玉是灵,无三魂七魄,鬼道不容,根本没有机会转世。”言澄看着范重夏紧缩的瞳眸,“当年瑶池,我瞒着天帝收了她最后一缕精魄,注入仙木雕刻,悄然投入人界。”

范重夏突然扣紧他的手腕。

言澄闭眼,复又睁开,“融月拾到的时辰,是那个时候。未经轮回台,自然,生死簿上不会有喜贝的姓名。”

所有的一切,都清晰连贯了起来。

——父女之缘,原来如此。

范重夏回望范喜贝,眼中几多惊喜。

“这便是预言。”道出这个秘密,言澄忽觉如释重负,“不过,我想你现在,并不需要了。”

范重夏深深看他一眼,“谢谢你。”

言澄转身回退。

“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一事。”范重夏在他身后突然开口,“重名若痊愈,朔月之日,可往东南一看。”

言澄清蓦然回头,却只见范重夏跨出殿门的背影。

洞庭君山,长安居。

午后阳光初好,范喜贝收下竹窗,取了披风,迈出房门,径直走到六柱凉亭中。

石桌上,用镇纸压住的纸上着墨蘸写苍劲的字体,满满当当,尽是“喜贝”。

范喜贝小心翼翼地将纸张卷折收拾妥当,蹲下身子,痴痴看着躺在椅上沉睡的范重夏。

距离天界之劫,已过七载流光。

当年他剔骨减寿,重重磨难,元气大伤。

他执意选在洞庭君山与她定居,她怎会不知他的用意?

他怕他时日无多,思及她与金离交好,在洞庭龙族地盘,就算一朝他撑不住先行离去,至少有金离相护,她也能得一生平安。

这么想着,范喜贝鼻子一酸,忍不住轻轻握住范重夏垂落椅侧的手。

这一握,竟是冰冷之意,她齿寒,急探他的鼻息——

浅浅的进出之气,喷洒在她指尖。

范喜贝松了一口气,展开披风搭在范重夏身上,俯身趴在躺椅边缘,静静将他凝望。

多希望就这样看着他,岁月与共,相依相守,直到天荒。

范重夏缓缓张开眼,就见身侧的范喜贝晶亮双目,定定望他。

他抬手揉弄她的秀发,将她取笑:“这样看老人家,很累的。”

范喜贝瞧他双鬓渐升的白发,有些恼他的话,“谁说你老?”

“我呀。”范重夏笑了笑,心知她尤其介意这等事,倒也不继续逗她了,眯眼看亭外天色,“天气不错。”

“我陪你出去走走。”范喜贝扶他起来,手把手地又为他套上鞋子。

范重夏叹了一口气,低头看忙碌的她,柔声开口:“喜贝,我还没那么孱弱。”

范喜贝手中动作一顿,抬起头来,赶紧接上他的话,笑道:“哦,对呢。”

——眼中明明有泪光隐现。

范重夏以指尖碰触她的眼角。

范喜贝一缩,想要退去,却被他拥住。

她站着,他坐着,他将整张脸都埋入她柔软的胸腹,低喃道:“喜贝,我选的这条路,从未后悔过,莫要自责。”

他怎会不知,这些年来,她一直心心相结。

范重夏抬起脸来,抹去范喜贝的泪,拉下她的脖颈,吻她柔软的唇,“喜贝,与你在一日,还是一辈子,只要身边是你,我都快乐。”

她是他的快乐,如此既好。

“我知道。”范喜贝的唇瓣在他轻吻下微颤,“我亦然。”

其实这些年来,不是没有动过那么一两次问他的念头,想要问他,是否真的不再介意琢玉之事。

七年时光,她未为他诞下子嗣,是不是代表,那个预言不会成真,琢玉真的成了范重夏生命中逝去的风景,再也不会回来?

每每如此作设,她总觉愧疚,深感对琢玉的抱歉,因为她想小心呵护自己的爱,所以宁愿琢玉永远不要出现。

竹林之外,依稀出现两个人影。

范重夏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们这小地方,说是隐居,三五不时,不停有故友前来拜访,明里暗里,都是担心他的身子。

范喜贝搀着范重夏站起。

融月走在最前头,一个箭步跨了进来,咋咋呼呼地叫道:“哎呀呀,贤伉俪情深意笃,看得我们好生羡慕。”

想来之前旖旎被他看去不少。

范重夏一贯笑着,也不回他,搞得融月好生无趣,讪讪回头,争取附和:“金离,这般态度,枉费我们当年为他求情。”

范喜贝介意,低声开口:“师父……”

“好好好。”融月连连点头,“乖徒儿,为师不说还不成吗?”

“师父远道而来,喜贝为你沏茶。”范喜贝以眼神征询范重夏意见,见他颔首,遂转身而去。

融月望她背影,喜笑颜开,“劳烦了。”

范喜贝踱步到凉亭另一侧,眼角余光扫到融月拉着范重夏一道坐下。

八成,是为林流颖之事吧。

范喜贝不由想起最后一次在妖冥玄域见到林流颖。

她苍白憔悴,却有坚韧的笑意。

“我很好。”她说,抚摸着涌泉旁长阳的坟冢,“他还在。”

有些糟糕呢,竟忆起诸多往事……

手中的热茶被人接过,范重夏抬眼,望着金离,思绪飘散开去,喃喃道:“当日,他当真放过了你。”

金离微微一愣,后知后觉意识到她提的是莫魂殇。

忆及当年,真真凶险,他几乎是抱定必亡的信念,决意与莫魂殇拼死一战。

便是至今,也未猜透莫魂殇当年的心思。

不过又如何呢,如今一切安好,世间太平,喜贝也得到了自己的幸福。

——这就好了。

手中的茶温暖暖,金离踱步到融月身侧,倾身与范重夏交谈。

范重夏一回头,就见喜贝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无奈地摇头,伸出手来。

喜贝朝他走过来。

他握住她的手,顺势将她搂了过来。

眼见夫妻俩又要你侬我侬,融月咳了一下,拉着金离赶紧出亭回避。

“想什么呢?”范重夏问她。

“没什么。”范喜贝坐下,拿起躺椅上滑落大半的披风,拾起来,披在范重夏的肩上,见他敛目依向自己,“累了么?”

“嗯,有点困。”范重夏靠在她的肩头,“喜贝,这段时日,我真真爱写你的名儿呢。”

“你喜欢,日日写,也没关系。”

她如此说,但见他将将狼毫浸墨递给她。

她接过,端端正正在纸上写下“喜贝”二字。

“喜贝,喜欢的喜,宝贝的贝。”她低低言说,垂首看他,但见他眼底的笑意。

她望向亭外,绿竹青翠,饶是耀眼,一时有些恍惚。

“等你身子好些,我们去外面走走可好?”片刻后,她小心地开口问他。

范重夏沉默着。

“不喜欢吗?”她细细盘算他的心思,“不会太远,唔,就去湖泽县吧,我们去看看范府旧宅,你不知道,上一次我去的时候,还有个老爹在守着,让我避雨,为人挺好——七年了,也不知他还在不在——”她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或者,我们再走走门前小路,再去泽被湖上泛舟一次,哦,你记得,那时候,师父也来了,我们还认识了金离,你记得吗,你还威胁要将金离丢给府里的猫,将他吓了个半死……”

想到如今威严的龙君当年那副脸绿的模样,她扑哧笑出声来,忍不住耸了耸肩,“范重夏……”

范重夏的身子,顺着她的肩窝,瘫软下来。

范喜贝死死盯着躺在自己膝头的范重夏。

他面色安详,平静得如睡着了一般。

她打开手掌,平贴在他胸前,片刻后,狠狠握紧了五指。

远处竹林不知何故,飞鸟成群,争先恐后涌上晴空。

她低头,以额碰触他的,抓起他的右手,放在自己的左颊,闭眼,哑声开口:“范重夏……”

融月和金离同时回头,凉亭周角卷帘同时放下,令人不见内中光景。

隐隐的哀哀哭泣传了出来。

他们心知不妙,已作最坏打算,却不敢离去,怕喜贝做出傻事,只能守候。

这一守,就守了整整三天。

范喜贝拥着范重夏,一直流泪,不眠不休。

直到他们强行而入,直到看到范喜贝抬起的脸。

“喜贝!”

金离惊呼出声。

融月动容。

喜贝的眼是红色的,她的泪,也是红色的。

大恸,心碎,流尽血泪。

“他走了。”她不若他们想象的悲痛欲绝,只是平静道出这个事实,放下被自己抓着贴在脸颊的范重夏的手。

金离看见,范重夏手心也是红色。

只因染了喜贝的血泪。

范喜贝当着他们的面,将范重夏放平在躺椅之上,自上而下地整理他的衣裳,抹平纹理褶皱,才柔声开口道:“范重夏,你好好去,我会在这里,守着我们的一方天地。”

她顿悟林流颖的心情,了解林流颖说那句话的意义。

她微笑着,低头吻他已然冰冷的唇,抬目间,还是忍不住,落下一滴血泪。

不偏不倚的,恰好落在他眉心。

泪水浸染,血痕夺目。

尾声 另一种结局

青平县郊的老渔户,至今还能绘声绘色地道出十几年前洞庭君山爆发水浪的惊心动魄之感。

“君山,那是神山哪。”

他对围坐在他旁边的孙儿们感慨,将织补好的渔网搭在肩头,转身朝泊在岸边的渔船走去。

才将渔网丢入船中,身后传来清淡问话之声——

“请问,青平县是从这边走吗?”

老渔户回头,但见一位素颜黑发的青衣姑娘站在面前。

“姑娘不是本地人吧?”他笑了笑,很热情地招呼,抬起手来指了一条大道,“喏,那不是?”

姑娘望着那条大道,神情微有变化,“嗯,很久没来过,记不住了。”

那样孑然眺望的模样,令老渔户隐隐有熟悉之感,仿若在很久之前,也见着有这么一个人,对着某个地方,遥遥而望。

“谢谢。”青衣姑娘颔首,径直从他面前走过。

老渔户下意识地抬脚跟上,谁知身后的儿孙吵吵闹闹地围了过来,还要听他讲神话故事。

老渔户好不容易安抚了他们,抬起头来——

就那么一瞬,青衣姑娘已消失了踪影。

范喜贝走入青平县城中。

城中热闹,完全恢复了昔日的繁华。

她站定在挂有“安泰”招牌的客栈前。

举步正要进去,眼角余光冷不丁扫到客栈旁边有一群孩子在嘻嘻哈哈。

“我要我要……”唧唧喳喳的叫声好不欢快,她看到不断有孩子欣喜地跑出来,手中捧着花花绿绿的糖果。

末了,孩童散去,但见正中还站着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男孩。

一身华衣,非富即贵。

两个孩子跑过她身边,一边吃着糖,一边口齿不清地含糊:“这傻子……亏他爹还是御史……”

说不清什么缘由,她移步过去,立在那华衣男孩身前。

男孩抬眼看她,拍了拍手,将手中锦袋倒了个转,呵呵一笑,“姐姐,你来迟了,没了。”

她则紧盯男孩额间的红痣。

“姐姐?”男孩嘻嘻笑着。

“你——”她迟疑了一下,“平白给他们糖吃,你不觉吃亏吗?”

男孩的嘴巴一撇,垂下头去,讷讷道:“不分糖果,他们不跟我玩。”

她不懂,“为什么?”

男孩有些委屈地打开自己一直紧握的右手,“因为他们都嫌我脏。”

他的手心,斑驳的,红红一片,或深或浅,仿若泪痕交错而成。

她蓦然抓住男孩的手。

男孩吓了一跳,被她怒睁双目的模样骇住,怯怯发问:“姐姐,你也觉得很奇怪吧。”

她双目渐渐湿润,放开他的手,连连摇头,“不奇怪。”

她别开脸去,不想一双胖乎乎的小手捧着她的面颊,笨拙地为她拭去泪水。

她转头,见小男孩苦着一张脸,“姐姐,你莫哭,你哭了,我这里会痛。”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位置。

她于泪眼中为他绽放一抹微笑,“这样呢?”

男孩的笑容灿烂起来,“嗯,不疼了。”他长长呼了一口气,仿若之前真真痛楚,憋得难受,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有些作难道,“姐姐,我该走了。”

这个新来的姐姐,他有点喜欢,但不早点回去,奶娘又会说他,怎么办呢?

眼前的孩子纠结着,要猜中他的心思,其实并不困难。

“你住哪儿?”她朝他伸出手,“我送你回去,可好?”。

“好。”他欢喜地与她交握,“我家一个月前才搬到这儿,就在城西头。”

她分明感到,肌肤交贴的那一刹那,手心全然是温暖的触感,一直蔓延到自己的心窝。

她低头看男孩,他也仰头看他,黑灿灿的乌眸中,带着几许好奇,“姐姐,你的手,很暖和呢。”

她柔声对他开口:“那你不妨再握紧些,没事。”

男孩依言,也与她靠得更近。

她问男孩:“你叫什么?”

男孩中规中矩回答:“王言喜。”

她凝眉,“为什么叫言喜?”

男孩挠挠头,“我娘说我出世哭得厉害,哭声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字,就是喜啊喜的——我猜我娘一定骗我,才出生的孩子呢,哭就是哭,怎么可能会说话?”

身边的姐姐停下了脚步,随后,轻轻抚摸他的头发,“言喜?”

姐姐的声音,很好听呢,他有些脸红,不好意思起来。

“很好听的名儿。”她蹲下身子,手搭在他的肩头,与他视线平齐,“别再拿糖去讨别人玩了,明日开始,姐姐与你玩,好不好?”

他欢呼,许是太开心,他跳起来,抱住她的身子。

她纵容了他的性子,张开双臂,双手在他身后迟疑了片刻,终是交握下去,紧紧抱住他。

——言喜,言喜……

这一次,换我来疼你护你。

她望天边的暖阳,唇畔含着笑意。

这般相逢,算是因果吗?

——如果是,老天,谢谢你。

——全书完——

后记

我以为我不会破《转手流年》写作的慢速度。

事实证明,我的潜力是无限的。

这本书,写了很久,基本是写写停停,断断续续,一半因为手头的确有很多亟待处理之事,一半因为我不忍心让它这么快就结束。

结果,故事就在我的纠结中反反复复,扶摇直上,天、地、魔、鬼、妖斗了个统统遍。

也许入戏太深,几度失手在工作报告上签名写下“林流颖”。

可惜,世上无不散之筵席,故事再好,也有完结一天。

当我落下最后一字的时候,舍不得之余,我默默鼓励自己:这是动力,你可以在系列当中继续,偶尔让本书的同志们来串个场,聊表思念慰藉。

反正,我也是喜欢配角大于主角的人。

这么想想,心下也坦然了。

惊觉时间过得太快,不过晃眼之间,2010年又过大半。

我告诉自己,要珍惜眼前,努力工作,要努力学习,要努力生活……

那句话怎么说的?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所以,大家一起努力吧。

PS:写这本书的前后,很喜欢听青鸟飞鱼的《此生不换》,是电视剧《仙剑奇侠传三》的插曲,觉得歌词写得很好,感悟得相当透彻。特别是当我写完故事之后,回头看去,恍然觉得自己根本是照歌词编故事。所以,在本书后记中附上歌词,与诸位同享。

此生不换-青鸟飞鱼(插曲)

时光穿不断 流转在从前

刻骨的变迁 不是遥远

再有一万年 深情也不变

爱像烈火般蔓延

记忆是条长线 盘旋在天边

沉浮中以为 情深缘浅

你再度出现 我看见誓言

承诺在水天之间

回头看 不曾走远 依依目光此生不换

要分散 不习惯 怎么算 都太难

分开之后更要勇敢 愿这爱 世代相传

喝不完忘情泉 不让你如烟

前尘再怀念 望剑如面

挥舞的瞬间 别再闭上眼

错过惊世的依恋

回头看 不曾走远 眷恋一人流连忘返

多少汗 够温暖 你哭喊 我呼唤

听清耳边呢喃 别害怕 风轻云淡

回头看 不曾走远 依依目光此生不换

要分散 不习惯 怎么算 都太难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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